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 第141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在用沈江霖和用杨允功之间,周承翊天然地更倒向沈江霖那一边。

  毕竟杨允功属于过去的君王,而沈江霖将会只属于他。

  因为沈江霖的言之凿凿,又有杨允功等阁老的率先沉默,一时之间,原本跃跃欲试跟在后面继续弹劾沈江霖的官员们,在如今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场弹劾盛宴。

  本应该一击毙命的策略没有得到他们预想的效果,但是曹贺是身经百战之辈,脑子转的极快,且十分地会看眼色。

  当他听到杨允功和颜悦色地对着沈江霖勉励了一番便不再多言后,便知道此计已然不通,不可再继续纠缠下去,马上就切换了策略,开始从另一个方面来弹压沈江霖。

  “禀陛下,谋夺毅王家产一事,望陛下容后进一步派人再查,然而沈江霖霍乱朝纲一事,不容辩驳,沈江霖身为起居郎,不应参与朝政,然沈江霖多次向陛下谏言、谄媚君上,惑乱君心,还望陛下严惩!”

  曹贺作为这次弹劾沈江霖的扛把子,是一呼百应的人物,他说完之后,下面七八个御史、四五十个朝臣一同跪下,口呼:“望陛下严惩沈江霖!”

  按照《大周律》,沈江霖作为起居郎,其实就该是一个完全工具人的角色,以十分客观真实的描述,将帝王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给后世史学家的研究提供充分的证明,所以按照律法而言,起居郎应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帝王做出任何决策的时候,都不应该参与其中、甚至影响到帝王的决断。

  而沈江霖的所作所为,绝对是踩过了律法红线了。

  只是,《大周律》写是这般写,但是历来起居郎之职,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才会担任,既然信得过,又天长日久地伴驾,如何会不去垂询?又如何做到不干涉不影响帝王的决策?

  便是杨允功当年做起居郎的时候,也是从中谋夺了不少的好处,否则又为何如此虎视眈眈这个位置?

  便是知道,这是一个天子近臣之位,能够成为陛下的智囊团,可以左右朝政的存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往这个位置上塞人,意图一飞冲天。

  要知道,虽然沈江霖占了起居郎之位,但是起居郎可不是仅仅只有沈江霖一人,目前一共有四位起居郎,但是因为有沈江霖在,皇帝所有的目光都被沈江霖吸引住了,其他人便很难在其中分到一杯羹了。

  周承翊看着底下跪倒的一排排朝臣,再看着依旧傲然挺立在原地的沈江霖,实在是难以下定决断。

  沈江霖之于周承翊,实在是难得的一个人才,不仅仅是人才,更靠拢于心腹,沈江霖的身家背景也好、才干谋略也罢,都是一等一的,痛失沈江霖,周承翊同样心中不忍。

  可是要为了沈江霖,得罪底下所有臣子,周承翊也无法做到,实在是左右为难。

  毕竟不管如何去说,沈江霖确实参与了奏折的分类、对一些政务的评判,这些是他所允许的,但是同样是律法所不容的。

  拿这个说事,除非周承翊为沈江霖修改律法,否则他也没办法帮沈江霖辩驳。

  周承翊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在朝堂上成为一言堂,士大夫与天子是共治天下的,若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周承翊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就在周承翊左右为难之际,沈江霖却当先一步跪了下来,虽然他人是跪了下来,可是腰背却是挺得笔直,俊秀的眉眼之中尽是痛苦挣扎之色,但却依旧对周承翊禀道:“禀陛下,微臣却有其罪,还望陛下责罚。”

  此话一落,刚刚还准备继续攻讦沈江霖的人,此刻却都卡了壳,他们没想到沈江霖居然不再负隅顽抗,而是直接就认下了罪来!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实在是让许多人都愣了神。

  只有周承翊瞬间反应了过来——沈江霖之所以如此做,是不想要他为难啊!

  这样的沈江霖、这样贴心的臣子,如何不让周承翊痛惜!

  想要在他身边钻营好处、想要步步高升的人多了去了,可又有多少人,可以像沈江霖一样,是在为他着想的?

  所有人都觉得以帝王之尊,可以为所欲为,没有烦恼,可是帝王的烦恼太多了!就如今日,不也是许多人在逼他、迫他、利用他,而只有沈江霖,是懂他、为他、敬爱他!

  想通了这一点的周承翊,心中大为震撼,脑子里正思索着如何将沈江霖的处罚降到最低,给沈江霖谋一个好去处的时候,礼部尚书张梦渊立马跳了出来,谏言道:“河阳县如今正缺一个县令,不若陛下让沈江霖到此之地思过一番,若是在河阳县做出了功绩,以表对陛下的忠心,将功折罪后,再将他调任入京也不迟。”

  河阳县?

