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这个场景的的确确有些考验人的良心,但李秀色到底是坚守住了,唇角硬是抽搐半天也未勾起半分,扭头控诉道:“世子,你居然还笑!”
没什么良心的世子:“你不想笑?”
“……”
李秀色无言以对,愤愤转回头去,看着满巷摔得东倒西歪的僵尸,又看着前方的小道长火速推开身上的那一个僵尸后站了起来,正警惕地打量四周,内心陡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虚之感,忍不住在墙瓦上朝后躲了躲。
“怎么?”广陵王世子瞧她这般:“怕被发现?”
李秀色看着这个造事者眼下还在这一脸气定神闲便有些来气,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还不敢横得太明显,只能道:“世子这般背地戏弄人,这是有失道德!”
“道德?”颜元今托下巴:“那是什么?”
“……”
广陵王世子贴心道:“本世子这分明是好心,如此漆黑夜晚,既是阴山观行事,这道士本该万般警惕,若是足够小心,便不会发现不了危机。眼下碰上我这般心地纯良只略施小诫的,总好过再遇见旁人毒手难逃。我方才那一下不过是教育他,以后行夜路多少长点脑子和眼睛。”
眼瞧这厮这般理直气壮,李秀色简直叹为观止,实在再难憋出话来,还一不小心险些被绕了进去。
她稍稍伸脖子观望下方,见那道长开始去一个个依次扶起之前摔倒的僵尸,有几个僵尸摔时额上的符箓不小心散落,刚要动作,又被他迅速拍回去定住。
李秀色有些于心不忍,想着不管这世子如何,还是下去帮扶一把。正欲起身,余光忽而发现什么,下意识停在了原地。
她看了半天,越瞧越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拉了拉身旁少年的袖子,小声道:“世子,你瞧那倒数第三个僵尸,是不是……有些不对?”
颜元今目光先落在她攥他袖口的指尖上:“什么不对?”
李秀色道:“那个僵尸个子最高,我方才明明瞧它是站在队伍最后面一个的,但眼下怎么忽然间跑前面去了?”
“而且,”她沉吟:“它身后那两个被它超越了的僵尸,好像也不大正常,就好像……身子更干瘪了?”
颜元今闻言,这才顺着她所指看去。
视线所及,果然见队伍末尾的那三个站着的僵尸里,最后面两个身形明显干瘪,而在它们两个之前那个身上好似蒙了层阴影一般,虽然个高,但若不是李秀色细心提醒,倒是很难让人注意。
方才他戏弄的僵尸多半是队伍前方的,后方的几个僵尸并未殃及到,所以都还站在原地未动。眼下前方一团乱,那道长自顾不暇,自然也丝毫没有发现队末这微乎其微的变化与异样。
李秀色刚想再说些什么,忽见那个高个的僵尸忽然又悄无声息地朝前移了一位,如同鬼魅一般,连一丝蹦跳都没有,就这般飘到了第四位。
与此同时,被它再度超越的那个僵尸身子也骤然干瘪。
李秀色头皮发麻,当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却被一旁的颜元今及时抬手捂住了嘴,好笑提醒:“小心打草惊蛇。”
李秀色立马乖巧地“唔唔唔”点了点头,颜元今只觉得手心一热,是她张嘴道:“世纸,你条见了罢?我缩的四尊的!”
她因被捂着嘴张不大开,说出口的话含糊不清,但广陵王世子好歹是听懂了:“瞧见了。不光如此——”
他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僵尸身上:“我倒是才发现,它衣裳也有些不同。”
李秀色忙道:“啦里不同?”
广陵王世子道:“它……”
话却没说下去,身旁的小娘子方才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柔软与湿气触碰,滚烫的气息灼烧他掌心,让他有些后知后觉的痒。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一直捂着她,忙匆匆收回了手。
李秀色得以喘息,立马追上来眼巴巴再问:“哪里不同?”
总觉得她靠的太近,颜元今下意识要避开,轻咳一声,这才续道:“它身上穿的,相比于其他尸的,有些过旧了。”
“旧?”
“嗯。”颜元今点头道:“赶尸队中皆为游尸一类,像当初那个亓宝权便是此种,不过他怨念过重所以比较其他更为凶险。这类游尸队伍一律会于出发前换上统一练雀服,且量身定做,皆为新服。你看这队伍中其余游尸皆是衣着整齐且不难辩出上头纹路乃为新制,唯独它,袖口与裤脚处因破烂短了一截。”
李秀色远远瞧着,见果然如这厮所说,那僵尸身上练雀服的褶皱丝毫不像是新换的,更像是已经随身许久了。眼下夜色昏暗,若非格外单独注意,一时确实难以觉察。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个僵尸又悄然朝前移了一位。同样,被它超过的游尸也变得干瘪起来。
李秀色终于反应了过来,惊恐猜测道:“它、它好像是在……”
广陵王世子眯起眼睛,在旁冷冷接口:“这畜生在吸食其余游尸的精气。”
与此同时,道长已于前排收拾好了那些摔倒的游尸,让它们竖成了两排,活像是军中队伍一般站得整齐。
这道长年岁不大,也不过二十上下的模样,模样生得有些憨厚,大抵是先前有些动乱,此时此刻正自前向后给游尸数起了数,一边数一边将后方单独队列的游尸也并称了两排:“两、四、六、八……”
“十、十十十二、十四……二十、二二二十二……”
“二十八……三三三十……三十二……”
“三十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等下,三十五?
