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那双手指尖冰凉,将她的眉眼鼻唇,探寻了一遍。
她脸上没有人皮面具,感应不到任何术法,这张脸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变化的痕迹。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声音低哑,凑近了些,灼灼的眸子一瞬不瞬看向她,几乎要把她灼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公子,我是引都本地人士,只是只普通的兔妖,恰好路过您的步辇而已,医术也不精通,没法医治您的病。”
眸底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稀松平常,像是看着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半晌,他冷冷地笑,眸底温度已经开始消退掉。
意识到那双手的搜寻范围即将扩大。
她已经使力开始强行挣脱:“公子,我医术不精,确实不会治疗您这种疾病。”
“若是无其他事情的话,请放我走,我要回家,家里还有人等我。”
“请您自重……”
自重、与他没有关系,要走、要回家。
男人薄冷的唇角蔓上一点笑意。
来了妖界后,逃跑那么久,躲着他,如今被他抓到,便说自己是什么兔妖……家都敢有了,还说,自己是什么引都本地人士。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告诉他,她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呢。
冰冷笑意中满满都是嘲讽。
既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男人眉眼压下,千万种情绪都化作冰冷低沉的一字:“滚。”
见他是真想让她滚。
白茸揉了揉酸痛手腕,转身,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
找到了夫人,明明是一件喜事,仙君情绪不好,宣阳可以感觉到,他没控制周身泄露灵力,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梨花木门打开后,那姑娘竟全须全尾出来了,除去脸色有几分苍白,似是受惊了一场。
白茸看向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病我治不了。”
宣阳顿了一刻,神情丝毫未变:“姑娘谦虚了,今日公子比平日已经好了许多,疗效相当不错。”
这随侍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连他身都没近到,只得了两个滚字,能治出什么病来。
不等白茸说什么,宣阳又道:“只是这病症持续时间长了,怕不是一两日能治好的,恐怕还要烦请姑娘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了。”
透过这菱花窗,白茸看到院落门口把守的那一列兵士,在心中无声叹气。
错落有致的院落内,白山茶与梨花开成一簇簇繁盛的白,极为美丽。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应是走不开这里的了。
*
翌日,去妖王都的步辇上,周围随侍都纷纷低头。
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上的面容简直很是阴沉。
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到王都行宫。
上一任妖君天阙,常年居住在云山行宫,很少回妖王都,因此,这宫阙没有多少居住痕迹,比起云山行宫荒废了不少,是因为最近新君即位,妖宫中人便又开始忙忙碌碌,洒扫整理,重新整理出了一座恢弘的宫阙。
沈长离之前不愿意做这妖君,便是因为只要做了,便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情要处理。
如今,为了方便抓人,坐了这位置,再要推掉也不是他性格。
妖君登基的公开仪式预备放在来年三月,如今,消息已经正式传递了出去。
当年天阙有统一妖界的宏图伟志,四王是他亲手分封。只是,做了一半,他便不管不顾被神女杀了,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让千年后的他来收拾。
天阙留下的嫡系部属分布在了全妖界,如今各怀心思。四王领土是当年天阙亲手划分,但是还未曾落实便死了,因此这一千年过去,妖域情况变化了了不少,需要调整。因为领土纷争,四王部族爆发过无数矛盾,都需要一一处理,还有各种职务变动,政令更改。
沈长离不耐烦做这些事情,但他性情也做不出半路撂挑子的事情来。只能去收拾这烂摊子。
他一想到那个女人戴着那假模假样的面具,与他说着那些话,心中更是撺起一股邪火,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烧掉,便更懒得回去了,索性待在这宫中,用做事来压掉这无处发泄的火。
待处理完今日政事,已是大半夜了。
夜空上挂着两轮红月,周边点缀着稀稀疏疏的星子。
宫人给他取了鹤氅,披上,他对侍卫冷道:“回去。”
侍卫原本正要朝妖王宫走,被宣阳使了个颜色,便立马换了个方向,朝着云山去。青年只是半阖着眼,一言未发。
于是大半夜,依旧摆驾回去。
别院静悄悄的。
他踱到那一间卧房窗边,从窗户往里头看,透出了一点隐约的暖黄微光。
这女人睡觉时必须要燃一盏小灯的习惯至今还未改变。她胆小,没有安全感,睡觉时喜欢被他握着手,要两人十指相扣。也喜欢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脑袋就依赖地贴在他胸前。
只是,他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看到榻上她已经熟睡,平平无奇的面颊上泛起一点红,一把乌黑的头发被放置在脖颈一侧,睡得香甜安心,毫无心事。
他眸底又已经酝酿起风暴。很想进去,狠狠弄她一顿,让她又哭又闹,一辈子都再不敢这样安稳睡着,弄到她再也不敢逃跑,没他便不行。
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
白茸待在这小院中的生活,比她想象的稍微舒坦一点。
那公子那日之后就没有再露面了,她反而见这个叫宣阳的侍卫多些。
她也试探性问过宣阳几个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们公子是何人,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回家去。
宣阳嘴巴很严,譬如他家公子身份的事情,她问再多次都不会回答,她什么时候能回家的事情也避而不谈,甚至还被他纠正,要她不要再使用回家这个字眼。
只是,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有一日他回答了。
宣阳道:“此处是公子专为夫人收拾的宅邸。”
夫人?
