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 第43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沈江霖认为, 在这个时代拜得一名靠谱的老师还是非常必要的一件事情。

  虽然沈江霖觉得以自己的学习能力继续往上科考并非什么大问题, 但是他所缺乏的是对这个时代的全面认识, 不仅仅是在书本上的认知, 更是在社会人情方面、在细枝末节方面、在这个时代人的思想方面, 这些都是他要去学习的。

  科举考试最重要的便是考文章,文章便是一个人思想的代表, 以手书我心,考官看的除了文采精华便是考生的思想境界。

  沈江霖来此世间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他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穿越来的, 二十多年的学习和教育,已经打磨出了一个如今的沈江霖,他的很多思维模式是已经有了定式的,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而他要学习的,是更能了解、熟知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成为一个不能被这个世界发现的破绽。

  他亟需一个真正的领路人。

  秦勉虽然自己并未中过进士,但是无疑他是一个很会做老师的人,所以以举人之身,教出了不少出色的学生,并且在京中文坛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沈锐能说动秦勉收下他,如无意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父子两个上了秦家的大门,刚一下马车,秦府的管事便出门相迎,沈锐见状,心中已有了三分满意——如此重视,想来今日只是走个过场,拜师之事十有八九是稳了。

  秦家宅邸距离皇城稍远,但是胜在闹中取静,和唐府差不多大的三进宅院,但是修葺的更加精致风雅,随处可见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摆件,入了正厅,正对面挂着的便是孔夫子的画像,下面长条案上摆着一个三角铜炉,里面插着三柱清香,此刻已经燃到了最末一节,只是香灰并未撒到外头去,想来是每日有人勤加打扫、经常擦拭的。

  管事热情邀请沈锐父子二人在堂下稍坐片刻,婢女准备好的香茗果碟也端了上来。

  沈江霖一看那个果碟,也对秦府的富庶有了点认知。

  只见一个绯色剔透的荷叶形状玛瑙盘里,承放着三串仿佛新鲜摘下的龙眼,个个拇指大小,似珍珠般浑圆,枝干挺秀,纤叶碧绿,与玛瑙盘相映成趣。

  这龙眼着实新鲜,只不过京中乃是北方地区,根本生长不出这水果,须得从海南、番禺或是龙川等地运输而来。这些地方与京城一南一北、千里之遥,摘下必须即用冰块镇着,一刻不停地运到京城来,才能如今这般盛放在小几上,任人取用。

  反正沈江霖在荣安侯府从没吃过这玩意。

  见物识人,这位秦先生可不仅仅是大哥口中说的那般严谨肃穆,与生活上定是十分有情趣之人。

  沈锐目光轻轻扫了一眼沈江霖,摇了摇头。

  沈江霖看懂了沈锐的意思,让他别拿那龙眼吃。

  龙眼需要拨壳吃,汁水难免沾到手指,而且沈江霖没吃过龙眼,沈锐这是怕他闹了笑话。

  沈江霖内心一哂,他又不是真的小孩,还馋嘴这个。

  没让沈锐父子久等,秦勉很快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沈江霖看去,秦勉身量修长,个子颇高,年纪大约与沈锐差不多大,容长脸、留着短须,目光炯炯,面容严肃,许是经常习惯性皱眉的缘故,眉峰中间有两道深深的褶子,身穿石灰青绸缎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俨然一副儒士装扮。

  沈江霖在看秦勉,秦勉的目光也是一下子就落到了沈江霖身上。

  秦勉是教授过沈江云多年的,也接触过沈锐,知道沈家男人在相貌上俱都十分不俗,原以为沈江云之相貌已经是平生仅见,没想到他的弟弟亦是不遑多让,虽然年纪尚小,还未长成,但是到了沈江云那个年纪,恐怕比之兄长不遑多让。

