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海观澜
因躲得及时,明棠丝毫未受影响,林妈妈却连忙重新拦在?她身前?,如临大敌般张着手臂,将?明棠护在?身后?。
缓缓按下她手臂,示意无妨,明棠语气疑惑:“儿媳今日晨起便被国公爷唤至此处,先是责我人品,后?又?辱我出身,如今却又?言我放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到底有何见教,不妨直说,好过?在?这里平白发火,显得您年纪大了,记性不佳似的?。”
定国公年过?五旬,近来也时常觉得不若年轻时精力充沛,被人一句“年纪大了”砸过?来,不由又?有些气闷,好歹顺了顺气,冷声?道:“我昨日刚赐了裴钺通房,转头人就被你打发了出去,如此不贤不孝,又?对我不敬,这不算放肆,什么是放肆?”
“原来那是国公爷赐给世子的?通房。”明棠讶然,“昨日只?说是侍女,儿媳还以为是公公体恤我如今人手不足,特意送来解我燃眉之急的?。”
说着,明棠一转语气:“国公爷也真是的?,赐个?通房而已?,何不明言,倒让我误会人是给我的?了。如今人已?在?府外安顿下来,怕是不好再要她回来了。”说到这里,明棠提议道,“不若国公爷再照着雁回那样的?再赐几个?过?来?对了,说起来,雁回的?身契您还没给呢,国公爷一并把身契给了儿媳吧。这赐人不给身契,说出去显得国公爷不是真心赏赐似的?。”
定国公怒极反笑,没想到这竟成了他的?错了。
自来京城豪门,哪有长辈赐下人说明明白白说这是给儿孙预备的?通房?这个?儿媳妇也太会借机生事了些。
定国公深深看了她一眼,却见明棠面色诚恳,真是个?因会错了意做了错事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咄咄逼人,心中?愈发不满。
裴钺却在?此时大踏步迈进室内,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声?音冷硬如刀:“您身边服侍的?人也太大胆了些,今日竟有人窥视我的?书房,我已?命人将?之全数拿下了,特来告诉您一声?。”
他话已?说完,身后?才有个?留八字胡的?中?年文士匆匆而至,觑着里面的?情形,心一横,埋头冲进去,凑到定国公耳边,低语数句。
裴钺唇边噙着冷笑,冷冷看着定国公面色数变,手伸至一旁,触到明棠手背有些凉,微微蹙眉后?,将?她手掌握在?掌心,再度出声?:“也别再使赐人这种?手段,不是人人都如您一般,朝三暮四,让人不耻。”
被亲儿子当面鄙夷,即使素来知道这个?儿子与自己并不亲近,定国公也还是心生愤怒:“我是你父亲!”
“我是母亲的儿子。”裴钺只?淡淡一句,“我们还有事,就不陪您说话了。”
对上裴钺那无悲无喜,看陌生人似的?眼神,定国公竟一时说不出话,连到了嘴边的喝骂声也忘了。
裴钺说完,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拉着明棠离开此处。
转瞬间人去屋空,定国公被一句句顶了一上午,却是胸口气闷不止,被那文士在?背后?又?捶又?打了半晌方才顺过?气。
待回了住处,瞧着来来往往皆是生面孔的?院落,定国公这才信了那文士报的?信:裴钺竟真的?把他带回来的?人全换了!
