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安国公喉头一阵阵腥甜,用尽生平自制力咽了回去,满心晦涩地说道:“是郑宸那个孽障写的,我认得出来。”
王瑾道:“皇上有旨,令董尚书写征讨乱军的檄文。另外,请郑世伯写一封父子诀别书,一并刊印在朝廷邸报上,昭告天下。”
安国公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彻底撕破郑家的脸皮,扔到尘埃中,任由众人唾骂。
势力庞大的大梁第一外戚,声誉将会跌至谷底,依附郑家的官员们将会迅速抛下这艘沉没的船。
郑太皇太后会被连累,威望大跌,势力减退。
可清楚又有什么用?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也没有拒绝的勇气和底气。
他竭力维持住最后的尊严:“请王中书令稍等,我立刻去书房动笔。”
王瑾看一眼面无人色勉强支撑的安国公,伸手扶了一把:“我陪郑世伯一同去书房。”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令安国公眼睛骤红,喉咙间似被什么堵着。
郑宸和王瑾同样出身顶尖名门,自少进宫做太子伴读。也少不得被人拿来做比较。郑宸文武双全,圣眷更浓,隐隐压了王瑾一头。安国公也一直引以为傲,他斗不过王丞相,他的儿子却比王丞相的幼子强一些。
可现在,王瑾是天子近臣心腹,前途似锦。郑宸却已成了逆贼,朝廷已发动大军去平乱,除之而后快。
不过半年光景……
才短短半年!
回想起往昔,竟恍如隔世!
安国公悲从中来,走路时腰身不自觉的佝偻,再也直不起来。
进了书房后,王瑾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候。安国公将头转到一旁,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长吐一口气,然后提笔落墨,一挥而就。
不过一炷香功夫,安国公便写完了父子诀别书。
王瑾很懂规矩,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待信晾干后,便装进信封里,回宫复命。
王瑾走后,支撑着安国公的那口气,也彻底松了。
安国公眼前发黑,摇摇欲坠。长随们急忙扶着他,一边去喊太医。
郑家一团混乱,不必细述。
且说宫中这一边,也因为郑宸的檄文掀起了风浪。
……
宁安宫里的李太后,得了消息后,笑了许久,忽然又簌簌落泪。
宫人兰香低声劝慰:“奴婢知道娘娘想起了皇上,想到了李尚书和李公子,娘娘心里难受得很。可他们已经走了,娘娘总得好好活下去,等着郑宸那个逆贼被诛灭,不得好死。”
李太后擦了眼泪,又笑了:“你说得对。哀家得好好活着,活得长长久久。哀家要看着郑宸死无葬身之地,看着郑家彻底衰败。”
还要看着郑太皇太后被彻底削弱权势,被姜韶华彻底压制,再也掀不起风浪。
最后这一句,不能诉之于口,兰香自然能懂。
兰香去捧了一盏温茶,伺候李太后喝下;“娘娘多喝些茶水,润一润嗓子。”
李太后脖子上的伤是好了,被损伤的声带却要长期精心将养。一旦高声说话或过于激动,声音便会嘶哑晦涩。
李太后慢慢喝着温茶。
一个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让陈舍人来传话,说晚上会来宁安宫陪太后娘娘用膳。”
李太后立刻放了茶碗,催促兰香去御膳房:“去点几道皇上爱吃的菜肴。”
兰香笑着领命而去。
姜韶华继承了太和帝的皇位,也承担起了照顾平王孝敬李太后郑太皇太后的责任。便是后宫里的一众太妃们,衣食用度也一如往常,从未克扣过。
姜韶华自己的衣食其实并不太讲究,以宫中规制来说十分简朴随意。
只从这一点来说,姜韶华真得很了不起。
李太后早将以前的恩怨抛诸脑后,如今对姜韶华鼎力支持,从不添乱。
姜韶华在宁安宫用膳,可比景阳宫对着难缠蛮横的郑太皇太后要自在多了。
李太后一不问朝廷二不管政事,顶多偶尔提一提李家,连为李家人谋官都谨慎小心。
今日姜韶华一来,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檄文的事,交给董尚书可妥当?”
姜韶华微笑道:“伯母放心,董尚书博学多才,办差利落,妥当得很。”
顿了顿又道:“安国公亲自写了一份父子诀别书,呈进宫来。伯母可要看上一看?”
李太后眼睛一亮:“看看也无妨。”
姜韶华以目光示意,陈舍人笑吟吟地上前,将书信呈到李太后面前。
第719章 添堵
安国公年轻时也是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这一封父子诀别书,写得酣畅淋漓,将逆子郑宸骂得猪狗不如人神共愤。
李太后扬起嘴角,无声又畅快地笑了起来。
父子相残这样的好戏,实在精彩。
真不知郑太皇太后看到这封诀别书,会是什么心情。
“这封诀别书,已经送去礼部,留待一同刊印。”姜韶华微笑道:“伯母现在看到的,是陈舍人临摹的一份,另外一份,已经送去景阳宫了。”
李太后嘴角上扬的弧度更高了一些,口中却叹道:“太皇太后一把年岁了,又格外在意娘家。偏生郑家一直不消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可别将太皇太后气出个好歹来。”
气死那个老虔婆才解气哪!