  没人会对长得好的人第一眼就心生恶意,更何况沈江霖不仅仅长得好,如今还有个小三元的名头在,可不是那种绣花枕头的人物。

  秦勉是有心收徒,原本上次就该一口答应下来,今日见面,一是想压压少年人的锐气,让他心悦诚服拜他为师,二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哪怕觉得既然中了小三元了,必有其过人之处,但是秦勉这么多年没少接触一些沽名钓誉之辈,所以还是要亲自验过,才算放心。

  三人行礼过后,分宾主落座,秦勉与沈锐寒暄了几句,便将话题扯到了沈江霖头上。

  先是问了沈江霖读了几年书,读书可有什么心得体会,有什么不会之处,沈江霖顺势提了几个自己认为颇有争议点的内容,秦勉做老师是做习惯了的,而且沈江霖问的又有水平,秦勉忍不住就讲了起来,一讲就有些停不下来。

  沈江霖是个思维跳跃又逻辑在线的人物,很快便和秦勉探讨起来,有问有答,沈锐有心想插嘴卖弄几句自己的学问,还好知道今天主要是给儿子来拜师的,生生忍下了。

  秦勉越看沈江霖越满意,言谈行止不卑不亢,他讲的东西沈江霖都能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实在是一株不得了的好苗子,秦勉教了这么多的学生,其中不乏佼佼者,但是有沈江霖珠玉在前,竟都被比了下去。

  尤其是沈江霖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稳重劲,本来秦勉还以为沈江霖年少成名,总归是宝剑出鞘、少年人锐气利不可当,可谁想到接触了沈江霖之后,才发现他心性老成,根本没有他担心的那种情况出现。

  秦勉正要松口,收下沈江霖,突然底下人来报,唐老相公求见。

  秦勉心中还在纳罕,是哪位唐老相公,拿过拜帖一看,竟是刚刚卸任的吏部侍郎唐公望唐老相公。

  此人虽然卸任,但是官风极为清正,家中子弟亦是出息,秦勉听起族兄有提起过几次,但是两家从无交集,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拜见?

  只是贵客临门,不得不见,秦勉刚想对沈锐父子道一声歉意,想让他们先到他书房稍后片刻再来相会,却听底下门人稍微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唐老相公说,他是为了沈家二少爷来的,若是老爷正在会客,便让他一同过来便是。”

  秦勉心头一跳,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江霖一眼,既然对方都如此说了,必然有缘故,秦勉推拒不得,只能叫人快快请了来。

  沈锐与沈江霖面面相觑,虽然心里头已经有点想法,但是也没想到唐公望会出现在此地。

  说来唐公望自从那日和妻子钟氏说过之后,依旧左思右想了一日,沈锐送来的拜帖他也暂时按下不表,毕竟之前想着要回乡里,如今若是又不回去了,京中要处理的田地产业就要收回,还得再仔细考虑一下其中利弊。

  等唐公望彻底想清楚了,他今日就叫人上容安侯府递了帖子,结果谁知道去送帖子的人回来称,沈侯爷一大早就带着沈江霖去秦府拜师去了。

  也是门房赵二多嘴了一句,否则唐公望都不知道沈家父子今日就要敲定下师父人选了。

  唐公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转念一想又是,沈江霖这样资质的学生,只要是做师父的,谁不想要?他还要思前想后,其他人可能就要抢着要了。

  钟氏正在用早食,跟着听了一耳朵,顿时看着唐公望嘲道:“该你的,让你前思后想的,现在好徒弟要被人抢走了吧!”

  见唐公望还看着自己瞪眼,又骂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那秦府,把小徒儿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今日你就别回来吃午饭了!”

