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一
“我原是以为有人乱传谣言,意图蛊惑人心,但因为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唯恐是有人想要借此祸乱朝纲,就派人去了歙州一趟,可谁知道……”
“歙州三地,传言更甚,且官员惨死之事,也人人皆知。”
憎郡王不知何时已到了殿前,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紧绷和沉厉。
“儿臣的人走访各处,得知自两个多月前开始,歙州司马娄永安一家突然坠崖身亡,尸骨遭野狼啃食,后时隔几日,都督府长史周俊贵溺水而亡,那之后不过月余时间,歙州官场又接连死了数人,连带朗州、饶州也开始有官员惨死。”
“那些人皆是死状凄惨,亲眷也大多未曾存活,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官员家眷却如同被吓疯了似的,日日缩在府中,口中喊叫着报应来了,说有冤魂索命。”
第494章 怎么,本督的命不是命?
憎郡王道:“儿臣只觉奇怪,也对那冤魂一说心有怀疑,加上三地官员明明接连惨死,那边州府衙门却一直隐瞒不曾上报,这其中恐怕藏有什么猫腻,就加派了人手前往歙州调查此事,谁知这一查却查出惊天旧闻。”
安帝在听到歙州三地时心中就一咯噔,那“冤魂索命”和“报应来了”之言,更是让他脑海里猛地划过数道念头。
他脸色瞬间变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阻拦,憎郡王就已然出声。
“二十年前,南地水患,朝中派人前往赈灾,可赈灾官船却于途中凿沉,以致南地灾情越发严重,民怨沸腾之下更起暴乱,而让人惊讶的是,这次所有惨死的官员皆是曾经手当年赈灾旧事的人。”
“或是于灾情严重之地府衙官员,或是曾经经手赈灾粮款文书、帐房,还有二十年前曾助京中之人带兵平叛南地的武将,打捞随船官兵尸体的官员。”
“这些惨死之人,都曾因为当年赈灾有功平步青云,更在那一次灾情之后接连高升……”
安帝手中一抖。
梁广义也是面色瞬变,他陡然上前出声:“居然会有这等恶劣之事,残害朝廷官员实在可恶,憎郡王,此等要事应与陛下仔细回禀,莫有错漏之处。”
他抬头看向安帝,没了刚才咄咄逼人,主动退让:
“陛下,眼下天色已晚,不如先行散席,再详细询问憎郡王南地之事。”
崔林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见梁广义突然改口顿时急声道:“太师,萧厌之事尚未查清……”
“南地官员惨死之事重要。”
“可是……”
“崔林!”
梁广义鲜少会这般当众呵斥其他世家朝臣,甚至对人直呼其名,他向来都是一副平静淡然模样,哪怕是刚才针对萧厌威逼安帝时,脸上也未曾露出过半点疾厉之色。
可此时他看着崔林时,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逼迫。
“废后已死,萧厌是否与她勾结,事后可以再查,陛下也绝不会对他徇私,但是南地官员被人谋害乃是朝中大事,如今更牵扯出鬼神之说,你既为当朝尚书,就该明白轻重!”
崔林脸皮一紧,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梁广义在朝中威势正盛时的模样,那时候别说是他,就是陆崇远也要避其锋芒,虽然不知道梁广义为什么突然改口,可崔林到底还是惧了。
见崔林闭嘴之后,梁广义才抬头:“陛下?”
安帝心中剧烈跳动,脸上也带着些潮红,离他最近的冯内侍甚至能够感觉到,安帝抓着他胳膊的手心里都浮出了冷汗。
“太师说的是,南地之事为重,憎郡王留下,其他人先行离开……”
“慢着!”
曹德江突然站了起来:“既是为了南地之事,陛下何故让臣等离开,更何况此事已不仅关乎南地官场,更关系二十年前赈灾旧事,憎郡王既然已经说了大半,为何不让他直接将话说完?”
“老臣也是极为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那些官员惨死,又让他们府中亲眷不思替已死之人查清真相、报仇雪恨,反而人人疯魔,喊叫报应?”
