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赐字之恩,同父赐姓,这是张梦渊的一种表态。
而此刻,杨首辅的一番话,说的张梦渊心中一突,竟一时不知道,恩师到底是在说沈江霖,还是在提点他。
*
沈江霖不知道,仅仅一场朝会,杨允功就将他的底细都看透了。
当然,便是沈江霖知道了,他也不觉得如何。
他已然站在了权力的风口浪尖,再想韬光养晦,是绝无可能的。
沈锐虽然如今赋闲在家,但是自从沈江云不再禁他和魏氏的足后,他就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虽然沈锐自己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不会在外头说儿子的坏话,但是为了发泄心头的不满,听戏打赏、游园泛舟、吃酒垂钓,是少不了的节目,甚至有时候花起银子来比以前还大手大脚,他的那帮子老同僚又都是愿意跟着他吃喝,府衙里且落的清闲的人物,跟着沈锐一道出去吃席,总归都是沈锐请客,白吃白喝嘛,大家也乐得捧他说好话。
沈锐由此发现了一个妙处。
魏氏管家的时候,对银子把控的很紧,自从他打发走了那些清客后,时常和他哭穷没钱,每个月他能花销的银子不过两三百两,有时候碰到心仪之物,还得掂量一下。
但是现在是儿媳妇管家,钟扶黎的性子和魏氏完全两个样,大开大合的,但凡他想花销的,只要不太过分,公中账上银子他都能支取出来,如今他一个月花销翻了一倍不止,也不见那个逆子有什么多话的。
这让沈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日子久了,他还觉出了一点意趣来,如今万事不过心,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再无一点案牍之劳形,也不必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要早起上朝之苦,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错了。
不过哪怕沈锐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他面上对两个儿子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尤其是对沈江霖,因着小儿子脾气看起来更好一点,沈锐就习惯性地对沈江霖颐指气使。
好在沈江霖如今公务繁忙,不大理会他,直到沈江霖上任了起居郎,沈锐才恍然觉得不能再对小儿子如此了,说话客气收敛了许多。
今日沈锐如同往常一般,晚上在“醉月楼”宴请,过去的头牌柳依依已经自赎自身,成为了楼里聘用的教养嬷嬷,据说这个新的头牌是柳依依个关门弟子,琴技颇得柳依依的真传,沈锐如今在男女之事上已经力不从心里,但是不妨碍他听曲赏美人,一掷千金捧戏子。
沈锐如今最闲,第一个先到了雅间之中,将雅间的窗子支起,正好可以看到底下高台上的舞姬在表演,沈锐一手放在膝盖上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打着节拍,一手捡起一粒瓜子嗑了起来,吃的口干了再喝两口茶,心情颇为自在。
正听的入迷,雅间门口有了响动之声,沈锐连忙开门去迎,都是混熟了的老朋友,也不如何寒暄,众人纷纷落座,只是刚刚一坐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和沈锐分享起今天的大事。
沈锐立马支棱起耳朵听了起来。
沈锐之所以愿意常常宴请他们,便是想通过他们再听听朝堂上的动向,了解了解情况,这样一来,便好像自己仍旧在官场上似的,不曾离开。
沈锐虽说已经极力压抑自己被沈江云夺权的痛苦,但是男子哪有一个不恋权的?沈锐除了是要和儿子置气以外,也是想着将自己的老关系维护维护好,等到有儿子搞不定事情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求到他头上来。
到那个时候,可就轮到他来耍威风了!
沈锐一开始以为往日的同僚是要和他说朝堂上其他人的事情,可谁知道,今日的大新闻,竟然他才是主角,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朝堂之上的人对他的攻讦,沈锐越听越心惊胆战,头上冷汗直冒,就连背后都开始发寒起来。
这个石丛文,简直是岂有此理!
自己和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他都已经卸任了,又有什么理由来找他的茬?
还有那个卓清,平日里他对他都是有礼有节,见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自己还给他荐过名医,怎么就看他不顺眼起来了?