  唐公望被老妻撵了出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掸了掸衣袍,上了马车便径直往秦府去。

  霖哥儿说的不错,凡事要遵从本心。

  他已六十了,孔圣人都说六十而耳顺,七十就要从心所欲不逾矩了。

  唐公望一进正厅,果然沈家父子俱在,与秦勉的一脸肃容不同,唐公望脸上是时常挂着笑的,看着和蔼可亲,只是吏部署衙的人,都在背后称呼唐公望为“笑面虎”。

  “久闻秦先生大名,同在京城却不曾拜会过,失敬失敬!”唐公望先行寒暄,秦勉立马起身相迎,请唐公望落座。

  唐公望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沈锐上首,沈江霖对面。

  “不知今日唐老相公前来,所谓何事?”唐公望来的蹊跷,秦勉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了。

  唐公望笑眯眯地看着秦勉道:“上回老夫见了霖哥儿这孩子,颇是喜欢,思前想后了两日,便想收下这个徒儿,不知道秦先生以为如何?”

  唐公望何等老辣之人,在厅上双眼一扫,就知道还没正式拜师,六礼没拿出来,香案未摆,就连茶碗也只是待客用的明显喝过的,显然还没说到此处,唐公望便单刀直入说了起来。

  若是秦勉没那么喜欢霖哥儿,或是给他面子,便该直接应声而下,恭喜他便是。

  秦勉闻言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唐公望是来和他抢徒弟的,若是之前还没见过沈江霖倒也罢了,如今一见就欣喜之,哪里肯放手,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啊”了一声,不解道:“只是今日,是霖哥儿准备来拜我为师的,沈侯爷,是与不是?”

  秦勉装的像,唐公望装的更像,闻言“大惊失色”,就连脸上一向挂着的笑意都敛了,同样看向沈锐,目带探究:“难道竟是我老了看不懂世情了?昨日沈侯爷还传书子与我,表明了拜师之意,今日侯爷便变了主意不成?”

  沈锐被两个老狐狸的目光看的坐立难安,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沈江霖心里哀叹了一声,渣爹遇上这修罗场,也是他该。

  前日沈江霖和他说了唐公望之事后,就有提议他若不然等到唐府给了准信了再来拜会秦勉,毕竟如今秦府那边什么都没应承下,写个书子过去言有要务推脱个几天,不妨碍什么。

  甚至沈江霖还婉转表示,若是沈锐还有什么其他渠道,也可以打听看看,没必要这么快就做决定。

  结果沈锐第二天就拿着书子去刺探唐公望那边的态度,没得到准信就觉得那边黄了,秦勉那边就更不愿意推脱几天,免得让秦勉心中有疑虑了,今日一早就叫人把沈江霖唤出来上秦府拜谒。

  对于沈江霖的提议,沈锐是听了一耳朵,但根本没往心里去。

  毕竟唐公望不曾传出要收徒的传言,而且从同僚那边打听到唐家都已经在找下家接收他们京中的产业了,恐怕不日就要告老还乡,沈锐便觉得肯定不成了。

  再帮沈江霖找比秦勉更好的老师,不是沈锐办不到,而是需要花费更多的人情和心力,沈锐不想再去折腾了而已。

  沈锐如今对沈江霖是有“父爱”的,只是这“爱”有限的可怜。

  文人好面子,若是今日沈锐得了唐公望的消息,应承了下来,秦勉这边就可以找个理由推拒了去,毕竟两人之间什么都没答应下来,沈家另择他人为师,完全是没有问题的,秦勉也不会连这点胸怀都没有。

  可是如今事情走到了这个份上,再去变卦,秦勉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沈锐当然听到唐公望想要收下沈江霖,是喜出望外的,甚至想要当场应下,可是大儿子云哥儿还在秦先生处读书,秦先生又如何得罪的起?

  沈锐也算中年男子中清隽的长相,肤色偏于白皙,此刻脸上红云上浮,面色尴尬,只能拿起手边的茶盏,假装喝茶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可是喝完茶,唐公望和秦勉仿佛是比赛似的,谁也没把目光从沈锐身上撤回,仿佛要在沈锐脸上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今日没个准话,你沈锐就别想跑了!