她猜想没错,原来真是个有妇之夫。她想到那一晚他的冒犯举止,心中更加反感。
“此处一草一木,各种陈设,都是贴着夫人喜好来的。”宣阳说。
白茸便随意看了看。
院子确实收拾得精致,亭台楼榭,花木扶疏。便连室内搁置的赏玩物件都很是清雅有趣,她看着也很是喜欢,心想,这个夫人倒是好命。
她左右没事做,便四处走着,到处看看,把陈设记在心里。心想,等以后,她与九郁搬了家,便也依葫芦画瓢,做这样一处院子,虽不可能做的如此精致好看,但是做个大概她也很喜欢了。
“那夫人现在在何处?”走了一会儿,她发了点汗,便问宣阳。
宣阳顿了一下:“夫人前段时间去世了。公子方才搬家,搬来此处。”
白茸倒是愣了一下。
不过……她心想,她没去世多久,尸骨未寒,这么快就在外掳将其他女人回来了,男人所谓的深情,可能也就这样了。
她喜欢欣赏洁身自好的男子,只要可以一心一意,在她心中,便是资质寻常,看着也甚觉舒畅喜欢。相反,对那轻浮孟浪的风流男人,纵然生一副锦绣皮囊,也只会惹人生厌,让她打从心底反感。
“我是不是长得和她很像?”她问。
以前她看话本子也看到过,什么替身文学,双胞胎文学,白月光文学。
宣阳一愣,随后哑然失笑:“自是不像的。”
白茸想到自己如今细眉细眼的平凡无奇模样,倒是也有些理解,点了点头,暂时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这一日白天,没有见到那个男人,院中反是来了两个巫医,道是要给她检查身体。
白茸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怕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疾病吗?
那巫医面容倒是和蔼,态度小心,毕恭毕敬,问过白茸平时的作息,得知她经常夜咳,并且畏寒后,他细细给她把脉,又仔细问了她的生活起居。这一看,便约莫看了半日。
她如今也学医。言谈之中,很快察觉到这巫医水平的不凡。出于对医者的尊敬,她很是谦谨地与他交流,巫医有问必答,她也觉得自己收获不菲。
妖宫之中,他方才下朝,面色不虞,便见两个巫医都拎着药箱回来了。
朝他行礼后,沈长离示意他说。
一个巫医道:“夫人整体算是康健,并无任何疾病。”
“只是,身体尚弱,兼有体虚气短,阳气不足之证,导致肺气亏虚,多有夜咳。”
“不能劳累,需得好生保养,用药补调养,之后方可延年益寿。”
这些杂症对于巫医而言不算什么,妖宫有的是宝贝,随意她吃,滋补个几十年,就调养过来了。
他赏了这两个巫医,又叫他们开了药方和食补单子,先去配药试试。
如今入了冬。他想到她身上穿的那一身灰扑扑的青布衣,叫裁缝去量了尺寸,给她做了许多衣物,从贴身里衣到中衣,春秋的披帛半臂襦裙,到冬日的坎肩斗篷袄子,做了一屋子,叫宣阳给她送去。
“仙君预备什么时候与她见面?”宣阳问。
这一具身体,是沈长离用来在下界行走的化身,已经用了几十年了。他原身在天枢宫中闭关,这几十年中,都很少见人。
目前看来,夫人应当还没有认出他来。
仙君似乎也没有想要立马相认的想法。这段时间,他叫人收拾了一遍院子,收走了一些陈设。
连他腰间常年带着的那个白色香囊,也摘下来了。
并且,从前见过夫人的华渚,被他派去了仙界当值,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过这里。
仙君如此行事,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宣阳也不会多嘴,只是在询问下一步的安排。
青年仰起了脸,从喉结到下颌线条流畅锋锐。清俊的面容上却覆下了阴影。
他揉了揉眼,冷淡道:“等回九重霄,大婚后吧。”
倒时候,给她办个正经昏礼。
他素来不耐烦这些繁琐仪式,只是,女人大概都是喜欢的。她背地里早早给他们都做了喜服,不给她办,心里定然不高兴。
当他的女人,这一点排场,必然还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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