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刀
清风拂过?,宫灯上悬挂着的缕穗若柳条般曳动。大宫医恭恭敬敬候在一侧,等月楼迦写好药方。
长案后,月楼迦放下毛笔,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大宫医。大宫医浏览药方,迟疑道:“陛下,臣或许是眼花了,您这方子上写的有寒薇芝?”
“你没看错。”
大宫医惊然,他难以置信地顿在原地。寒薇芝乃人间仙草,乃世间罕见的无价之宝,整个宫里也只有那么一颗。这样珍贵的仙草,陛下竟要将其赐给宝珍公主吃?
为了给宝珍公主治好脑疾,陛下竟如此大方慷慨!
这宝珍公主,不就是高昌国的一个公主而?已,陛下何至于?如此?
待煎好药,大宫医端着药汤,来到宝珍公主所住的寝殿。见到宝珍后,大宫医闪神几许。
“把药给本王。”高昌王伸手。大宫医在愣神。高昌王凝目,“药。”
大宫医瞬间神魂回笼。高昌王唤醒宝珍,“宝珍,把药喝了再?睡。”
宝珍撑着眼皮,喝下药汤。大宫医端着空碗离去时,回望了几下后方的寝殿。
医舍里,大宫医的小徒弟背着药理书,注意到大宫医在走神,似有些魂不守舍,他挥挥手,“师父,药快煎糊了。”
大宫医忙不迭把药壶拎下来。
“师父,您怎么啦?”小徒弟眨巴着睫毛,歪头问。
“没怎么,背你的书。”大宫医敲他脑袋,“都记住了么?”
“哦!”
大宫医睇了睇背书的小徒弟,渐渐地,又开始走神起来。
大宫医并不怎么喜欢汉人女子的长相。他更喜欢金发碧眼的西域女子。他无法欣赏汉人女子的美,他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今日,他看见宝珍公主后,他向来所秉持的审美观被瞬间颠覆。原来他并非欣赏不了汉人女子的美,而?是没有遇见合他心意的汉人女子。
面前?浮现出宝珍公主白?净的面庞,圆圆的杏眼,大宫医心潮澎湃,心里的浪潮翻腾不止。他使力深深一吸气?,压下翻涌不停的情绪。
纤凝遮月,溶溶月色,浸染窗棂。睡饱的宝珍抱着掐金丝靛蓝蚕丝软枕,望了望头顶的圆形穹顶,又望了望四处明蓝色与金黄色的华丽花砖,她满怀悒怏,眉心撮着愁意。
楼兰王对父王说,他不会?杀她。是他认为认错了人,所以才说不会?杀她?万一他以后查到她的确是那人呢?也许她就是他所说的那个沈秀。
宝珍托腮,眉间愁意更浓。她真?正的名字,是沈秀么?她想快点知道更多关于?沈秀的事,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家在何处,但又不敢去问楼兰王关于?“沈秀”的事,她还想活得更久一些。
她已经将“沈秀”这个名字告知父王,希望父王能快些查明此事。
彼时,魏府,下人见魏朝清出了屋子,忙道:“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何处?”
魏朝清:“后厨。”
下人了然。魏大人这是又要去后厨烧菜。自?沈姑娘失踪后,大人几乎每夜都无法入眠,一睡不着觉,大人就会?去后厨烧沈姑娘喜欢吃的菜,例如鱼笋夹子,反沙芋头,酿山药,炉焙鸡,土豆炙鸭,笼衣金丝球和紫苏烤肉等等菜肴。
热油滋滋啦啦地炸着姜蒜辣椒,很快爆出辛辣香气?。魏朝清将鱼笋夹子炸进锅里,烟雾将他温润憔悴的眉目氤氲得模糊不清。
呲啦呲啦呲啦!锅里热油浇滚。魏朝清凝视油锅,油锅里炸的噼里啪啦的鱼笋夹子,仿若变成?了他的心脏。
他痛苦地放下锅铲。
“大人,您没事吧!”下人赶忙凑过?来。
魏朝清抬手,示意下人退开。缓了片刻,他脱下襜裳。
翌日晨间。魏长生又从噩梦中惊醒。他哭着唤了几声姐姐,而?后去寻魏朝清。
“舅舅不在?今日休沐,舅舅去哪儿?了?”
下人回:“大人又去菩提寺了。”
“舅舅他又去给姐姐求平安了?”魏长生喃喃。
之前?为了给沈秀姐姐求平安,舅舅去菩提寺,一走一叩,跪了九百九十九阶天梯,弄得他的腿好几日都走不了路,今日休沐得空,舅舅竟又去了。
魏长生吸吸鼻子,握紧掉了好多肉的小拳头,“我?也要去!”
