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打瞌睡的田园猫
二丫一边利落干活一边道，“姐，你先坐着，等下我给你打热水来。”
范温雅点点头。
李老实挑了水，大柱在烧火，李老实过来找范温雅，“大丫，最近这天不下雨，就怕今年收成不大好呢。”
李家村是要给范家交租子的，交不上租子，倒也不会不给你种地，扒房子吓唬你之类，但就要签下不少欠款契约，这些债滚啊滚，可以让一户人家几代人都还不清。
李家村主要种的是粟米，也就是小米，一开始范温雅以为是小黄米，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小米是小米，小黄米是小黄米。
范温雅知道李老实的意思，就是希望她能让范家管事通融一下，将来租子能少交一点。
但是范温雅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她能保证自己的物资不被克扣的太厉害就不错了，若是插手租子的事，必然会引来范家厌恶，到时候倒霉的是她。
你能知道管事怎么和主人形容范温雅要求李家村少交租吗？
就李家村少交倒是没关系，但后果只会落在范温雅一个人身上。
范温雅道，“你想让我求情倒是简单，只以后我的米粮柴炭变少了，你可愿意？”
李老实眨巴眼，有些想不明白，他认为范温雅既然是范家小姐，以后也是要回到范家去的，那管事也得听她的话啊。
范温雅暗自叹气，别看古代说什么士农工商，农的地位排名很高，但农民绝不在这个排名内。
这里指的农，是农业，农田，农耕，不包括农民。
农民只是工具，是消耗品。
农民们几乎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其实一些小地主的日子也很紧巴，只有大地主才过的舒坦。
现在的农人，在范温雅看来，基本都是麻木迟钝的，原因也很简单，饿的呗，人一饿，脑子里就不会有别的念头了，久而久之，人就迟钝麻木起来。
但如果侵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农人也会化身成野兽，每年村落之间抢水都会爆发冲突，为了就是捍卫自己的粮食。
还有其他弯弯绕，农人是搞不懂的，他们也多半不识字。
范温雅就道，“我是不得范家喜欢的小姐，所以才被送来这里，你们别看每月有粮米过来，这是范家碍于脸面，不能让人说苛待了我才给的，管事还从我的份子里拿了不少，可没见着有人替我抱不平呢，还是我自己破着不要脸，才有了这些东西，如今我还要管租子的事，我是范家哪门子的主子，人家就认啊？”
“管事这头答应了，回头去我爹娘面前嚼舌，说我一个小姐家的，吃了用了范家的，还要多管闲事，可能说的还能更难听一些，比如不守规矩妇道，干脆也不让我住这里了，直接送去姑子庙，到时候，你是能帮我呢，还是我能拒绝？”
李老实目瞪口呆，他真的没想到这么多，而且范温雅这么一说，他倒是马上明白，若是范温雅离开了，他家的日子肯定就没这么好过了！
就算她不离开，管事要是因为范温雅要求减少租子就去主人面前胡说八道，以后给范温雅的粮米少了，直接受到影响的也是他们家啊。
于是李老实赶紧道，“是我想差了，你也还小呢，自然不能让你去说！”
范温雅点头，也还是提点了一句，“雨水少，那肯定不止这里减产，你们先和管事商量一下，求他通融比较好，凑一凑，给他卖匹绢丝，他家闺女已经定了人家，有一匹绢丝料子当嫁妆，也是好的。”
绢丝是残茧、废丝、短丝做的料子，普通百姓也是穿不起的，殷实人家用的多，管着李家村的管事也没有多大的身家，还是看得上这种料子的。
李老实连连点，绢丝料子贵，但村里大家凑凑也还能凑得出来。
范温雅又道，“很大可能是上头知道今年会减产，已经决定了减少租子。”
李老实露出了笑容。
范温雅不等他说话，继续，“但管事不一定会和你们说，或是不按照上头的要求和你们说，我的建议是，东西你们还是送，这样这个减租才能落到实处。”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各处都是。
这个道理李老实也明白，于是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二丫过来招呼范温雅去洗漱。
二丫比范温雅只小了半个月，但是这姑娘非常能干，她从小就听父母说家里的姐姐是贵人家的孩子，寄养在自家的，她要好好照顾这个姐姐。
于是二丫虽然是妹妹，却处处像姐姐一样，不，像老妈子一样照顾范温雅。
她给范温雅打了水放到了两人住的房间里，二丫和范温雅住一个屋，李老实夫妇带着小儿子住一个屋，大柱也住父母房间。
范温雅没来之前，她这个房间就是李老实夫妇的。
现在归了她，当然，那也是范温雅四岁发飙之后这个房间才给了她，之前她也跟着李家夫妻住。
范温雅同意二丫跟她住，要不然另一个房间也太挤了。
李家这个房子，几年前还修缮过，也是范温雅争取来的，这么一弄，将来李大柱成亲这房子也很体面了。
李家拿了这么多实惠，自然不敢对范温雅不好。
而且他们也知道，如果不是范温雅，他们得不到这些好处，经手的管事给他们留层皮都是好的。
可能有人会说了，那等范温雅大了回了范家，这些人不就倒霉了么？
那也得范温雅豁的出去不要脸才行，一个小姐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抱怨管事苛待自己，范太太是觉得她没教养没小姐气度呢，还是会去处理一个帮范家干活的管事？
多半管事是不会有事的，毕竟范温雅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小姐。
