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63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他是浸淫在温良恭俭让中长大的,自幼仁义礼智信,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为了在波诡云谲的朝廷上站住脚,从没做过任何叫人拿住把柄的事。

  唯一一次越雷池,便是强娶了她。

  怀珠淡淡问:“喜欢我?殿下,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现在这张脸。忘记告诉你我其实很快会瞎的,没法在榻上侍奉您,也没法讨您开心。”

  他尝试笑着逗她:“我不会让你盲的,定会……”

  怀珠打断:“那殿下,您知道我这是什么病吗。”

  陆令姜一凝,那日郭御医只说是很严重的眼疾,却没说具体病症的名称。

  怀珠替他答道:“绝症,眼盲的绝症。天生的,您以为买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大美女赏玩,其实是假货。”

  他登感血撞心头,被她这话伤得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扎进心口,下意识捂住她的双唇,嗓音颤颤,难以置信:“住口……你说什么。什么假货不假货的,你这样是贬损我还是伤你自己。”

  怀珠被他一捂亦有异样,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好像都是一种暧事,他和她从前的关系确实是特别亲近的。

  两人对视,眼神拉丝,风花雪月。

  他们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均有些生理性的脸红。却真的只是生理性的,半点不甜蜜。

  这座四面透风的凉亭,雾蒙美丽的夜色,一双代表了情意的长剑,好像都失去了原本鲜活的意义,变得枯萎黯淡。

  隔了良久,陆令姜才缓缓放下捂她嘴的手,在鹅颈长廊边坐下,拽住她一截海天霞粉的披帛,捻在手心中玩赏:“……我并非要逼你,只因从前没将你的位份给到位,惹你伤心了,怕重蹈覆辙,这才执意请你到东宫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我不同意分开。”

  什么他都能帮她解决。

  只要她不离开他。

  他仰起脑袋来窥她的神色,虽笑,十分忧郁。怀珠藏匿着情绪,只看到他脖颈间一道又长又深却长好了的伤痕。

  她侧过头,又躲。或许真有心事,但她显得不那么在意,也不紧迫。

  云淡风轻,无所谓,冷冷默默。

  总之,眼里没他这个人。

  陆令姜心痛,她身上那种陌生感越来越强烈了,隔阂感也越来越大了。这种情况让他心慌,仿佛他将要抓不住她了。

  他将吻衔在手中她那一截披帛上,再度尝试挽留:“怀珠,这世上我是你最亲的,你也是我最亲的,我们之间不要藏秘密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谈?”

  纵使她决心要和他分开,判他死罪,也总得让他明明白白知道罪名是哪条,她可知道恩断义绝四字有多伤人心。

  他不相信她真想和他分开,他们明明之前还如胶似漆的好,她说的一定是违心话,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都再三挽留了。

  怀珠却不欲再纠结,闪身将自己的披帛扯开了,不咸不淡道:“我可以回去,但让我过完了祖母的头七。”

  陆令姜立即应承:“可以。”

  紧追着问:“那过完了你祖母的头七,你愿意去东宫了吗?”

  怀珠道:“还是春和景明院吧。”

  陆令姜略一沉吟,他们的从前,总在那座不大却温馨的小别院中。

  她死活不愿去东宫,是……念旧吗?

  怀珠亦漫不经心地想起,他曾经和她说的话。

  ——“小观音,下雨了。我将春和景明宅邸给你住,正临邑多雨,潮湿阴冷,才更盼望着与你春和景明。”

  她以为他把春和景明院给她住是恩宠,实则只是她贱入不得东宫。又因她困居别院,后来他嫌她黏人时,也没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人人只骂她爬太子的榻,临死前更没人能救她。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人话头尽了,仿佛隔着一层天然的屏障,戏谑与缱绻早已不适合二人。

  怀珠随意将剑丢下,发出哐啷轻响。昔日情致缠绵的一剑钟情,现在却比灶炉的灰还冷。她理了理衣衫,并无在亭中与他多淹留之意。

  陆令姜拖着尾音:“别走啊,陪陪我。”

  她似没听见,背影走到连廊的拐角处,才顿了顿,余光似瞥见远处还站着披坚执锐的卫兵,这里明明是白家的内宅。

  “太子殿下弄这么多卫兵守着,是保护还是监视?”

  陆令姜哑然,他是做了噩梦,梦到她有危险才派人保护,哪里有监视之意。然细想梦并没什么可信度,何苦惹她烦恼。

  他讨饶的笑:“好的。你不喜欢,立即撤掉。”

  她许是点了下头,但连个谢字都没说,纤薄的身影就要闯进雨中。

  陆令姜连连提醒:“陪我的呢?”

  叫他撤了卫兵,就没下文了?

  前朝既定,后宫也该做个最终安排。

  三宫六院,其实只困着那一个女子。

  刘公公道:“圣旨是陛下一早写好的,放在奴才这儿。”

  怀珠敛眉沉思,心念微微一动,望着清朗的春光,眼前忽然浮现那个袭面书卷香、白衣清潇的年轻太子来,他仿佛斐然撑颐对她笑:没想到吧白珠珠,朕不要你了。

  “陛下下朝了吗,我亲自去谢恩。”

  刘公公再也绷不住,泪塞满眶,噗通一下跪下来,“娘娘节哀,陛下已于今晨崩逝了!”