  张梦渊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许多人脑海里都在思索,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记忆力比较好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哦,这个鬼地方,在云南布政司那里,似乎隶属于澄江府。

  这还是因为有几个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隐约记得,上一任河阳县的县令是无故暴病而死,家属千里迢迢上了京,告到了大理寺衙门,大家才对这个地方有了点印象。

  否则大周朝这么多府县,云南又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如何能让人记得住?

  这个地方妙啊!

  将沈江霖往这个地方一扔,县令又是三年一任,那边民风彪悍、权力纷争复杂,县令暴病而亡的这么多年来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三年后是怎样一副光景,谁又能知道呢?

  况且,在河阳县这个地方,便是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还治理出功绩来?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第148章

  张梦渊这个提议, 不可谓不歹毒。

  但是张梦渊并不如此认为。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直接让沈江霖削去官职、贬为庶民,更狠一点的,最好是将沈江霖坐实谋夺毅王家产之罪, 将他投入天牢,慢慢“拷问”, 总会再透露出一些有效信息。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退而求其次,没有将他一撸到底, 成为白身, 已经是仁慈至极了。

  周承翊虽然同样对河阳府不甚熟悉,但是但凡他不熟悉的地方, 绝对就不是好去处,刚想开口否决, 曹贺又一次站了出来, 比周承翊还要先否决这个提议。

  “陛下,臣认为不妥,沈江霖所犯之罪,不单单仅此一件, 谋夺毅王家产一事也还要继续彻查, 怎可直接将他调往他方?臣觉得应该先行羁押沈江霖, 对他进行聆讯, 若是确无其他之罪, 再将他调往河阳县不迟。”

  曹贺显然已经看出了皇帝想要袒护沈江霖的意思,所以他立马站了出来, 提出了一个让皇帝更加难以接受的方案。

  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

  这便是曹贺的智慧所在, 曹贺并不认为皇帝会真的如他所愿,将沈江霖丢入大牢之中,他的目的,只是坐实将沈江霖赶出中枢而已。

  这些文臣满肚子的弯弯绕绕,曹贺这样一说,许多人便都心领神会了起来,马上跟着一起上奏,如山似海般地“陛下明鉴、陛下英明”之下,便是周承翊,也不得不再做一次妥协。

  哪怕周承翊也争取了,最后沈江霖的结果,还是维持了张梦渊的提议,被远远贬谪到了河阳府,从官拜六品的起居郎,连降两级,变成了七品县令,大好官途直接拦腰斩断,前途的缥缈无定,只在一夕之间。

  所有人都在看沈江霖的热闹和笑话,这一次他们虽称不上大获全胜,但是依旧值得这些人弹冠相庆,津津乐道许久了。

  纵使六元及第如何?纵使天子近臣又如何?

  杨首辅一发威,同样可以将你瞬间从高处拉往深渊,看清楚究竟是谁在这个朝堂上屹立不倒,同时震慑到所有年轻官员们,这才是杨允功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

  他们已经是将沈江霖按在地上摩擦了,如果打击的目标此刻表情难看,甚至痛哭流涕,那就更能满足他们膨胀的内心了。

  只是沈江霖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得到了这个结果后,他依旧是表情平静地叩首接受了下来,就仿佛那一年同样在“太和殿”上,沈江霖被永嘉帝钦点为了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授予了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时候一样,不管是封赏还是贬谪,他自岿然不动。

  仿佛真的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境界高的吓人。

  曹贺在心底撇撇嘴,此刻的沈江霖不过是在硬撑罢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

  甚至以沈江霖的年纪,说不定还要到他娘亲那边嘤嘤哭泣一番呢!

  沈江霖接受了对他的惩罚,默不作声地跟在人群后面退朝而去,没有一个人向沈江霖靠拢,哪怕不是站在杨允功那一边的人,同样也不想因为沈江霖而得罪了杨首辅。

  如今的沈江霖,再无翻身之可能,到了云南那地,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到京城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保持冷漠的时候,人心比最坚硬的石头还冷。

  沈江霖一个人行走在人群之后,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就像他身上穿的这身青色官袍一样,与前方的人格格不入。

  等到沈江霖快要走出宫门口的时候,房之奇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叫住了沈江霖。

  房之奇等在了宫门巷道之内的一个偏僻之地,沈江霖快走几步到了后,房之奇才对着沈江霖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沈江霖惊了一下,他以为房之奇是奉周承翊之命,带话而来,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对他行此大礼,沈江霖忙将他拉了起来,问他到底何事。