文士觑着他的?神色,小声?将?当时的?细节一一道来。定国公听着裴钺是怎么带着护卫过?来,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院中?,前?后?一刻钟就把院中?人尽数拿下带走的?种?种?细节,连番气怒之下,胸口又?是一痛,半晌说不出话,回到屋中?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气。
另一边,被裴钺牵着手,带着往外走去的?明棠却是颇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轻轻晃了几下,换来裴钺醒过?神,步伐一慢,二?人这才能够继续并肩前?行。
待回了诚毅堂时,裴钺已?面色如常,不见方才的?郁气,安慰明棠道:“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左右每年也就只?有这时候他会在?府中?,只?把他当陌生人便好。”
明棠却是有些好奇:“我观国公爷脾性,似乎并不是那种?愿意长居别院,不问家?中?事的?性情。”
才回来两天?,就忍不住开始挑事了。
裴钺颔首:“他的?确不是。”
“当年他与母亲成婚后?,因母亲对上孝敬祖父祖母,对下又?宽严相济,不过?几年,就把里里外外担在?了肩上。后?来他偏宠一侧室,府中?因此很生了些风波,祖父母几番劝阻都没能让他收敛些,后?来他还被人弹劾失了差使。”
“也因此,后?来因又?发生了些事,母亲直言与父亲恩断义?绝,不愿再与他同住一屋檐下时,祖父母认为若是将?家?业交在?他手里,迟早会让府中?失了名声?。而长兄却是一手受母亲教导,武艺出众,性情大方,极得祖父母喜爱。因此,祖父母便让他到城外别庄居住,甚至越过?他,把家?里庶务也交给了母亲。”
竟然连亲爹娘都不站在?他这边...明棠不由默然,做人做到这份上,她这个?公公也算是了不起了。
从前?听人说定国公府的?闲话时,多是感叹裴夫人杖毙过?丈夫得宠的?侍妾,是个?厉害人。
现下看来,裴夫人何止是厉害两个?字能形容的?。杖毙了丈夫的?得宠侍妾,还能得了公婆支持,把丈夫“赶”出家?门的?,明棠再未听说过?第二?个?,登时肃然起敬:“母亲实乃奇女子。”
想到盘账时,从未见过?城外别庄的?账册,不由问道:“国公爷的?一应花销,仍从府里账上走吗?”
裴钺摇头:“当年祖母虽同意他去城外别庄居住,却也怕他生活不便,受了委屈,将?嫁妆赠了给他。祖父去时,虽将?按例由嫡长子继承的?那份越过?他,给了长兄,也有另外的?产业予他。因而,两边的?账册向来是分开的?。”
“也就是说,国公爷回府这些时日,所用之物都要向公中?交份子了?”明棠抓住重点。
裴钺却是从未想过?还能这样操作,登时一呆,回过?神后?,深觉明棠说的?对,立时便唤了人来:“叫账房算算往年国公爷回府这段时间要用多少东西,算上今年的?,让国公爷把这些补齐了。”
明棠随后?补充:“也帮我提醒提醒国公爷,雁回的?身契还没给呢。”
因年底最忙的?时间已?经过?去,账房这些日子颇为空闲,几个?人一起翻账本?,半下午就得了数字,报给了裴钺。
定国公上午受了气,颇觉胸口不适,午间小睡片刻,方才好了些。
刚由人服侍着洗了脸,门外扶风便来求见。
待知道了扶风的?来意,定国公勃然色变,指着扶风,喝道:“把他打出去!”
话音落下,身边服侍之人齐齐上前?,只?是那赶扶风出去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温柔。定国公这才想起,服侍他的?人被裴钺尽数换了去,如今这些都是裴钺派来的?。
想不到,他身为裴家?这代的?国公,在?裴家?竟指挥不动几个?下人!
若不是当年父亲和?母亲向着林氏,他何至于此?定国公胸口愈发不适,竟晕眩了一瞬。想到自己如今竟算得上身在?屋檐下,挥挥手让那些做样子的?人退开,对扶风道:“我明日着人送银票过?去。”
扶风提醒:“还有昨日那侍女的?身契。”
定国公有气无力:“忘不了的?,你放心。”
扶风完成任务,立时躬身退下:“那小的?就不扰国公爷了。”
他动作快,没看见定国公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后?,怒气勃发,片刻后?,竟是晕了过?去,重重砸在?桌上。
静华堂里,裴夫人听说那边叫了大夫,不由蹙眉:“这是怎么了?”
