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鸦如暮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逃出去,但被墙上那些咒文困住,它们像无形的锁链,将“我”束缚在这里。
“我”被穿上了红色的衣服,“我”被他们称作“少夫人”。
晴天的时候,“我”的夫婿会与我相伴,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做小蚂蚱。
但雨天的时候,夫人会把“我”吊起来,用粗粗的带着尖刺的藤条抽“我”骂“我”,老爷也会把“我”吊起来,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我”讨厌雨天,讨厌那些飘摇的风雨声,它们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就像是自己发不出声音的呜咽。
“我”讨厌他们。
在这里,只有夫婿总是会温和地对“我”笑,他总是安慰“我”,抚平“我”心中的痛苦,是“我”无望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在书里看到了扫晴娘的故事,“我”笨拙地做了扫晴娘,对着它虔诚祈祷,希望从此以后再没有雨夜。
可是雨水还是会落下,丑丑的扫晴娘救不了“我”,它只能在床头,无声地看着“我”被折磨,被欺凌。
直到有一天雨夜,夫婿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很惊喜,因为他从未在雨天出现在“我”身边。
他温柔地拥抱着“我”,告诉“我”此后再也不会有痛苦。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宅子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咒文,原来并不是特意为“我”而准备。
……
一个娇小的红色人影推着轮椅自花架的阴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轮椅上的人正是季絮之前在梦境中见过的阿远。
他的脸上依旧带笑,只是此刻他的身上穿着鲜红的新郎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无血色。
季絮看向轮椅后的人影,眸中情绪复杂。
季絮:“果然是你。”
“莲心。”
当时在梦境中,唯有二人有姓名,除了“阿远”,便是“莲心”。
“姑娘,你果然来了。”
身着新娘嫁衣的莲心依旧梳着活泼的双丫髻,嫁衣的红纱映在她圆乎乎的脸蛋,更显娇俏可爱。
“啊!”身后跟过来的蓝茶看见莲心,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那个让我修扫晴娘的姑娘!”
莲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小公子,谢谢你。”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出现在了蓝茶的面前。
“啊!”蓝茶吓了一跳,“原来姑娘你会这么厉害的瞬移术吗?”
“小公子,你是个好人。”莲心将挂在腰间的扫晴娘递给他,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它陪了我很久,请你替我照顾它吧。”
“这,我……可是,这不是姑娘你最心爱之物吗……”蓝茶看着手里那个之前被自己加工过的扫晴娘木偶,它不再是之前那样粗糙的模样,而是被修缮得像是一个精致乖巧的女娃娃。
“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莲心笑道,回到了同样面带微笑的阿远身旁。
阿远仰着头,目光缱绻地看着她做这一切随后问她:“莲心,你已经决定了吗?”
莲心点头:“阿远,我决定了。”
莲心转向季絮。
“姑娘,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对吗?”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
季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通过怨息里的情绪,她的确知道莲心过得有多痛苦,也知道阿远对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所以她也更清楚,当时阿远对她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大,才会以阿远作为宿体,自身化为怨妖,将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尽数吞噬。
百年过去,吸收那些宅子里的活人而产生的妖力早就消耗殆尽了。
她吃过误入的乞丐,也吃过迷路的旅人。
她早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只等一个人来替她终结这一切。
如今,那个人终于来了。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季絮问。
莲心知道她答应了,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局促起来,她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也替轮椅上的阿远抚平了微微翻起的袖口。
阿远静静地看着莲心做这一切,在莲心抬头的时候与她对视,似乎心有灵犀地一同笑了。
随后,二人同时看向季絮,一齐出声。
“姑娘,请你带我们出去吧。”
“姑娘,请你杀了他吧。”
听到莲心的话,阿远愣了愣,随后有些失控地握住她的纤细的手腕:“莲心,这里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看遍大好山河的吗?”
“阿远。”莲心小小的手掌抚上阿远苍白的脸,“我们去不了了。”
在百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化成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她只能永生永世被囚禁于此了。
阿远总是平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破碎的表情:“莲心,你忘了吗?我们在书里见过的六界仙山,灵泉碧水,还有缭绕的蓬莱海岛……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们一定可以去的 !”