  房之奇话还没说,眼眶却是先红了,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般,哽咽的不像样子:“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房之奇尚且没有资格进“太和殿”伺候,但是他们这些宫人都会候在“太和殿”门口,等待皇帝下朝,所以殿内的动静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房之奇是都听到了。

  沈江霖此刻越是平静,房之奇就越为沈江霖鸣不平,小沈大人多么好的一个人,温和有礼、与人为善,从来没有任何看不起他们这些残缺之人的意思,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他们带一些宫外的吃食和小物件分给他们。

  若说旁人只是受了沈江霖的小恩小惠,对房之奇来说,沈江霖对他的是救命之恩,而今天沈江霖最后被断定的罪责,更是因为当初房之奇他没有做好奏折的分理工作,所以陛下才会对沈江霖委以重任的。

  善良的房之奇心中内疚万分,甚至在想,若不是那一天小沈大人出言相救,是不是他今天就不会受到如此刁难,也不会被贬谪出中枢?

  沈江霖对他的大恩大德,除了在救他一命上,这半年来他还教了他许多的字和道理,在房之奇心中,沈江霖就是他的师父。

  所以一听到陛下派他带话给沈江霖,房之奇忙不迭地就追了出去,今日一别,再要相聚,恐怕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甚至,在这个山高水远的时代,很有可能这就是诀别。

  这如何不让房之奇心神俱颤。

  房之奇过去可能也经历过一些宫廷的黑暗时刻,但是从来没有一刻,他憎恨于自己的无能无权,不能相帮沈江霖一星半点。

  沈江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提醒道:“房公公,小心隔墙有耳。”

  房之奇同样是个谨慎之人,话说了一遍就不再去说了,然后郑重对沈江霖传了周承翊的口谕:“沈爱卿,到了河阳县后,有任何棘手之事,都可以密奏于朕。”

  房之奇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龙纹玉佩:“云南之地的锦衣卫见到此枚玉佩便会为您传递消息,您务必收好。”

  沈江霖颔首收了下来,有总比没有好。

  然后房之奇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沈江霖手中:“小沈大人,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这是小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收好!”

  房之奇是知道沈江霖性格的人,知道他必是会推辞的,又连忙按住沈江霖的手,目光坚定道:“一定要收下,否则就是小沈大人您从来没有当我房之奇是朋友过!”

  沈江霖的手顿了一下,只能无奈地接过这个素面荷包,拱手一礼道:“之奇兄的心意,江霖知道了。”

  房之奇脸上瞬间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居然被小沈大人称呼为“之奇兄”!

  他虽比沈江霖痴长一岁,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低沈江霖好几等,哪里敢与沈江霖平起平坐?

  但是沈江霖的话语如此真挚,一点点都没有看不起他的样子,目光中全然是感激,让房之奇的内心也瞬间变得温暖无比。

  当知道沈江霖出了事情后,房之奇就一直准备着这个荷包,这里面是他这么多年在宫廷中攒下的八成体己,房之奇心中其实不舍极了,虽然宫中有月例,但是有时候无钱开道,事情就难了。

  他也有反复思量过,但是最后一咬牙还是准备都给沈江霖,只是因为,他觉得沈江霖比自己更需要这些。

  两人不能过多叙话,眼见着沈江霖要走,房之奇不舍极了,红着眼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小沈大人,我绝不让陛下忘了您,您一定要回来啊!”

  沈江霖拍了拍他的肩,同样叮嘱道:“凡事都留一个心眼,不要为了我去做一些冒险的事情,若有一日我回来了,还需要你帮我呢!永远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房之奇重重点头应是。

  沈江霖走出宫门的时候,依旧萧瑟的只有一个人,秋风卷起落叶,老鸹在空中凄厉悲鸣,沈江霖的官袍袍角衣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空旷的午门前,阵阵乌云挡住了暖阳,只剩下一片阴天。

  沈江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这个笑容很淡,但确实是发自沈江霖的内心。

  哪怕通达且情绪稳定如沈江霖,在面对无穷无尽的恶意时,依旧难免心绪不佳,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妙,有人恶他欲他死,有人爱他欲他生。

  既然一时之间无法与那些人抗衡,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尽量看到的是爱他的人,而非恶他的人,否则就失去了观测这个美好世界的可能性。

  但是就算此时没有办法将对方一网打尽,但是沈江霖依旧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毕竟大家都是文化人,讲究的是一个来而不往非礼也。

  也算是他离开京城前给对方的一个离别大礼包吧。

  沈江霖心内哂笑了一下,在登上马车之前,再次回望了一下这座紫禁城、权力的汇聚之地——不知道下次再回到这里,又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