钱宝坤是早就知道荣江惨案的,他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此事有机会重见天日。
哪怕他不清楚为何这事情会将憎郡王搅合进来,但不妨碍他拦着安帝想要私下隐瞒。
钱宝坤也是起身:“曹公说的对,方才为审萧督主,崔尚书和梁太师口口声声拦着臣等离开,连片刻都等不得,只恨不得立刻就将他定罪,如今关乎南地官场,又有这么多条人命横陈其中,梁太师和崔尚书怎么反而不急了?”
梁广义语塞:“事有不同……”
“有何不同?”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萧厌突然就嗤笑了声:
“是因为本督是个太监,所以就活该当朝受审,于众人面前被你们咄咄相逼,仅凭三两句谗言,就想要将本督置于死地。”
“如今换成其他人,就值得慢慢商议,细细详查,怎么,本督的命就不是命?”
萧厌容貌本就出众,此事眉眼染霜时,哪怕未曾疾言厉色,那目光也格外摄人。
“南地之事已然闹的人尽皆知,肇惠地处西北都已有歙州三地传言扩散,憎郡王方才殿上所言根本瞒不住,若不能当着今夜赴宴朝臣的面将此事审问清楚,查清歙州三地官员惨死真相,恐会殃及陛下圣名,动摇朝廷根基。”
“若那些官员当真活该有此一劫也就算了,可他们若是遭人谋害算计至此,梁太师难道不该催促陛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殿中一时安静,所有人听着萧厌这话都有一瞬间的耳熟。
等反应过来之后,看向梁广义时那目光顿时诡异。
这些话,不正是之前梁太师逼迫陛下严审萧厌时说过的话吗?
除了将“萧厌和废后母子勾结”,变成了“南地官员惨死”,其他简直一模一样,连个字儿都没变过。
“咳。”
哪怕心里极为紧张,钱宝坤也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曹德江抓了抓掌心,瞧着梁广义陡然铁青的脸,没好气扫了萧厌一眼。
这厮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逗乐,差点崩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出的凝重气氛!
萧厌抬头看向梁广义:“梁太师向来替陛下着想,又为大魏鞠躬尽瘁恨不能死而后已,想来分得清轻重,也不愿陛下遭人议论,背负不该有的恶名,您说是吗?”
梁广义:“……”
萧厌又转头:“崔尚书,您觉得呢?”
崔林:“……”
他觉得个屁。
殿中莫名气氛诡异。
萧厌见二人缄默不言,看了眼满是震惊的安帝后,才朝着憎郡王说道:“看来梁太师和崔尚书都赞成本督所言,觉得陛下该当朝查清此事,那憎郡王就继续说吧,想来事关整个南地官场,又与当年赈灾之案有关,陛下也不会推脱。”
“你……”
安帝张嘴刚想喝骂萧厌放肆,骂他擅自替他决定。
就听下方曹德江突然开口:“老臣记得,二十年奉命前往南地赈灾的也有陛下,如今既然事关此事,又殃及这么多官员性命,想来陛下也不愿意让自己圣名蒙尘。”
安帝一句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第495章 丧心病狂的真相
曹德江的话不可谓不狠,一针见血,将安帝架了起来。
殿上所有人都是看着他,就连宗室那些人也都是皱眉神色莫测。
二十年,南地赈灾,安帝奉皇命接管戾太子留下的烂摊子,而陆家与他也是从那次才开始关系“莫逆”……
安帝被所有人看的头皮发麻,头一次觉得曹德江比梁广义更狠,狠的他此时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不愿,就会落得个心虚之名,让所有人猜忌,更会成了那众矢之的。
他狠狠看了萧厌一眼,彻底起了杀心,再看向憎郡王时哪还有半点方才替他“解围”的慈爱,只恨那一日没有直接打死了这个逆子。
“曹公说的是,憎郡王,你继续说。”
安帝一字一顿:“事关十数官员性命,你想清楚,说明白,若敢错漏,朕饶不了你!”