莲心:“我没忘。”
阿远:“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百年,整整百年……你不记得了吗?在你痛苦的时候,在你哭泣的时候,是我教你习字书写,是我折叶逗你开心……缘何你现在却要别人杀我?!”
莲心:“我记得。”
莲心越是平静,阿远越是激动:“既然你要杀我,何必现在再来取我性命?百年前你像杀掉我的父亲母亲一样,一起杀掉我不就好了吗?!”
言辞激烈间,一直严严实实盖在阿远腿上的毛毯掉落了下去。
蓝茶倒吸一口凉气:“啊!他的腿!他的腿怎么会……”
莲心淡定地拾起毛毯,替阿远盖上:“抱歉,小公子,我的夫婿吓到你了吧。”
阿远身下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似蛇非蛇的短粗大尾巴,细密的鳞片上布满了像是石头一样的凸起,远远看上去狰狞而恐怖。
阿远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惨白的脸因为激动而充血通红:“你们这些妖,果然像母亲口中所说,终究是没有心的畜生,就算对你们再好也没用!”
“若不是你,我们家根本就不会横遭此难!”
他的尾巴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甩动着,将身上的毯子掀开,甚至试图攻击身边的莲心。
但莲心只是轻轻地手指一动,阿远身上的新郎服便如同活物一般,死死地缠住他,让他无法再抵抗分毫。
她早已不是当年弱小可欺的小妖怪,她是这里的王。
莲心摸着他发颤的双唇:“阿远……若不是我这个原本用来给你做药妖的畜生,你这样的怪物怎么还能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莲心的动作依旧很轻柔:“梦妖动情所产情愫可治你这污秽的顽疾……若当初不是你们托人找梦妖入药,道人便不会找上我,而我也本可以在山间自由驰骋……”
“阿远,是你该感谢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阿远气得浑身发抖,但却无法动弹丝毫。
莲心不再理会他,转向沉默不语的季絮:“姑娘,拜托你了。”
季絮问:“莲心,你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莲心低头腼腆地笑了笑:“我……”
“我终究是……舍不得。”
季絮又问:“……为什么是我?”
莲心眨了眨眼,上前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浓重的怨息瞬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诱人的力量填满了她的整个灵府。
季絮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木灵根第一次突破了灵府,那些细小的树根如同触手一般攀上莲心的手臂,贪婪地吮吸起来。
莲心的怨息气味充满了“悲伤”。
“姑娘,我没有勇气……所以我把自己交给你。”莲心歪着头笑,亮晶晶的眼睛弯起的模样如同弧度优美的下弦月。
“如果你杀了他,也可以算是‘我’杀了他,不是吗?”
“姑娘……”
“就拜托你了。”
莲心的身形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
木灵根这一次似乎吃得非常饱,开心地缩回了灵府里,不停地摇晃着,就像是在开心地跳舞。
莲心彻底散作了怨息,那束缚住阿远的力量页瞬间瓦解。
发现能动了,阿远用力地操作着轮椅,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一条粗壮的树根倏忽爬向阿远的方位,将他丑陋的尾巴牢牢地锁在原地,而他也因为惯性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姑娘,那畜生是个疯子,你们不能相信她的疯言疯语……”阿远惊恐万分。
季絮在面对他的时候,灵府中未被完全吸收的怨息翻腾汹涌,让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莲心的犹豫与痛楚。
他曾经是莲心无望生活中唯一的光,也是莲心落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季絮问:“陆终,你的剑好用吗?”
陆终没回答,而是直接将剑扔给了她:“放心,即便是你这样的菜鸟,也能一击毙命。”
“不,你们不能这样……”阿远试图往后缩,“我是人!我不是妖!你们不能杀我!”
季絮的树根将他缠得很紧,根本无法逃脱分毫。
陆终的剑很轻,季絮用起来非常方便。
剑身穿透阿远胸膛的时候,季絮甚至没用什么力气。
她静静地看着阿远,亲眼看着他从疼痛抽搐到一点一点咽气。
阿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