小时候的范温雅可以仗着年纪小，威胁管事自己要去范家哭诉，范家不会不处理，等她大了，一再这样，范家只会更厌恶她。
范温雅回到房间开始洗漱，也就一盆水，简单洗一下就行了。
洗完，二丫端了水去倒掉，接下来就是她洗了。
这里的盆是木盆，又厚又重，范温雅端起来都费力，二丫倒是轻轻松松，因为做习惯了。
范温雅让二丫做这些也没不好意思，她等于是雇了李家全家照顾她，那端茶倒水这些事人家做了也正常。
范温雅一开始也带着想要和李家平等相处的天真，后来她才发现不行。
她太温和，李家会蹬鼻子上脸，吃用她的东西也会更加理直气壮，她只能在李家面前凸显自己的阶级地位。
这也就导致李家对她是从骨子里敬畏的，不是敬畏她这个人，而是她代表的阶级，李家绝对不敢和主子平起平坐。
日常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很好了。
李家也没能力给范温雅弄个闺房出来，范温雅也装不出和李家人过于亲热来。
现在老百姓的日子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二丫洗完也来休息了。
她和范温雅睡一张床，一人一条被子，范温雅可受不了和旁人睡一个被子。
二丫解开包头的头巾，露出和范温雅一样毛茸茸的短发来，还拿出一个篦子，给范温雅篦了头发，再给自己篦了一下，然后两人才上床睡觉。
带着一脑袋虱子睡觉，范温雅宁愿不睡，她也绝对不愿意和有虱子的二丫一起睡。
两人上了床，范温雅闭上了眼睛，二丫忽然道，“姐，如果你回了范家，能把我一起带走吗？”
两人今年十三岁了，范温雅是范家人，范家再不待见，将来婚嫁还得是范家做主的，二丫已经开始相看了。
乡下姑娘，成亲都早，十二三相看，十四五成亲是常态，留到十七八，那就是大姑娘了。
范温雅道，“跟了我，以后我是主你是仆，你不能叫我姐，也不能和我睡一张床，还得服侍我，我坐着你站着，你可受得了。”
二丫道，“那也和现在一样啊，就是不能睡一起也没关系。”
范温雅道，“两样的，感觉截然不同，在这里，你做什么做不好了，你娘骂你也不走心，去了范家，处处都是盼着你出乖露丑的人，可能一个不好就要罚你，打板子罚跪都有可能，我或许还帮不了你。”
高门大户，有些下人就是鸡，用来吓不听话主子这种猴的。
二丫沉默了好半天才道，“那也能活着吧，总比死了好。”
范温雅微微侧头，看向身边那个朦胧的影子，“怎么了？”
二丫低声道，“隔壁村红秀死了，生孩子死的，孩子也没留下来，她娘老子哭的不得了……红秀婆婆还说自家亏了。”
媳妇死了，孩子也没生下，当初成亲给的彩礼也没了，可不是血亏。
在这里，范温雅还意识到原来古代彩礼有一部分就是女孩子的卖命钱，因为女人生育是一道大门槛，难产死亡率达到了百分之十左右，或许更高。
在古代，即便是贵女，在生孩子面前和老百姓也在一个起跑线上。
范温雅道，“红秀……她多大？”
二丫道，“比我们大两岁，她今年十五。”
一个十五的小姑娘，初中的年级，已经因为难产死去了，范温雅闭了闭眼，虽然有所准备，可是直到现在，范温雅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两立方物资有屁用啊，根本无法帮助她逃脱这种无形的禁锢。
范温雅低声道，“只要你愿意，那就跟我吧，以后当我的丫头。”
二丫明显高兴了，“我愿意的！姐，谢谢你！”
范温雅道，“你谢早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
二丫天真道，“你是小姐啊，娘说，小姐一定会嫁当官的。”
范温雅嗤笑，“当官的有什么好？好了好了，睡吧，困了。”
她也闭上了眼睛，二丫嗯了一声，很快她就睡着了，范温雅其实并未睡着，在黑暗里，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古代生活了十年，范温雅已经快麻木了。
其实要说起来，她的日子还是可以的，比同龄人要生活的好，相对来说还更自由。
但范温雅是从文明社会来的，她知道古代生活不易，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却依旧被环境的严苛给震惊了，哪怕过了十年，她都没习惯。
童婚就不必说了，古人结婚本就早，李家村年级最大的老人也不到六十，在这里人活到五十左右死亡是一件极正常的事，有人二十多三十多就死了也不稀奇。
小孩子夭折更加不是新闻，李七娘就死了三个孩子，两个生下来就没气，一个活了半岁左右没了。
村里没哪家没死过孩子，生的多，活下来的都是死剩下的。
愚昧无知，落后封建，迷信野蛮，就是如今社会的本色。
李家村隔壁村子，有个当半掩门子的寡妇，范温雅知道这个女人是被整个社会压迫的可怜人，但她一样会逼迫女儿跟她干同样的事。
范温雅亲耳听到她打骂女儿的声音，“你这小｜娼｜妇，你以为你还能找着好人家嫁了，做梦吧你，好好像老娘一样，趁着年轻皮肉新鲜，多赚点才是真的……”
范温雅能做的只是面不改色的离开，她什么都帮不了。
她们身处地狱，范温雅此刻还是个孩子，能怎么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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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三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