他站在最后一个游尸面前,脚步骤然停下,像是奇怪挠了挠头:“怎怎、怎还多了一个?”
莫非是数错了?
道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打算从后再往前反数回去,数到第五个时,视线这才落在那厮袖口的撕裂处,有些一愣。
“你……不不对!”
他惊呼抬头时,便听“咔嚓”一声,面前那一个僵尸头硬邦邦地扭转过来,脑门上的“符箓”几乎于瞬间化为水汽,骤然露出底下那双沟壑皱纹的脸,与面上一双死白发灰、毫无生气的眼珠子。
下一瞬,獠牙猛然一伸,伴着“哧”一声响,尖长发黄的指尖倏地朝他抓来。
道长心头大跳,当即侧身躲过,手中拂尘回挡,怒道:“岂岂岂岂有此理!竟还还还有个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队中来的!”
那僵尸动作极快,自队伍中跳出,两爪交错变换向道长袭来。它身上阴气极重,与队伍中其余游尸截然不同,道长只躲了几招便忽觉有些吃力,暗道这厮有些灵敏过分。
他抬手掏符挥去,却见那僵尸伸掌一爪,符咒便于他手下撕碎。道长眉头轻皱,跃起时拂尘自上而下击,不想这僵尸如会瞬移一般,竟于眨眼间便飘至了别处,而后尖爪死死朝他劈来。
道长心头一跳,再抬拂尘于前,却不想此僵尸竟力大无穷,也不惧拂尘桃木之力,竟直接“啪!”一声将那尘柄劈成了两截,柄间桃木剑应声落下,稳稳落于道长手心。
他后一翻滚,半跪于地面,手握桃木剑,只觉惊心动魄。
这并非是普通的游尸,它周遭所布之邪气,与寻常无论何种僵尸而言都过于特殊,至少他于观中从未见过。
他欲起身,却忽觉腕间吃痛,想来是这僵尸劈拂尘时气力过大,震伤了他。这僵尸此刻却并未再向前,而是看他一眼后,转身跳回了尸队前,将面孔对准了其中一具尸。
二者之间飘然浮起一丝绿气,如同仙人渡气一般,由队伍中的游尸鼻尖如丝线缕缕过渡至了此僵尸口中。
僵尸猛一吸气,还待更多,却不知从何处忽然从天而降一柄长剑,径直将它与游尸前的绿气牢牢斩断。
“还没吸够?”它身后响起一道讥讽声线:“没完没了了?”
僵尸抬眼,似乎大怒,骤然转身,面前那人一身牡丹银线锦袍,正似笑非笑盯着它:“这般贪得无厌,怎么说都得把你嘴砍了。”
道长于一步远处,有些意外地看着那握剑对着僵尸的小郎君,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未来得及惊讶,旁边又跑来一个披着乳白色大氅的小娘子,直冲他身旁,搀扶他道:“道长,你没事罢?”
*
阴山道观中除却上香做法者并无女子,这道长大抵也是头一回被女子贴近,一时大窘,慌忙抽开手道:“无无无碍。姑娘是?”
“这不重要。”李秀色忙道:“我与世子方才便想相助,只是世子想瞧瞧那东西能耐几何,所以才出手晚了一些,委实抱歉。”
“不不、不必说歉。”道长感恩道:“多多谢两位了。僵、僵尸凶险,二位当当当心!”
李秀色觉察到这厮说话似乎有点吃力,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扭头时瞧见那僵尸已与颜元今缠斗起来,忙掏出小剑上去帮忙。
这僵尸动作快,广陵王世子比它更快,他似乎并不急着出手,今今剑格挡于利爪之间时,细细观察起这东西来。
肤色死白,眼部□□,唇黑牙黄,面上满是筋络纹路,似乎看上去与寻常僵尸并无差别。但它此刻的气场天差地别,动作灵敏,气息诡变,有如邪物化身一般。更重要的是会吸食同类精气,大大增强自身,这当真称得上是罕见。
他打量着道:“这畜生的衣服……”
“也也也乃我阴山观中所制!”不远处的道长上前持桃木剑相助,一面道:“赶尸所用之衣料为观观观中特有,也唯有尸队得以换上。它身上所穿虽破破旧有损,但我可以确定,这个僵尸虽然怪邪而且并并非我今日队中之一,但它它它也定是从其他赶尸队中而来的!”
说话时忽见那僵尸周遭生起一团橙色烟气,不知是因为伤不到颜元今令它有些烦了,还是因为这道士口吃让它有些烦了,狠狠一震,烟气骤然炸开,震得道长连连后退,李秀色也险些摔在一旁,好在于烟雾中被颜元今一拦:“当心。”
队中游尸并无腐恶臭气,但这僵尸炸出的烟气却委实熏人,李秀色捂着鼻子道:“多谢世子,你没事罢?”
