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你何时送我回去?”
“回哪。”
“皇城。”她装作不经意地说,“我想回家去看看怀安了。”
陆令姜依旧随着她摆弄花枝,“你的心思还真是一会儿一变,之前死活要来青州,才刚呆几日又腻了。”
怀珠琢磨着,他意识到了什么吗,手背被他握得温热,又痒又酥,她禁不住微微一翻手,和他的五指扣在一起。
陆令姜微微意外,未见她这般主动过。俯首一看,她也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手,学着他那般自然风流的态度。玩玩。没错,他们在一起最佳的相处状态就是这个词,贯穿始终。
“珠珠。”
他掐住她的下颌,将她转过身来,翻滚着深情的漩涡:“跟我说说,你又有什么打算?”
怀珠呼吸清晰,“你放开我。”
他没放开她,而是将她拐上了床。
怀珠陷在柔软的锦缎上,心跳开始变得迟钝,隔了会儿才道:“你要对我好些,不再锁着我,我可以帮你。”
她开出了条件,陆令姜却仿佛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淡淡打量着她。
“哦?怎么说。”
“养父养了我十余年,他和我的感情是最深的。我既能为了完成他的意愿考取国史馆,那么自然也能听从他的教诲,为国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听来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她是最重感情的人。这些年来是张生夫妇抚育她,给她最宠的爱,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姻婚,而非白老爷或名义上的亲爹穆南。甚至张生为了她保护这收养的干女儿不被权贵欺辱,而丧了性命。
陆令姜信了这番话,善气迎人,奖励似地揉揉她的脑袋:“谢谢,珠珠真是深明大义。”
黄昏投下阴影,夕阳如血,室内的光线一点点地暗淡了。隔着窗栅望见西天的火烧云,像一大片血渐次散开。
等了好半天,才把刘内侍等到。
刘内侍这次没有面带喜色,而带了几个人来,将封闭已久的殿门打开。
乍然泄入的天光几乎刺眼,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配上来人凝重的神色。
怀珠上赶着问:“他看我的信了吗?”
刘内侍沉默不语。
她又问:“又把我的信烧了?”
刘内侍摇头。
怀珠也沉默了,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哀切和抑郁的氛围无形中蔓延。
刘内侍命人将玉壶放下。
“娘娘,太子赐您一杯酒,全了您前几日的心愿。”
怀珠垂了垂秀睫,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半个月多的冷落,十六封陈情信,终于让他腻歪到了极点。
只是半个月前她明明下定了决心投缳一了百了,他却不让;现在他让喝金屑酒了,她却也不想死了,好像她是任人摆布的木偶傀儡一般,让人心生遗憾与不甘。
“我要亲自见他。”
刘内侍急忙拦住:“娘娘,别了,这会儿周家的几位贵女小姐正伴随君上呢,抚琴敲磬,其乐融融,怕是没空见您。”
直言不讳地把这残忍的事实说出来,就是断绝人的念头。新帝即将登基,那几位小姐是平叛功臣之女,将来要入宫封为四妃的。
“其乐融融……”
恍恍惚惚中,她盯着杯盏中透明漂亮的液体,失语地说:“我不信。”
冥冥之中,又是前世临死前那三字。
“令旨在,您得信。”
刘内侍职责所在,不敢表述欸乃之情,只将盖着红印的太子旨意亮出。
“太子殿下念着与您月余的夫妻情分呢,不叫您疼,就一瞬间的事。”
他言尽于此,不忍心命人强灌这位美若天仙的娘娘,曾名动一时的白小观音。
怀珠散了神,夕阳余辉洒在酒杯中,缓缓端起来,放在朱唇边,眼圈红了。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大抵是听了这话心如死灰,外壳看着正常,内里早就被虫蛀蠹空了,仰脖就要喝,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主子。”刘公公怀着几分怜悯,提醒道,“还没谢恩呢,您得先谢恩。”
怀珠怔忡着,眉心微微一刺,喟然说:“谢恩。祝太子殿下日后国祚永昌,江山万年,多子多孙,享无边喜乐。”
顿了顿,又哑声请求说:“……能把我和爹爹埋在一起吗?”