快过?年了叫大夫,真是晦气。
林妈妈已?经打听过?了来龙去脉,表情有几分怪异:“说是世子叫人给国公爷送了份账本?,叫国公爷把这些年回府过?年的?花销补上。人一走,国公爷就晕了过?去。”
裴夫人不由沉默了一瞬,扶额:“哪里是阿钺的?主意,定是明氏提出来的?。”
真是…出人意表,细想却又?不能算离谱。
正在?专心致志为明棠昨日赠他的?线稿涂色的?裴泽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眨眨眼,复又?低下头。
翌日,朝明棠展示他涂完的?画时,悄悄问她:“娘,你出了什么主意呀?”
这没头没尾的?,明棠顿时茫然。
裴夫人却是一听就懂,不由感叹,真个?耳朵灵。
都说鹦鹉前?头不敢言,她养的?鹦鹉是个?笨的?,养在?身边的?裴泽却是灵得很。
看来以后?有些话也得避一避裴泽才行。
裴夫人如是想着,朝明棠解释了一句,明棠这才明白了裴泽的?意思,摸了摸他额发,笑道:“没什么,婶娘昨日出主意,让你叔叔去跟人收房租呢。”
说罢,又?向裴泽解释,什么叫做房租。
裴泽思索一瞬,表示理解。随即,低头翻翻,从匣子里挑出一块点心,递给明棠:“小马住娘那里,阿泽给房租~”
第67章
定?国公歇了一天, 醒来?时觉得身上轻省了许多,却因大?夫嘱托了“不可动怒,要多休养”, 便不起床, 只?躺在?床上休息,瞧见胡文?士进来?了, 眼?皮一撩:“药呢?”
胡文?士从外面进来?, 寒气还未消散, 被屋中热气一激, 反倒打了个寒颤, 好在?手中药倒是没洒,连忙端给?定?国公。
定?国公接过?, 却不入口, 而是确认道:“你亲自熬的?”
自然不是, 熬药这种事,怎么都轮不着他这个一向只?需要陪着国公爷说?说?话、出出主意的读书人来?做吧。
君子远庖厨,他自小?到大?, 连厨房都没进过?, 别说?亲自熬药了。
不过?这种事, 他不说?,国公爷又不会知?道, 胡文?士躬身应道:“是,我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瞧着药好了, 立时便亲端来?给?您了。”
他是真没错眼?,不过?是搬了个凳子在?一旁坐着,瞧着侍女熬药, 旁敲侧击打听着府里的事。
听他这么说?了,定?国公才舒了口气,端起白玉小?碗,谨遵医嘱,一勺一勺,慢慢将那苦药汁子喝完,只?觉立竿见影,胸口立时舒坦了不少。
将空碗递回给?胡文?士,定?国公起身,在?屋中慢慢踱着步,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一番博古架上摆着的各色玩器。
随即想到,昨日送来?的那份账册上,账房竟连这部分?都算了进去,说?是这是从库房中搬出来?的东西,既然摆出来?供人欣赏,自然要收一份赁钱。
定?国公皱了皱眉,原本有几分?愉悦的心情被打断,多了几分?淡淡的郁闷,随即又连忙平复心绪。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是出去送碗的胡文?士走?了回来?,觑着定?国公面色似是不错,斟酌半晌,劝定?国公道“小?人薄见,国公爷既然住回了府里,夫人是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思的,只?管宽心住了这几天,过?了年下,回别院就是了。”
从昨天到今天,虽说?不用他自己动手,胡文?士也不想再窝在?茶房那种逼仄的地方。反正若是夫人要动手脚,都已经住回了国公府,一应供给?多是府中的,随随便便下点什么东西似的,哪里用得着在?药里动手?
他在?定?国公身边待的时间不短,也算是稍有几分?主宾情谊,他开口劝告,定?国公就静静听了,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胡文?士松了口气,心中刚刚冒出点“还好国公爷还听劝”的喜悦,就听定?国公道:“不过?这几天的药还是你来?看着吧。”
这...胡文?士深吸口气,觉得方才说?了一大?堆话的自己是个傻子,先是应下定?国公的吩咐,随后再次劝道:“依小?人之?见,只?要国公爷您往公中如数交了份例...”
