作者:百年孤春
“……阿姐?”
红衣禁卫持守两侧,院中静得鸟不敢鸣。
郁卿却感觉耳畔轰隆隆作响。
礼节都抛到脑后了,她?连滚带爬翻下车辕,飞奔向那浅绯官袍的熟悉身?影,一把抱住她?,头?一次笑得连蹦带跳,欣喜若狂想尖叫,却立刻咬着嘴,改唤她?:“——薛郎!!”
易听?雪抹了一把眼?泪,压着上扬的唇角,忽然佯怒道:“你真是……担心死我了!”
郁卿嘿嘿笑了两声,顺着她?脊背,温声道:“第一次见咱们薛郎被气哭呢。”
易听?雪吸了吸鼻子,也笑了:“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郁卿猛地放开她?,左右打量,阿姐看起来略瘦了点,脱去稚气,容貌更?成熟,神情也更?严肃坚毅,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依稀是当官的模样了。这一世易听?雪与原著中骨瘦如柴,神志不清跳下城楼的结局大不相同。阿姐与她?很不一样,有才?能有抱负,风骨如竹。只要阿姐一日尚安,就证明她?没?白活一遭。
“我的薛郎,湖海胸襟,凌云壮志,而立之年就官至户部侍郎,多少英雄豪杰都难和你比肩。”她?拉着易听?雪的手,安慰道,“世上无事值得你伤心。”
易听?雪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大概知?晓郁卿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若换成自己,她?早就一死了之。陛下传唤她?来潞州之时,她?就想,若眼?见着郁卿浑浑噩噩,她?也不要这顶乌纱帽了,就偷偷带着郁卿跑。
但?郁卿竟和从前无甚区别,甚至第一时间来宽慰她?,实在令她?愧怍。
二人执手相看,可苦了禁军众侍,尤其是杜航。恨不得跳上去分开两人的手。撞破郁娘子与前夫再续前缘,你侬我侬,而陛下就在五丈之外的车驾中,让他……情何以堪!
早在白山镇时,杜航就知?道,求郁娘子的人如过江之鲫,甚至有媒人在医馆外大打出?手,要说红颜祸水也不为过。这些日子,他都以为郁娘子有意与陛下重修旧好,今朝怎又扯上了薛廷逸!
易听?雪拉着郁卿,引她?去看准备好的房间。进楼时郁卿忽然回首,那车驾依然停在后院,锦绣车帘静垂,完完全全遮蔽了视线。
郁卿扭过头?,与易听雪笑嘻嘻走进门,没?再管了。
屋中的一切陈设她?都满意,易听?雪问她?今后,郁卿也不清楚,既然到了潞州,她?先逛逛看是否喜欢再打算去留。
这个答案让易听?雪若有所思,提议她?可以回京都开一家?制衣铺子,京都富贵娘子多,好施展拳脚。如今易听?雪的俸禄翻了数倍,足够买下一门二进?的院落,再攒几年,换套三进?的都有可能。她?们一起住,互相照应,这不比天各一方好?
郁卿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她?不想再踏入京都的城门了,连想起京都城郭的轮廓,都会心烦。
即便易听?雪所言,曾是她?最憧憬的梦想。
梦寐以求又如何?她?还曾觉得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人互相照应。否则哪天生病了,连个煎药熬粥,送她?去医馆的人都没?有。但?走过这一路,竟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无畏感。她?什么?都失去过一遍,亲情,梦想,爱情,自由,家?,友情,名节,金钱,婚姻,道德,人性的底线……她?反倒没?什么?好怕的。能有就有,没?有也不求。
现在反而挺好,她?今后都能平稳生活,不想那么?多事。
反倒是易听?雪,如今已?成了户部侍郎。郁卿提醒她?,朝官言行?该多注意,不要因私事逗留在潞州太久。
“你莫担心。”易听?雪低声道,“我奉谕旨办公,能待十日。”
郁卿听?完也不说话,就点点头?。易听?雪不清楚她?和陛下到底是什么?状况,一提起就无动?于衷了。两人既非你死我活,又非有意修好。
她?暗中试探,郁卿神情平静,淡淡道:“我和他没?法?在一起的。”
易听?雪本不懂,但?转念一想,她?要在官场行?走,不可能真正和平恩侯在一起。郁卿无外物限身?,那只有内心很介意。
于公她?承认陛下文成武功,治国有术,于私她?觉得陛下罪恶昭彰,因此她?赞同郁卿的做法?,想回京都她?自然最高兴,想留在潞州,或是去其他地方,她?都支持。
户部侍郎需宿在官驿,好在离此地不过半条街。两人待在房中说话到快亥时才?分别。
郁卿吹灭烛台,跳到床上,抱着被褥翻滚一圈,睁眼?看着床顶,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出?片刻,门外就响起叩门声。
