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陈冯两位长史一同起身应是。
唯一坐着的闻主簿忙也跟着起身低头。
杨政和邱远尚心里是否有怨言不得而知,至少此刻脸上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两人谢恩后各自站了起来。
姜韶华依旧稳稳端坐,目光扫过众臣,然后转头对宋渊笑道:“宋统领先放下手中刀柄,别吓着他们了。”
刚才面孔沉凝凌厉迫人,这一笑,又如山花烂漫。
宋渊神情一松,点头应是,将手再次自宝刀挪开。
“诸位都坐。”姜韶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声音和气又亲切:“本郡主年少,有很多事还不懂不会,若有不周全之处,诸位可得体谅一二。”
这份城府手段,可一点都不“年少”。
众属官心里默默腹诽,口中恭声应了,各自入座。
姜韶华轻声说道:“祖父托梦给我,明后年大梁接连大旱,之后接着蝗灾,流民遍野。让我一定要存够南阳郡百姓三年的粮食。”
众人霍然动容。
陈卓一脸震惊地追问:“王爷真得托梦这么说了?”
姜韶华面色凝重:“这等事,我岂敢乱说。祖父特意托梦给我,嘱咐我尽力存粮以备饥荒。”
前世大梁北方郡县接连两年旱灾连着蝗灾,百姓抛家逃荒,饿殍千里,堪称惨烈。南阳郡有三个县遭灾,又有民匪流窜,死在饥荒和战乱里的百姓不知凡己。
她被养在深宫,看到的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悲痛难过却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如今她重生而回,自要提前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连年灾荒和匪祸。
冯文铭掌王府钱粮,对存粮一事格外敏锐,皱着眉头说道:“南阳郡十四县,三个上县,四个中县,另有七个下县。登记在户籍册的共有两万三千四百六十五户,合计九万三千六百九十八人。”
“这是今年最新统计的户籍在册人数。加上一些不在籍册的奴仆和隐户,至少十万人。”
“要存够这么多人三年的粮食,根本不可能。”
不愧是冯长史,对南阳郡人口情形了然于心。
姜韶华被否定了也没恼:“我记得祖父以前令各县设了太平粮仓。如遇灾荒之年,可以开粮仓赈济百姓。不知粮仓里有多少存粮。”
掌管库房的闻主簿接了话茬:“回郡主,每个县有三座太平粮仓,如果都存满粮食,应该够全县百姓吃三个月。遇到灾荒年,饭量减半,勉强能支应五六个月。”
也就是说,哪怕太平粮仓装满了,也顶多撑半年。
事实上,这几年南阳郡还算风调雨顺,太平粮仓基本没怎么动用。里面每年的旧粮要换新粮,既费事又耗银子,且看不出什么政绩,县令们哪里还肯费心。
太平粮仓能有个三四成存粮,都算好的。
姜韶华毫不犹豫地下令:“请陈长史发公文,传本郡主号令,命各县增设太平粮仓。上县要有十座太平粮仓,中县八座,下县六座。且要在秋收后将粮仓填满,存够百姓一年的粮食。”
饭要一口一口吃,存粮一事也得缓着来。万幸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她放手施为。
南阳郡是郡主封地,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命令就如圣旨。
陈卓立刻起身应下。
不过,建粮仓非小事,耗费颇多,要将粮仓全部装满,更不是易事。
冯文铭心里那把算盘一划拉,眉头拧成了结:“要建粮仓,就得征工役。现在正是春日播种之时,万万不能耽搁春耕。”
冯文铭倒不是故意唱反调。事实上,他是王府里最操劳的那个人。陈卓处理朝廷公务和各县公文,涉及钱粮田亩税赋账册的事务,都是他这个右长史的。晚上忙到子时是常有的事。就如一头孜孜不倦常年拉磨的驴。
脾气是大一些,本事更大。
姜韶华对有能耐的人格外优容,微笑着说道:“冯长史说得对。春耕为首要之务。等春耕结束了,再征工役建粮仓。”
至于春耕期间,各县的县令们也别闲着,督促春耕之外,还要督查原有的粮仓,将粮仓塞满。
做着朝廷官员,拿着俸禄,就该用心当差做事。都学一学冯长史嘛!