  沈锐脸色由红转白,无措间只能看向了儿子。

  沈江霖是很不想去帮沈锐的,甚至都想多看一会儿沈锐的笑话。

  可是,今日是他来拜师,不是渣爹拜师,搞得不好,他的损失最大,渣爹最多拍拍屁股走了,他却还要做人的。

  沈江霖也没想到唐公望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过来争徒弟,虽然不赞同渣爹的急急匆匆,但是沈江霖评判下来,唐公望收他为徒的概率不大,毕竟人家都想动身离开京城了。

  一个徒弟,和他对未来老年生活的规划相比较,沈江霖认为唐公望会选择后者。

  之所以让渣爹再多等几日,只是因为沈江霖向来做事的习惯就是妥帖周到,留有余地。

  但是此刻唐公望站在这里,从侧面也看出,他是真心想要收沈江霖为徒的。

  一个人真不真心,端看他去做这件事,有没有放弃了一些东西。

  放弃的东西越多,做这件事就越真心。

  沈江霖是有些感动唐公望之举动的。

  这个年代的师父,和现代的老师是有不同的,现代的老师各科各教,每一个年纪会换一个不同的老师,只要去上了他的课,那便都是老师。

  而这个时代的师父,是如师亦如父,拜师之后便不可改弦易辙,今后出去打的名号上都有师父的烙印,甚至关系密切到,师父有事,弟子必亲躬,这也是为什么孟昭会帮沈江霖全方位去打听唐公望为人的原因。

  若是唐公望品行不端,便是学识再好,孟昭也必不会给沈江霖推举此人。

  比起秦勉,沈江霖心中也更属意唐公望。

  沈江霖站到了花厅中央,对着两位先生都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子开口道:“今日小子是来拜师求学的,两位尊者也没有会意错,唐老相公是小子自己贸然上门,毛遂自荐想成为他的学生,秦先生是家父举荐,言秦先生教导家中长兄多年,为人师表,言行一致,学识高深,堪为人师。”

  沈江霖这番话,说的唐公望和秦勉两人心里都舒坦了一些,虽然知道是有安抚他们之意,但是也知道这孩子说的实话。

  “只是一徒无法侍二师,若侍二师,则显学生意不诚,若是两位师长都有意收江霖为徒,小子尊从本心的话,更想拜唐老相公为师。”

  沈江霖这话说的干脆,说完之后,便对着秦勉一揖到底,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是红了:“辜负了秦先生的美意,小子心中愧疚难当。”

  身量才刚刚到他胸口的小小美少年,如此羞愧的神色,又是如此坚定的话语,让秦勉哪怕心有恼怒,也发不出来。

  甚至心头一软,知道不能强人所难。

  这就是孩子的赤子真心。

  没有成年人的贪婪、什么都想要,也没有成年人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此子心胸坦坦荡荡,又如此聪慧灵巧,未来堪成人杰。

  哪怕心里头没有多少怨怪之意,秦勉的面色也不好看,沈锐更是急的干跳脚——这孩子怎么就直接了当的选了,以为是在市集上选一颗菘菜么,如此简单随意?

  照着沈锐的意思,现在必定不能将话说死,迂回行事先安抚住两人,等回去了再作商议才是好的应对。

  沈江霖话音一落,唐公望便畅快地笑出了声:“好好好!不愧是我唐公望看中的徒弟,不枉我今日来这里一趟,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且随老夫到府上,全了这拜师礼!”

  秦勉本就是个肃穆脸,此刻眉头紧皱着,眉宇中间的褶皱更深了,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恭喜”。

  沈锐见秦勉神色难看,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对沈江霖就有了点怨怪之意。

  沈锐没有眼力见,沈江霖却是将厅上的各人心思都看在了眼里,今日若是不把师父择定了,便是把两个人都得罪了,坚定地选择好一个老师,那便是得罪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要得罪人,那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唐公望和秦勉,一个人曾是状元出身的朝中的三品大员,一个人是学术界、教育界的扛把子,这样的人不管表面上表现的如何,心中自有其傲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