郁卿捂着眼?睛无声叹息,他果然忍不住。她?真是高看谢临渊了。
但?她?偏不应,屏息凝神装听?不见。
半响后,门外传来他低声:“你还没?睡。”
任谁被说破内心,也不会开心。郁卿冷着一张脸爬起身?,给他开门:“还有什么?事。”
谢临渊的容颜隐没?在昏暗的屋中,只有隐约的月色在他黑眸里聚成一点亮。
他皱眉盯着郁卿,把她?推进?屋,冷冷道:“不穿衣裳就开门。”
那还不是你半夜来敲门?况且她?穿了中衣,全须全尾。
郁卿抱臂回身?,走到案前,想擦亮烛火,试了几次却发现火绒不慎沾了茶水,怎么?都燃不起。
索性放下烛台,扭头?道:“你说过,到潞州就分道扬镳,你若言而无信——”
“卯时启程!”谢临渊揉着额角,似是不欲和她?再吵,放缓了嗓音:“……明日就走。”
那算算就是三个时辰后了。
郁卿点点头?,翻动?墙上挂着的黄历,指着明日道:“宜安葬,入殓,移徙,出?行?。陛下,好日子啊。”
谢临渊怀疑她?在咒他死,但?走近相看,历书就是那样写的。但?她?想咒他死,也在意料之中。
“郁卿……”谢临渊侧过脸,视线躲闪,有意避开她?。
郁卿立刻打断:“你该回去了。”
窗外还有晚归书生们满街履声,大笑而过,渐行?渐远,唯留下柳枝映在窗纸上的虚影,无声摇曳。夜里静得难挨,连风声都没?有,致使她?都能听?见谢临渊攥紧指节的微响。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郁卿硬下嗓音,抬头?直视他的脸。
谢临渊不动?,阴恻恻盯着床幔拖地的尾端。
郁卿叹气,指着门外:“我放你进?来,是因为你会出?去。”
谢临渊抬眸,飞速瞥她?一眼?。
只这一眼?,郁卿就看懂他眼?底饱含的意图,气得不敢置信,推他:“你想得美!”
他低头?皱眉注视着她?,一声不吭,被她?连推带搡到门边,也没?还手。
这么?高一个人,推起来费劲极了,累得郁卿手腕酸痛,气喘吁吁,扬起头?瞪他,看见他那峻峭挺拔的鼻梁骨,真想打一拳上去。
郁卿歇了两息,没?冲动?行?事,但?又忍不下这口?气,抬腿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似被误作隐晦的暗讯,谢临渊握住她?的肩头?,俯身?立刻吻了上去。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裹住她?,郁卿的质问几欲出?声,被他趁机撬开齿关吞掉话语。唇齿间交缠得又急又密,郁卿脑中空白了数息,一口?咬在他薄唇的边缘。她?铆足了劲地咬,细白的牙尖都在发抖。谢临渊任她?报复毫不反击,唯更?用力地紧紧抱住她?。好借这一刻,让她?能与他不分彼此,没?有间隙地嵌合。
血气瞬间被戳破,流荡在嗅觉和味觉中。
郁卿松了口?,示威般看着他的眼?睛,月光薄弱,谢临渊眸底晦暗不明。郁卿猛地推他,他并不抵抗,只是绝不松手,带着她?随他的脚步而动?。
嘭的一声,谢临渊被她?重重推到门板上。他微微喘着,唇角淌着被她?刚刚咬出?的血,俯首视线与她?胶粘在一起。
一息,两息,没?有数到五,突然又拦起她?的腰,重新吻上来。
郁卿颤抖地按着门,手肘压在他坚硬的锁骨上,膈得臂间软肉发麻。她?得踮着脚尖,脖子还仰得酸痛,而谢临渊只是倚靠着门,微微垂首吻着她?的舌尖,就搅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她?立刻狠狠咬了他一口?,在同样的伤口?处。谢临渊与她?纠缠的节奏一滞,含住她?翘起的唇珠,同时屈起一条腿,缓缓抵开她?的膝盖。郁卿本就用脚尖着地,被他轻轻使力就重心失控。他立刻抱住她?软倒歪斜的身?体,弯起的腿撑在身?后的门板上,让她?骑坐在他的右腿上,双手撑在他胸膛。郁卿有隐隐往下滑的趋势,拽得他衣衫发皱,前襟松开。谢临渊将手臂完全横跨过她?左肩右背,另一只手按着她?尾骨,让她?上身?的重量卸力在他的手臂上,剩下一半坐在他腿上。这才?放开她?的唇尖,续接方才?未完的纠缠。
终于不必自己使力,郁卿双手叉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也抵在门板上,一口?咬住他来追逐的舌,却被他轻易地滑走,又铤而走险地重回阵地,细细摩挲她?的虎牙尖尖。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郁卿瞬间清醒,后仰要离开,被谢临渊立刻按了回去。
“卿妹?”易听?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可睡了?”