第150章

  离宫

  怀珠耳边嗡地一声,心魂震慑,冷得出奇。虽然事先也有心理准备,但乍然一听来,还是有极大的虚幻不实之感。

  “竟……是这般么。”

  眼见太监们个个腰缠白布,满脸泪痕,若皇帝无事,谁敢在皇宫中这般打扮。

  耳畔,传来九响丧龙钟声,高亢悲壮,庄重肃穆,余音不绝,回荡在漫长的寂静中。

  晚苏抱着脏乱的戏服,瞥见桌边散乱的刻刀,瓷秘色的观音坠还只雕刻一半:“这次您犯太子殿下的忌讳,定然不能翻身了,还雕这些有什么用。”

  以前雕了多少个观音坠,寒酸之物,何时见太子殿下戴过。

  怀珠冷不丁一句:“你说得对,确实没用,那就摔碎吧。”

  晚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怀珠已然起身,神色漠然,将那观音坠往地面一抛,哐啷,玉断然碎成好几瓣,摔得个触目惊心。

  “姑娘!”

  晚苏吓了一跳,惊讶之意溢于言表,蹲地上捡碎片:“您疯了,奴婢只是一时气话,您雕了好几天的,怎么真摔碎了?您这么做给谁脸色看,怨怼太子殿下吗?”

  怀珠道:“气话,你也知道你是奴婢,配说气话?”

  这话夹枪带棒,晚苏一凛,白怀珠平日软软弱弱,生一遭病脾气倒大了,拿腔作势当起主人来。

  怀珠知这婢子的心思,穿银朱色戏服献唱就是此人的主意,暗地想爬上太子的榻,自己挨过她多少口头欺负。

  晚苏顿了顿,暂时揭过上个话头,换回笑脸帮着梳墨色的头发,“姑娘莫气恼,刚刚东宫传话说太子殿下已来看您了。姑娘病了一天一夜,得抓紧这次机会,多抹些胭脂遮遮病容,才得殿下欢喜。”

  怀珠低声道:“他来关我的事。”

  晚苏又一愣,还没等继续开口,听怀珠料理那件湿漉漉的银朱色嫁衣:“你告诉他我还病着,这个也拿出去烧掉。”

  “姑娘……”

  晚苏彻底懵,疑惑白怀珠吃错药,还是大病一场坏了脑子。

  一针一线绣的戏服,竟说烧了。

  往日听说太子殿下要来,白怀珠提前两三次时辰央她们帮她上妆,欢欢喜喜准备饭菜等着,今日却逆情转性六亲不认?

  怀珠径直回榻上睡了。

  晚苏唏嘘,白怀珠从前都被太子殿下捧在手心纵着,这次仅仅受了点打击,就像一具烧焦的死灰,不管不顾,怨怼太子殿下,破罐破摔,当真是自己作。

  霪雨之秋,蛛丝似的雨脚下得遍地潮湿,稀疏又暗淡的星光,室内姜黄色的耿耿残灯,压抑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倦意。

  入睡没多久雨水便大了,肥大的蕉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在风雨中飘摇战栗。室内灯烛全灭,月光像一层黑纱。

  这样孤寂的夜怀珠曾熬过无数个,当时盼着有那人在侧,现在却巴不得清净。

  朦胧中感到一双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身体,熟悉的温度游走:“睡得这样早?”

  怀珠微怔,随即触电般缩回身子,前世惨死时的情景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这嗓音化成灰她都认识。

  对方却抓她脚踝拖到身下,轻易圈住了腰,笑笑:“害怕做什么,是我。”

  随即一枝灯烛亮了。

  朦朦胧胧的光。

  黑暗的大雨哗啦哗啦地下。

  陆令姜的五官显露出来,斯斯文文的面皮,微微上挑狭长风流的仙鹤眼,三眼白,还有他下泪堂那标志性一粒黑痣。

  他重复了遍:“是我。”

  再见熟悉的眉眼,怀珠呼吸沉重。

  陆令姜脸颊被烛光映得暖黄色,“哭了?听下人说你发烧病着,眼睛也不大好。”

  说着以指尖拭去她颊上泪痕。往常她受一点点小伤都要费心机传到他耳中,他不堪其烦,遂这次的事一开始没在意。

  “朝上有人弹劾东宫,我才这么晚来探望你,实在对不住。”

  前世他也用这样温淡的语气惑她,让她不停地心软沉沦,终至送了性命。

  怀珠欲挥开他覆在腰间的手,陆令姜却顺势握住,试她的体温,“头还烧着疼吗?”

  他刚从外面过来,拇指沾了些微寒,摩挲她的颈部动脉,那感觉恍若上辈子白绫缠上脖子时。

  怀珠吞咽着情绪:“不疼了。”

  陆令姜莞尔说:“你这般哽咽是还怪我了,总要给你敷个止痛两贴,见你安静睡了才能放心。”

  捎来两剂止痛贴,揉碎药膏,暖热粉质的触感,覆在她额头。

  他虚伪得跟圣人似的,怀珠怨意汹涌,一道冰凉的雪线从胸膛升起,撇开他的手,凶狠着低声:“用不着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