憎郡王心中一颤,他听懂了安帝话中的威胁,更听明白了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可是他却更清楚,若开口之前他还有退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跟萧厌早就彻底绑死在了一起。
他没机会再退。
退一步,萧厌死,他也会死。
秋后算账的深渊会将他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就算退了父皇也不会饶了他。
憎郡王本就是有野心的人,更何况……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漠的萧厌,心中只慌了一瞬就直接稳了下来,再抬头时面上已无半点惧色。
“儿臣自然会清清楚楚禀告给父皇,也叫天下人知晓真相。”
安帝手一抖,掐的冯内侍疼的哆嗦。
憎郡王则是站在殿前沉声开口:“儿臣知道那些惨死官员竟都与二十年前赈灾之事有关之后,就惊觉不对,而恰逢此时另外一桩传言流出,更将此事推得喧嚣于尘。”
“据说当年押送赈灾粮款的官船沉凿之后,曾替船上随船押运、后沉凿于江中的那百余官兵检验尸体的仵作的妻子,在得知与当年有关的那些官员陆续惨死之后,直接吓得疯魔,日日喊嚷冤魂索命。”
“那仵作的儿子怕母亲被活活吓死,也心中惊惧,就带着他母亲前往佛寺忏悔,他于佛前亲口交代,当年那沉船之上的百余官兵,在落水之前就已经全数丧命,而他父亲被人收买,在验尸之后做了伪证。”
“他说他父亲验尸之后,惊觉那官船沉凿乃是人为,不翼而飞的赈灾粮款怕也是被人暗中掉包,他原是与人虚与委蛇,想要事后找机会将此事禀告当年前往南地赈灾的戾太子和贺家三爷贺文琢,可谁知还没等他寻着机会,歙州三地就突生暴乱。”
憎郡王的声音不算太大,可落在众人耳中却如同轰雷。
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人色变。
“官船沉凿的错,落在了贺家和戾太子身上,四处传言朝廷不顾南地百姓死活,加之水患之后死的人越来越多,朝中一时拿不出第二笔赈灾粮款,戾太子被先帝问责强召回京。”
“他离开南地前,歙州境内的荣江突起瘟疫,戾太子不敢将此事交给旁人,就留了贺家三爷在南地看守荣江,他自己回京筹措钱粮、调派太医南下,可谁知就在太医去后不久,荣江被大水淹没,整个城池一个人不剩。”
安帝听到“荣江”时,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站在他身旁的冯内侍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变的沉重。
下方梁太师更是用力握着拳心,想要打断憎郡王的话,却根本找不到理由开口。
憎郡王沉声说道:“事后人人都以为荣江居于江口,是因水患后堤坝被毁二次决堤以致被淹,可那仵作的儿子却说,他父亲亲眼看到南下赈灾的官兵围困荣江,看到他们投掷火把入城,看到整个荣江被大火付之一炬。”
“那火势烧红了整个荣江夜空,城中惨叫声传遍周围山野,不断有人撞击城门想要逃出来,却被外间官兵堵死了城中各处,直到被大火燎尽一切,城中之人惨叫气绝。”
哗——
殿中瞬间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是面露惊恐。
文信侯更是一拍桌面怒声道:“你说什么?你说当年是有人焚了荣江,烧死了里面所有人?”
“是!”
憎郡王脸上也满是沉痛之色:“那仵作亲眼见到荣江被焚,事后有人开了荣江上游堤口,让得滔天洪水冲毁了整个荣江,将焚烧痕迹连带着尸体一并卷入了江中,荣江城中也被那些官兵冲洗干净,连半丝痕迹都不剩。”
“那仵作匆忙逃离之后,再不敢提半句官船的事情,恰逢先前收买他验尸之人送来一大笔银钱,他惊惧之下假作同流合污收了那些银子,带着妻儿老小过上富家翁的生活,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人见他贪慕富贵,又刚好贺家三爷死于荣江后,戾太子命人来查,他们也怕节外生枝就未曾下手灭口,但那仵作却良心难安,日日被那一夜所见惊吓梦魇,不足五年就病死在了府中。”
“他临死之前将此事告知妻儿,既是因愧疚难安,也是怕将来有人追查此事时妻儿无从自保,那仵作的儿子将此事记在了心中从未曾与人提及过,直到这次歙州三地官员陆续惨死,而其中那歙州司马娄永安就是当年负责打捞尸体,收买仵作验尸作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