一直听到有人说连首辅大人都出来发话的时候,沈锐整张脸都紧张地麻木起来,捏着酒杯一言不发的听着,听到最后沈江霖靠着自己的本事和人脉关系力挽狂澜,将他保下来后,沈锐依旧呆呆地坐在圈椅内,一动不动。
众人见沈锐神色不对,渐渐都收起了话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一直等到沈锐放下酒盏,脸上想扯出一抹笑来,却怎么也扯不出来,只能放弃,木着脸道:“诸位,我想到府中还有一些事情,就不和大家继续喝下去了,账我一会儿下去结了,大家还请随意。”
说完之后,沈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向众人告辞离去。
等到雅间的门再次被关上,听到沈锐的脚步声走远了,众人才又小声地交谈起来。
“刚刚看沈大人的脸色不太对啊!”
“沈大人啊,其实胆子不大的,估计被吓住了,今日若是他在朝堂之上,受到这么多攻讦,不一定能撑得住。”
“嗐,说来沈大人还是有福气的,两个儿子都这么能干,小儿子这般有能力,想来日后是要一飞冲天的。”
“我看也是,以后咱们可要和沈大人再多热络热络,说不定哪天就有求到他儿子面前的时候。”
“这还用你说,沈大人待我等好着呢,自然以后依旧是随传随到了。”
沈锐没有听到这些话语,他此刻脑海中乱糟糟成一片,一会儿是想回去训斥小儿子,以后不要在外头惹了祸牵连到他;一会儿又觉得,如今这个小儿子已经越走越远了,他就在权力的中心,不遭人妒是庸才,便是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要来招惹他;一会儿又在深思,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帮着沈江霖,而自己的几个相熟的老伙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的,是不是自己这些年来做人做事真的太过失败了?
沈锐拉长了脸回到了府里,此刻正是掌灯时分,魏氏正在用晚膳,问了沈锐没吃过后,连忙叫下人再送一幅碗筷过来。
沈锐脸色不好看,食之无味,只一言不发地夹着面前的菜吃,心里头还在琢磨刚刚的事情后。
魏氏如今不太管他,但是看他如此心事重重,又见他本来说在外头吃的,结果这么早就回来同她一起用膳了,忍不住问道:“今儿怎么了?老爷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沈锐自从上次摔断腰都是魏氏照顾后,两个人之间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了,更多的时候是有什么说什么。
沈锐也是贱兮兮的,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到魏氏这边来了,如今却觉得和这些姨娘们连吵架都吵不到一块去,还不如在魏氏这里能说的上两句话。
听到魏氏关心他,沈锐也没好脸色,反而像个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我还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还不是你那个好儿子干的好事,我差点被陛下下昭狱里去!”
魏氏一听这么严重,顿时心脏狂跳起来,她以为沈锐说的是沈江云,仔细一听后面的话,原来沈锐说的是沈江霖。
沈锐在魏氏面前毫无顾忌,一股脑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他越说越激动,拍的桌面上的杯碟碗筷“哐当”作响。
“不行,我还是要和这个逆子说清楚,往后他在朝堂上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扯到我头上来!我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如今已经安全退下来了,可不能让他把我这一切都毁了!”