冯文铭眉头舒缓,语气温和多了:“郡主体恤百姓,是百姓们的福气。”
姜韶华看向沈木:“沈工正,南阳郡也要增建粮仓。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建二十座粮仓。”
即将拉磨拉得飞起的沈木,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这一刻已经转动,张口领命。
第7章 收拾
姜韶华看向胖墩墩的闻主簿。
闻主簿立刻主动请缨:“郡主,王府库房里金银玉器布匹绸缎米粮豆黍堆积如山,微臣打算核对之前的库房账册,逐一清点。”
姜韶华对积极拉磨的闻主簿很是满意,略一点头:“辛苦闻主簿了。正好趁着此次清点核查库房,重新做一份新账册。”
然后,深深看闻主簿一眼:“旧的账册,暂且由闻主簿自己收着。”
这是给他时间和机会,抹平旧账。
最后那一眼,又含了提醒和警告。前事既往不咎,以后再有不妥,绝不轻饶。
闻主簿悬着的心一松,又对这位年少的郡主生出些许敬畏:“微臣领命。”
姜韶华淡淡补了一句:“五天后,我要看到库房新册。”
闻主簿:“……”
姜韶华略一挑眉:“怎么?时间不够么?”
闻主簿忙呵呵笑道:“够,五日时间足够了。”
接下来的五天别合眼睡觉了。
姜韶华对闻主簿的勤勉很是满意,着意赞了几句:“闻主簿虽然岁数大一些,却是老当益壮,当差做事半点不怕辛苦。”
夸闻主簿的时候,目光瞟了杨审理一眼。
闻主簿都快六十的人了,杨政今年才三十四岁,在一众属官里,他最年轻,出身也最好。
嫡亲的大伯父是刑部侍郎。杨政算是家学渊源,在刑部当了几年差。五年前来南阳王府做审理正,就是杨侍郎安排的。
杨政顿时觉得臀下的椅子有些发烫。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郡主,微臣打算将之前的案子都审了。”
各县都有县衙大堂,出人命的大案,都会移交至王府刑房。除此之外,杨政还要负责南阳郡里的案子。
姜韶华眉眼未动,看不出喜怒:“听杨审理的意思,之前堆积了不少案子没审?”
明明几日前才见过,面容半点没变。一张口,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迎面而来。
杨政定定心神,张口解释:“微臣并未怠慢。实在是刑房里人手太少,不够支应。这才积压了一些案子没审。”
散漫怠政,遇事推诿。本事不大,官场这一套倒是熟稔。
这个杨政,得早些让他滚蛋。
姜韶华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面上不动声色:“人手不够,只管张口。”转头吩咐宋渊:“宋统领挑二十个身手好忠心能干的亲卫,借去刑房当差,由杨审理差遣。”
宋渊立刻应下。
杨政:“……”
杨政恨不得扇自己的嘴,硬着头皮笑道:“郡主体恤微臣,微臣感激不尽。不过,刑房里有五班捕快,他们当差合作惯了,忽然多那么多人,怕是互相争锋较劲,或是彼此推诿。到时候闹了不快,我对宋统领也没法子交代。”
宋渊瞥杨政一眼:“闹了不快,去校武场切磋切磋就是。”
呸!
鲁莽武夫!
杨政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瞪眼正要说话,陈卓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杨政悻悻闭嘴。
陈卓出身名门,交友广阔,两榜进士,才学出众,官职高资历老。南阳王离世这一年,真正主政理事的,也是陈卓。
杨政连冯文铭都不放在眼底,对陈卓却不敢不敬。
姜韶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冲陈卓微笑示意,然后温声道:“今日暂且这样。大家都散了,各自忙自己的差事。以后每日早上辰时到书房议事,有事则长无事则短。”
每日?
辰时?
这岂不是天天五更就要起!
有三个美妾的邱典膳差点又要蹦出来。总算还记着之前的教训,勉强忍住了。
冯长史倒是很赞成:“以前王爷在世的时候,也是每日召微臣们来书房议事。辰时正好,议事结束也不耽搁一天的差事。”
陈卓微微抽了抽嘴角。
以前王爷是巳时召他们议事。郡主直接提前了一个时辰。
罢了!郡主还是孩子脾气,正在兴头上。估摸着忙碌一段时日,就消停了。
众属官起身告退,姜韶华张口道:“陈长史请留下,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
众人退出书房。
宋渊也出了书房,亲自守在了书房外。
杨政从宋渊身边经过时,鼻子里哼了一声。
大梁朝重文轻武。文臣们多有高人一等的矜持傲气,瞧不上粗鄙武夫。像杨政这等官宦子弟,更是目中无人。
今日被郡主接连收拾,杨政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都冲着宋渊去了。
宋渊似石像一般,动也不动。
杨政像一拳打中棉花,愈发气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宋统领对郡主一片忠心,令人敬佩。”
一个十岁的丫头片子,仗着已故王爷威势逞威风罢了。他打从心底里不服。
宋渊目光一沉,盯了杨政一眼。右手扶上刀柄:“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杨政后背直冒凉气,色厉内荏强做镇定:“宋渊!你要做什么?想在这里对我动手不成!”
这个宋渊,年岁和他差不多,性情却粗莽得多。万一不管不顾得动了手……
杨政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迅疾扯住了对方衣袖:“老邱,你来评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