刘内侍也不禁泪下沾襟,为难道:“您的身后哀荣还得问过太子殿下才行,如今礼部众位大人正筹备新帝登基之事宜,想必得月余以后了。”
怀珠颔首,咽了咽嗓子,酒杯里晶莹的液体到了唇边。
刘内侍心头哀切,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死了,太子也真狠心,之前迎娶太子妃时还十里红妆满城轰动,矢志不渝呢。
月余前的东宫夏夜天,满天星辉,她还曾散着一头瀑布般的青丝伏在他怀里,下巴磕在他臂弯上,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新婚后的两三日,他还和她共坐在妆镜边,笑意宛然,用黛笔给她描眉。
他和她也曾是一对佳偶天成。
怀珠也回忆着这些事情,但死后原知万事空,缥缈之事没必要过分纠结。重来一次,最后的结果也和最初别无两样。如有来世,只盼着再不遇见他。憾只憾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春和景明,她曾守不住真心对那个人动了一丝丝情。
刘内侍问还有什么遗憾,能做的尽量做了,总不好含怨去了死不瞑目。
怀珠想了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才说,信,她想要回刚才那一封桃红小笺的陈情信。信中说了谎言,她根本就不喜欢他,绵绵的情诗都是从唐诗三百首里抄来的,簪花小楷也不是她倾注心血为他书的。
这世界好生明亮、美好。
赵溟过来迎接:“太子殿下,又下雪了,您在这站着做什么呢,快快上马车回东宫吧。”
昨晚赵溟没来接驾,知殿下自有落脚处,自己莫破坏了好事。
陆令姜松了松身上的长披风,摆手,独自踏在薄薄软软的一层积雪上。
他不想憋在狭窄马车里,只想在天地之间走一走,将这喜悦的滋味铭记于心。
真痛快啊,真高兴。
粉末似的雪花落在手背上,凉丝丝,根本浇不灭他滚烫的热忱,极度的兴奋。
他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烫得自己快炸裂了,正好借着雪气凉一凉,在寒冷的雪气中自由自在地呼吸。
陆令姜从没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如此春风得意过,他最珍爱的宝物——怀珠,失而复得,便是现在立刻倒地而死,也死而无憾了。
就在刚才,怀珠说完那番话,他的心快化了,立即追问道:“让我先回去,你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需要考虑几日?”
怀珠晨起尚困倦着,懒洋洋的不爱说话,对他也爱答不理。显然她只是随口一说轰他赶紧走,她好睡回笼觉。
他也不逼她,以手作梳,一下下拢着她软蓬蓬的长发。窗外明媚的雪光经水红色的闺帐透进来,将榻间缱绻的风情映得一览无余。二人对望一眼,均春心萌动。
虽然昨晚并未真发生什么。
过了片刻,陆令姜淡淡道:“莫如就岁首之日吧,咱们一块过年,守岁,看烟花,贴春联,那天你告诉我准信儿。”
嗓音宁和,也似窗外静谧的落雪,充满了幸福的憧憬与希冀。
怀珠上扬地嗯了声,似有疑问。一只小猫阖着眼睛,睡意朦胧的姿态。
“守岁?”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约定。但往年怀珠住在春和景明别院时,每当除夕夜,陆令姜都会忙着在宫里饮宴,没空顾及她。
年年象征热闹团圆的除夕夜,都是她独自一人在寂寞中度过的。她又没什么亲人关怀,已经忘记团圆是什么滋味了。
喜欢是会被消耗干净的。
如今他却说,要和她一起守岁。
怀珠想了想,厌倦道:“罢了。”
她手臂耷拉下去,默默从他怀中移开。方才刚染上的一点点温情,又被冰冷所取代。只要提起她与他的往事,她皆是这样黑着脸。
陆令姜倒吸了口气,如履薄冰,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她生气。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争辩,好好认错。她是他的天,他的神明,她的话大于天,她生气一定有原因,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实在不行他就下跪。
跪一次不行,就跪一百次、一万次。
她总会回头看看他的。
陆令姜从背后环住她,眼神柔软:“别。阿珠,你可怜可怜我。守岁是阖家团圆,没有你我连活着都不想,何谈团圆。”
“你若不要我,我还在你家门口等一整夜,死也不走,缠着你烦着你。而且……”
而且她刚才都说给他一次机会了,只是考虑几天的事。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不能食言而肥。
“你说呢?”
陆令姜早把脸面豁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样缠着她……但无所谓,反正她也说他是狗,他怎样放低身段都行。
闺阁私闺中,轻怜密语,怀珠却不为所动:“有的是人想和太子殿下一起共同守岁,您何必找我。从前您也和我分开过除夕,不也活得好好的。”
陆令姜竖起三指对天发誓,“是我混蛋,辜负了你,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后悔。”
说罢又黏上来,如影随形,时而笑语温存时而冷声戏谑,只要她不吐口就一直恳求。此生软磨硬泡的功夫,都使在此处了。
怀珠被磨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敷衍地答应他一块过除夕。至于自此之后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心里还黯淡着。
她早就不爱了,一颗心尘封已久,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真的不想再打开。
那小孩儿并不怕,气鼓鼓地叫嚣道:“太子,我要进去采几朵花喂兔子。”
原来这小孩儿是世家豪族石家的幼子,因被宠溺坏了,任性妄为,不可一世,素有个“小皇爷”之称。
在他眼里太子不过比他大几岁而已,且太子的性格素来温吞仁善,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
陆令姜却没让他进花房,稍稍拧了下他脑袋,便将他转了个方向。
“喂兔子好啊,想要什么饲料,叫赵溟去马厩里为你备来。”
小皇爷挣扎不休,此时皇后和晏苏荷匆匆赶过来。
晏苏荷见了陆令姜,眼神藏着悲伤,一副怨妇模样。
“太子。”皇后不悦地责备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你计较什么?”
陆令姜礼数周全道:“是。母后来得突然,儿臣正准备去迎接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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