锐看了看花厅里摆的西洋钟,这还是沈锐最近在外头淘换回来的新玩意,花了他一百多两银子才拿到手的,换算了一下时辰,想着这个时间,沈江霖应该要下职,顺便过来请安了。
魏氏有心想说两句劝阻的话,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果然听下人来报,二少爷来了。
第119章
沈锐一听到小儿子果然来了, 赶紧掏出帕子擦了嘴,然后又抿了一口茶,腰板挺直坐在椅子上, 姿态摆的足足的。
可是,等到沈锐看到沈江霖进来之时的面色之后, 原本想要责备教训的话语,却全都堵在了喉咙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江霖没有掩饰, 面上全部都是不愉, 甚至脸拉的比沈锐进来的时候还长。
魏氏一看沈江霖的脸色不对,比看到沈锐发怒心里头还要慌,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如今侯府当家作主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妇, 可是看到一向面色淡淡的沈江霖落了脸, 魏氏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连忙将筷子放下,又在桌子底下用脚背轻轻踢了两下沈锐,意思让他别像刚刚那般说话了。
魏氏自从被沈江云当着面戳破了以前薄待沈江霖的事实后, 在沈江霖面前说话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几次想要和这个庶子修复一下关系, 但是沈江霖看着依旧和以前对她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因为如此, 魏氏才更觉着沈江霖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不如痛快和她吵上一架, 也比自己老是要揣测着沈江霖究竟是什么想法来的强。
上次沈江霖大婚,自己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地帮着做事,沈江霖成婚, 按照惯例是五千两银子的花销,这里面包含了婚宴和聘礼以及重修院子的钱,魏氏怕沈江霖不满意,又从自己的嫁妆银子里掏了三千两出来,还逼着让沈锐也掏了两千两,总共凑足了一万两办这场婚事,算的上是尽心尽力了。
可到头来,也不见沈江霖多有感激之意。
魏氏心里头嘀咕沈江霖心思难测,沈锐干脆就骂两个儿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他们一个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个只在背后骂人,今日真见到沈江霖面上露出不愉之色,沈锐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实在是沈江霖掀开毡帘走进来的一瞬太有压迫感了!
沈江霖刚刚下职,身上还穿着文官的鹭鸶胸口补子官袍,腰间系着银色革带,外罩同色狐毛圈脖大氅,走进来的时候瞬间带进来一股寒风,刺地沈锐有些发凉。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六品官员的服饰,但是穿在沈江霖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在,尤其是当沈江霖脸色沉下来后,俊脸如覆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沈江霖年纪尚轻,沈锐恍惚间以为是杨首辅亲临了。
“见过父亲母亲,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沈江霖恭敬行礼,面上挑不出一丝错来。
沈锐清咳了一声,最终好言好语道:“刚下值吧?外头天冷,快来坐下一道吃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沈锐又连忙叫人再添一副碗筷过来。
脸色变化之快,实在是让魏氏都看愣住了。
沈江霖礼节虽然到位,但是从始至终脸色一直冰寒着,听到沈锐相邀,冷冷清清地“嗯”了一声,魏氏身边的春桃立即上前,给沈江霖卸下了氅衣,又有其他小丫鬟端着铜盆上前伺候沈江霖净手,沈江霖在温水里洗过手后,又有两个丫鬟,一个拿了棉帕给沈江霖擦第一遍手,再有一个拿了一块锦帕给沈江霖擦第二遍手,然后沈江霖才一撩官袍下摆,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江霖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饭,魏氏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公筷给沈江霖夹了一块鱼肉,沈锐则是看着漫不经心地捏着酒盏在品,实际上心神都在这个儿子身上。
小儿子今天在朝堂上的神勇表现,沈锐已经知道了,原本心里头只想着自己差点被追责,实在是吓破了胆,但是此刻想到的却是沈江霖能在这些老油条的逼迫之下,依旧保全了荣安侯府,保全了自己和他的官途,这样的儿子,他现在如何能招惹的起?
沈锐喝着酒,心里头已经将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全部压下了,是半个字都不敢再提。
沈江霖却在吃了七分饱后,便将筷子放了下来,然后抬眸看向沈锐道:“父亲,儿子今日在朝堂之上因为父亲的事情,与朝中几位大臣发生了一些争执,父亲日日在外头与人叙旧,想来听到了一些风声了。”
当那双筷子“啪”地一声,轻轻放在桌上的时候,沈锐却一下子提起了一颗心来,听到小儿子如此问,沈锐有些讪讪道:“是,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沈锐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他明明可以说今日自己没有出去过,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偏偏在沈江霖冷冰冰的目光下,沈锐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沈江霖的眼神迫人的很。
沈江霖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对那些人极为不屑似的:“如今儿子日日伴驾,陛下信重我,一心想要提拔我和沈家,哪怕父亲如今已经辞官卸任在家了,这些人依旧要揪出您以前的错处来,好把儿子拉下马,”
沈江霖话还没说完,沈锐脸就涨红了,立马分辩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我都辞官了,他们还想如何?我碍着他们什么了?”