提起份例,定?国公便觉血气上涌,想起医嘱,再次深呼吸,声音因此闷闷的:“我昨日叫了大?夫,那边怎么说??”
“呃...”胡文?士挣扎半晌,还是说?出实情,“有位账房过?来?,说?因国公爷在?病中,一应供应会有所变化,就重新核对了份账单送来?,说?是少夫人说?了‘多退少补’。”
旁的,自然是半句别的话没有了。
也因此,胡文?士觉得,国公爷实在?是太过?多疑了些?。那边摆明了不在?意国公爷,只?在?意国公爷的钱嘛......
将近年关,因气怒攻心躺在?了床上,竟无一个人说?句关怀的话,唯一一句能沾上边的,竟是“多退少补”这种称得上刺耳的话,定?国公眉头大?皱:“要多少给?多少,赶紧把?钱给?他们送过?去。”
他是再也不想听见“份例”这两个字了。
随即,不待胡文?士提醒,自己补充道:“还有雁回的身契,也给?那泼妇送去。”真个不要面皮的,若是不给?,怕不是接下来?日日都有人过?来?找他要。
就是雁回这丫头,他原本看着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等她稍施手段沾了裴钺的身,生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这府里就好玩儿了。
也不知?那林氏会不会为了这个她亲自选的儿媳妇,像她年轻时那样,直接命人将雁回杖毙。
如今却是可惜了...那明氏真个可恶,动作竟这样快!倒让他白白赔了个丫头出去。
早知?明氏这样胆大?,他还不如自己把?那丫头收用了。
账房里,清点了定?国公派人送来?的银票,账房颇为惊异:“真就如数送来?了啊?”
因少夫人派人过?来?暗示“国公爷用的东西务必要贵重”,他们心领神?会,列单子时候就往高了报价,还想着那边会不会有人看出不对,过?来?讨价还价一下呢,结果居然就这么拿到手了。
当账房的,最乐见的当然是账上有钱,虽说?不是自己的,可银票子拿在?手里的感觉着实让人迷醉。账房因此一整天都乐陶陶的,不管瞅见谁都是一脸的笑意。
等下了值回家时,瞧见街边有人卖糖葫芦,上前挑了五六支,回去尽数分?给?家人,让家中也多了几分欢腾。
眼?看着离除夕越来?越近,京中的“年味儿”也与日俱增,账房的妻子虽嗔怪他乱花钱,看着孩子们脸上的笑,却也绷不住笑了:“怎么这么高兴?”
“主子家日子好过?,咱们也跟着沾光呗。少夫人嫁进来?后,前后放好几回赏了。前儿少夫人她爹升了大?官儿,又赏了一次。过几天就是除夕,按例也要放赏的,我就是想哭丧着脸,也哭丧不出来?啊。”
喝了碗热汤,满足地嗟叹一声,账房瞧着家里几个小?的满屋子乱跑,又是笑又是闹的,也不恼,嘴角笑容咧地更大?,看见老大?泄了气不愿意再追时,还起哄两句,让他们继续跑起来?。
于他这样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人来?说?,主子家里过?得好就意味着月钱放得利索、赏赐给?得多,自然是心情舒畅。
至于少夫人娘家父亲当了什么官儿,他只?要知?道是个大?官儿就行了,反正又管不到他头上。
不过?,对那些?平日里最喜欢在?茶馆中指点江山的闲人们来?说?,这事可十分?出人意表。
稍关注些?政事的都知?道,李尚书前番被人连番弹劾时,甚至连自辩折子都没上过?。如今真相大?白,诬陷李尚书长子的人抄家流放,也没了人借此攻讦,甚至此前李尚书那“清者?自清”的姿态还颇得仕林赞誉。
如今首辅俞阁老年长李尚书十岁有余,若是不出错,等俞阁老致仕,按李尚书的资历,几乎是稳稳当当一个首辅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