“没事。”颜元今皱眉,他一向矜贵,想来也是这味道有些难忍。
道长起身摆阵:“可恶!这这东西竟这、这般厉害!”
他掏笔画符,以桃木剑挑至半空,厉声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四壁无间阵……”
咒语还未念完,连阵法光圈都还未显现,却见那僵尸竟骤然一瞬飘至了他眼前,抬掌尖甲便对着他的桃木剑一刺,先前所画之符眨眼间化为齑粉。
“它它、它居然不惧阵!”
话音落,右侧今今剑飞来,直刺僵尸脖间,几乎穿透而出。
但僵尸却只是“哧!”了一声,竟并未倒下,而是转头要去抓剑,今今剑倒也灵巧,剑身绕了一圈,回头时齐齐斩断这僵一排长甲,又稳稳落回广陵王世子手中。
“是它太强你太弱。”颜元今似乎压根懒得给那笨道士眼神:“我瞧这畜生功力妖邪,上天入地有如飞僵,却又绝不是普通飞僵。狡猾万分,且精力过于旺盛,颇有不死不休之感,不像是因什么怨气而成……倒更像是人为炼化的。”
人为炼化?道长大惊:“阁下是是是说,这这这是练尸?那那那可是禁术啊!”
小郎君没搭理他,目光只看着那僵尸,见它断甲骤然又伸长,脖间被今今剑刺破的血口又很快被腐肉凝结。
他冷嗤:“还当真是杀也杀不死。”
道长在旁也盯着那僵尸容貌装扮,忽似恍然大悟,惊呼道:“先前道道道清大师兄赶尸失踪,再再见时已不知为何负伤变僵,他他他所赶的那一队游尸也消消失不见了……这一具,这一具想来就是从他他他的尸队中逃出来的!不不不——或许不是逃,是是被人夺去用禁术练尸了!”
这一点颜元今早便知道,当日卫祁在也曾和他提起。他目光落至今今剑上,见剑身处紧贴着一根细小银针。这是他方才故意穿喉时吸附住的,这僵尸体内果然有针灸蛊毒之物,且应当还不止一处。
沉吟间,却听李秀色道:“你们快看!它竟还在吸食其他游尸!”
定睛望去,果然见空中又飘起丝丝缕缕绿气,自几个游尸鼻间而出,那僵尸离它们远远,也能齐入它口中。
“好家伙!”道长像是见了鬼:“它它它一边打着架还能一边吸□□力,这、这谁能打得过它!”
颜元今却是啧一声,袖口滑出铜钱链,将那绿气一一打散,只是散后却又再次聚齐,令他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铜钱链用力一挥,将那僵尸一圈又一圈飞速缠绕。广陵王世子的东西到底有用,此僵虽不惧桃木,但铜钱近身却有了效果,似能感受到灼烧之痛,干朽肉皮伴着铜钱剜过之处发出“刺啦”声响与星点火光,令它嘶叫出声。
僵尸虽吃痛却俨然愈发震怒,它虽在叫吼,那绿气却还在远远聚去它体内,它尸气大增,身躯狠狠一挣,铜钱链发出“叮当”颤抖的剧烈响动,轰然一声,竟直接被它震了开来。
铜钱链受力收回,狠狠震于颜元今臂间,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那僵尸趁机飞到广陵王世子跟前,尖甲伸长数倍,它动作委实太快,几乎是于刹那间,便对着广陵王世子那臂间一刺。李秀色见状大呼一声:“小心!”,连忙由手中一齐飞出桃木与枣木两把小剑,将将打在僵尸腕间,令它动作一偏。
道长也赶忙上前,正欲追击,却见那僵尸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犹如感知某种召唤,原地一顿后,竟是直接脚尖一点,飞至一旁高墙之上,而后眨眼之间,便朝着远处渐隐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李秀色连忙跑至颜元今身旁:“世子,你没事吧?”
颜元今看她着急,便将右臂朝后一放,面上笑道:“本世子像是这么容易能受伤的?”
李秀色将信将疑,方才那僵尸动作太快,她确实没有看清,眼下见这世子神色无恙,不像是有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道长似也知无法擅追,朝着那僵尸消失处望了眼,这才赶忙回头道:“这位兄台可可有受伤?”
广陵王世子没答,只是转头看向身后那群游尸,一大半站着,另有一小半已经倒在了原地,身子似只剩下了□□的骷髅,连外穿的练雀服都支撑不住,空荡扭歪地盖在上面。
李秀色忍不住惊道:“原先它们只是有一点干瘪,没想到才过去这么点功夫,竟成骷髅了!”
“那畜畜畜生简直是造孽啊!”道长在旁边一脸痛心:“这让它们与挫骨扬灰有何差别,精气被吸无无所蕴养,即便入棺,恐怕也、也难寻来世!”
说完,却忽听身旁方才还鼎力相助的小郎君哂道:“那也正好,省的本世子亲自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