郁卿瞳孔骤缩,猛地后仰,伸手捂住谢临渊的双唇。
她?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浑身?冷汗直冒。
易听?雪的声音放轻了:“我就是给你拿个火绒,咱们说话时茶打翻了,那个火绒湿透了。”
郁卿的视线移到桌前,不知?自己该出?声还是不出?声。若夜里她?要点烛台,的确不方便。
掌心隐约掠过温热痒意,郁卿浑身?一激灵,扭头?对上谢临渊含笑的眼?眸,顿时无语。
她?双唇无声张合:住!口?!
谢临渊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他靠着门板,微微仰起脖颈,眼?角甚至还溢出?一丝得意。
但?郁卿又不敢放手,害怕他不要脸地故意出?声。她?绝不能让阿姐看见谢临渊半夜在她?房中,两人还手脚缠绕,唇角沾血,衣衫皱乱,鬓发不整的模样。
她?该怎么?解释?她?和谢临渊互相报复,于是半夜猛咬对方的嘴到出?血?
实在太荒谬!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正常人接吻哪有先吵一架,再连踢带踹,你攻我防,次次咬得满嘴血?
郁卿脑中一片混乱,好在谢临渊明天就要走了。只要他不被人发现,她?今后就忘了这件事,当没?发生过。他不要脸,她?还要脸。于是郁卿更?发狠捂住他的嘴。
谢临渊抱着郁卿,一动?不动?观看她?变换莫测的表情,几乎忍不住想笑出?声,却被她?立刻捂得严严实实。她?的手柔软小巧,很注意地不捂着他的鼻子,只捂嘴。她?再使劲也不会痛,就像她?一口?咬破他的唇边,只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远不及他从小到大受过任何伤的十分之一。
但?她?觉得见血的事都十分凶残。
郁卿和他很不一样,是个用力一点,就会受伤的人。他只有放手,才?能稍稍接近她?。
谢临渊缓缓收紧双臂,让郁卿靠得更?近,使她?的鼻尖几乎贴在他的脸颊边,她?有意压抑的呼吸吹拂在他脖颈,近得他几乎能用皮肤感受到她?紊乱的心跳。
谢临渊咽了咽。
屋内沉默着。
易听?雪确定郁卿已?经睡了,便将火绒放在屋外的小台上,回官驿了。
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郁卿浑身?脱力,连捂他嘴的劲儿都没?了。
郁卿垂下额头?,大口?喘息,缓和着过速的心跳。这一夜实在太过刺激了,她?承受的能力有限,让她?歇一下。
谢临渊的胸腔在隐隐颤动?。她?很确定,他在暗中笑她?。
但?抬起头?,他却面无表情打量着她?,语气淡淡道:“看什么??”
这人装什么?装!
郁卿抬不动?手,歪起脑袋,一个头?槌顶上去。
邦!
谢临渊忽然哈哈大笑,眼?眸中盈满笑意和柔情,一把将她?抱得更?高,跨在他腰际,凑近在她?侧脸上亲了亲。
郁卿彻底懵了,他是不是撞得脑子傻掉了,还是又犯疯病了。
这种神经病暴君的笑点莫名其妙,笑着笑着,还会突然拔刀削别人脑袋,她?不敢赌。
郁卿推他,想从他身?上蹿下来。谢临渊胡搅蛮缠,她?伸手推他,就顺势拽过去环住他脖颈。她?锤他,他就拉过她?的手蹭一下。她?恼羞成怒挠他脸,他就顺势咬住她?的手指,抬眼?看她?。
郁卿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
谢临渊笑了下,探头?过来,长睫半遮着眼?眸,贴面哑声问:“朕再让你咬回来十口?,够么??”
他双唇几乎挨在她?的唇尖上,说完就立刻吻住她?。深深而入,绵长又毫无保留。
方才?一通胡闹,他唇齿的触感终于变得滚烫,郁卿意识到不对劲,不仅是亲吻,还有别处的,实在是太过明显难以忽视,她?也不是未经 人事,自然懂得。
可一开始他们分明没?想这样。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能,着了谢临渊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