沈江霖做了一个让沈锐稍安勿躁的动作:“父亲没碍着他们什么,是儿子碍着他们了,但也确实是父亲在为官期间有些疏漏之处,被他们抓到了当作把柄,只是想来今日的事情也就只此一回,以后父亲过去在官场上的事情不会有人再去提了。”
反复炒冷饭,只会让陛下感到厌恶不快,他们不会那么傻,下次铁定就换招了。
沈锐听到沈江霖如是说,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自己以前做的事情被翻出来,夸大了去说,虽然说这些年他在太常寺没什么建树,但是想要找人错处还不容易吗?
有小儿子这句话,沈锐心里稳妥了。
然而沈锐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还没全放下,便又听沈江霖面色凝重道:“只是以后我们侯府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是在外头还是在府里,都要好好约束好自身和家人,今日朝堂之上,不仅仅是父亲过去在官场上做的事情被深究,便是母亲买下了京城了几百亩地都要被拿出来说事,好在这些都是经得起查的,若是以后哪一件事经不起查了,祸家之源就从这里开始了,”
沈江霖说的严肃,目光扫过沈锐和魏氏,看的他们两个人心肝一颤。
“便是以后在外头讲话,也要谨言慎行,沈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了,光宗耀祖就在如今的关键的时刻,不要因为谁没管好自己的嘴,到最后连累了整个宗族受累,父亲母亲,你们可明白?”
魏氏听完之后,连忙不断点头,半句废话都不敢有。
至于沈锐,当他和沈江霖的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沈锐只觉得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沈江霖说话,一向是慢条斯理的,哪怕今日面色不好,但是和他说话依旧有礼有节,但是沈锐终于感受到了,在这种礼节背后的,是一种俯视他和魏氏的疏离和淡淡的威胁。
这个儿子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乱做事,拖了荣安侯府的后腿,连累整个宗族!
可是偏偏,沈锐反驳不得。
因为沈江霖的口气同样是大,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将要带着沈家一族往上狂奔,他和沈江云,即将再次托起整个沈家,恢复沈氏一族鼎盛时期的辉煌!
这是沈锐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做的、但是同时更明白自己如何做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今,却要被自己的儿子做到了。
处于风口浪尖的权臣,没有一个是允许自己的话受人质疑的。
这是沈锐上了这么多年朝会,得到的经验教训。
头一次,沈锐感受到了沈江霖的野心,他要做的,就是那说一不二的权臣!
沈锐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涩然开口:“我老了,以后只在家含饴弄孙便是,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你和你大哥去做。”
如果说当初沈江云夺权的时候,沈锐更多的是气愤不甘,可是当今日的沈江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和魏氏的时候,沈锐却生不起任何的驳斥之意。
他已然清醒地明白过来,今日若不是有沈江霖在,或许他根本不可能还安然坐在这里。
自此之后,沈锐就不大到外头厮混了,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魏氏更是只在家中看好孙子孙女,见沈锐闲的发慌,就想着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便催着沈锐做一本开蒙的图画书出来,教两个孩子学字,沈锐一开始还不乐意,后面被孙子孙女缠着没办法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做了。
沈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任何风雅之事他都喜欢,作画也能作几笔,一手字也能拿得出去,给两个小儿开蒙,倒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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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霖自从那日在大朝会上给周承翊扳回一局后,既让周承翊真正见识到了何谓过目不忘之能,又狠狠替他出了一口被那些老臣打压的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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