姜韶华也叹了一声:“祖母心高气重,少不得要生一回气。我没去景阳宫,是怕祖母颜面下不来。等过个两三日,祖母气头过了,我再去安慰祖母。”
别啊!就得趁着新鲜热乎的时候去给老虔婆添堵才对啊!
李太后目光一闪:“你身怀六甲,又要操心政务,哪有这个闲空。反正哀家闲空多得很,明日哀家去景阳宫安慰安慰太皇太后。”
姜韶华欣然应道:“那就辛苦伯母了。”
李太后闲来无事,和郑太皇太后斗法,也算为她这个天子分忧了。
这份人人情,当然要记下,且都记在李家头上。
……
李太后心情大好,一夜睡得安稳。第二日一早,便穿戴整齐,在宫人内侍的簇拥下去景阳宫请安。
郑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她这是来看哀家的笑话。”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不敢吭声。
赵公公伤愈之后,也低调谨慎多了,绝不胡乱张口说话。
郑太皇太后见没人搭话茬,心里愈发不痛快,眼角余光扫了过去。
赵公公心里叹口气,不得不硬着头皮张口:“娘娘不想见太后娘娘,奴才这就出去打发了。”
郑太皇太后怒目相视:“谁说哀家不见她了?哀家不但要见,还要好好听一听她要说什么。去,迎她进来。”
赵公公低头应是,恭敬退下。转头之际,嘴角略略撇了一撇。
郑家沦落到眼下这步田地,已经成整个朝堂的笑话了。李太后是最大的苦主,儿子太和帝被害死人了,亲爹和侄儿都被杀了。可以说,李太后恨郑家入骨。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郑家遭殃倒霉了,李太后凭什么不能来看郑太皇太后的笑话?
片刻后,李太后慢悠悠地进来了,先敛衽行了一礼:“儿媳给太皇太后请安。”
郑太皇太后素来瞧不上李太后,毕竟李太后是妃嫔出身,也就是贵妾身份。直至太和帝登基,才被封了太后。
李太后底气不足,在郑太皇太后面前很少自称儿媳。今日一张口,就是理直气壮的姿态。
郑太皇太后心中气恼,皮笑肉不笑:“你嗓子还没好,应该好生养着。就不必来景阳宫请安了。哀家也能清净些,说不准能多活几年哪!”
李太后有备而来,半点不怯:“儿媳的嗓子要慢慢将养,不是三五日就能好的。”
“儿媳听闻安国公写了父子诀别书,唯恐太皇太后见了书信,心中愤怒难当伤了凤体,今日特意来探望。现在亲眼见了您,才松口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故意来恶心膈应。
郑太皇太后人越老气性越大,眼中直冒火星,狠狠瞪李太后一眼:“哀家好得很,郑家也没大碍。安国公就当没郑宸这个儿子就是。总好过李尚书祖孙两个,双双丧了命。”
李太后被刺得痛彻心扉,眼泪立刻就涌进了眼眶:“儿媳父亲和侄儿都被害了,儿子也死在逆贼的阴谋中。儿媳留着这条命,就是要亲眼看到逆贼俯首。逆贼一日没死,儿媳就要一日睁着眼。”
郑太皇太后火气上来,也顾不得郑宸是她老人家宠爱了十数年的侄孙,竟也张口骂了起来:“郑宸这个孽障!害了哀家的长孙,还害了郑家老少,哀家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
“等朝廷平了乱军,活捉郑宸回来,哀家要活剐了他!”
李太后冷笑一声:“安国公写了诀别书,朝廷要刊印在邸报上,昭告天下。到那时,人人唾骂,史书里也要记一笔。我倒要看看,郑宸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又假惺惺地叹道:“郑家被牵连也就罢了。偏偏还牵累了景阳宫的声名,儿媳真为太皇太后不值。这些年,太皇太后一心为着郑家,郑家又是怎么回报的?”
“邸报一发,大梁所有衙门都能看到,天底下的百姓也就都知道了。这对太皇太后娘娘的名声是何等重击。”
“娘娘岂不是要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儿媳一想到这些,便满腹怒火,义愤难填。”
郑太皇太后呼吸粗重,盯着李太后的目光十分阴毒。
李太后以前最怕郑太皇太后这样看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上一般。
可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丈夫死了,儿子死了,亲爹死了,侄儿也死了。
所有在意的人都没了。
她已无所畏惧。
李太后抬眼,和郑太皇太后对视:“娘娘,儿媳今日斗胆,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郑家日落西山,还有郑宸这个祸害在,郑家迟早要被连根拔起。娘娘贵为太皇太后,在后宫里安享尊荣富贵最好。皇上自会孝顺娘娘,给娘娘养老。”
“娘娘一味偏袒护着郑家,只会让皇上左右为难,也救不了郑家。这又是何苦……”
“住嘴!”
郑太皇太后绷不住了,勃然大怒,伸手指着李太后破口大骂:“哀家怎么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给哀家滚出去!”
李太后看着气得满脸通红说话气息不稳的郑太皇太后,心里畅快淋漓,不紧不慢地应道:“儿媳先行告退。待过几日,娘娘消气了,儿媳再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