宝珍吃着早膳,对高昌王道:“父王,王上既然说不杀我?了,那我?们可否现在就回高昌?”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楼兰王宫,她怕,怕楼兰王随时会?砍掉她的脑袋。
“我?今晨去拜见王上,王上并不允准你离开,王上说要治好你的脑疾。”高昌王也想带着女儿?回高昌,只是楼兰王说这话事,语气?不容置喙,他没办法,只得妥协。
“我?宁愿不治好。”宝珍泄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酥油番芋。高昌王拍拍她的肩膀,“莫担忧,君无戏言,王上说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即便他反悔,父王也定会?护你周全。”
“多谢父王。”宝珍狠狠地吃了一大口酥油番芋。
祈月宫中,月楼迦翻看奏折时,宫人通报,“陛下,大国巫大人求见。”
“进。”月楼迦头也未抬。
不一会?儿?,头上插着蓝羽的大国巫进入殿内。
“陛下万安。”大国巫行礼。
“何事。”
“昨夜神月灯爆裂,乃不祥之兆,臣便算了一卦,卦象显示,陛下身边有一人,会?给您带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月楼迦仍旧未抬首,甚至没有问那人是谁,“无人能杀吾。”
他神色淡漠,漫不经心,混不在意。他的这种不在意,建立在他绝对强大,绝对碾压一切的实力上。
“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此人必除之!”对月楼迦顶礼膜拜与虔诚信奉的大国巫,不允许月楼迦有任何危险,“卦象显示,此人为女,名唤宝珍,亦唤沈秀,陛下,此女必除之,否则您会?有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月楼迦迅疾抬头,额心蓝月泛出凌凌冷光,“宝珍?沈秀?”
“正是此女!”
大国巫刚说完,就只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窒息的痛苦让他双目发突,“陛……下……”
月楼迦俯视他,“图兰布,若你将此等荒唐之卦,谬论之言散播出去,从此楼兰再?无你图兰布家族。”
大国巫嘴唇发青,艰难地点头。下一瞬,脖子上无形的束缚消失。他瘫跪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空气?。
缓过?来后,大国巫道:“陛下,就算您认为这卦象是荒唐不可信的,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要除掉此女。”
月楼迦:“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霸气?强势,若冰雪冻住大国巫的耳朵。大国巫嘴唇发颤,最后低下头,在地上磕了一下。
走出宫殿,大国巫望向殿前?方的月神雕像。在他眼里,神圣而?伟大的月神,与月楼迦的模样重合。
大国巫食指中指并拢放到额心,虔诚而?狂热地轻祷:“月神在上。”
他咬紧腮帮,神色变幻莫测。那女子是王上的人,王上不会?杀她。
为了王上,他一定要杀了她。卦象显示此女在宫中,在王上身边,且王上方才说了,她是王上的人,王上不会?让任何人动她。
那么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杀掉她。
大国巫神情凝重。忽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位杀手的名字。
第75章
热腾腾的药汤, 泛着浓重的苦味,宝珍反胃欲呕,“这药比我之前喝的药苦多了。”
“良药苦口, 这药里可有仙草寒薇芝,越是好的药,越苦。”高昌王吹吹热气, 给她喂药。
“我自己来。”宝珍捧过药碗。
不能给宝珍喂药,高昌王颇为遗憾, 他擦擦手,又安慰起?她来, “陛下赐了你此等仙药, 定不会杀你?,否则他何必把无价之宝赐给你?。”
宝珍想想也?是。这寒薇芝是能救命的无价仙药,整个?王宫, 或者说整个?天下就这么一颗,把这药用在了她身上, 若真?要杀她, 岂不是浪费了这仙药。她点点头, 又疑惑起?来,“陛下怎会舍得把这药给我?吃?”
这也?是高昌王疑惑的地方, 宝珍又不是月楼迦的什么重要的人, 月楼迦怎么舍得把寒薇芝赐给宝珍吃的。
“我?也?不知陛下是何心思。”
宝珍喝完药没多久,月楼迦就了寝殿。坐在椅子上,宝珍屏息, 安安静静地眼观鼻鼻观心。她努力想冷静一些, 然而对于月楼迦的恐惧让她无法平静,就连头上针扎的刺痛也?无法让她转移注意力。
因害怕, 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时,头顶传来月楼迦的声音,“沈秀,你?很怕我??”
宝珍嗓子一抖,说出来的话差点劈叉,“没、没,”转而,她又连忙道,“陛下,臣女并非沈秀。”
“你?怕我?杀你?。”月楼迦轻轻按下银针,“你?是沈秀。我?也?不会杀你?。”
听到这话,宝珍诧异,“陛下,您之?前不是说要杀我?、不是,杀沈秀?”
“我?不会杀你?,不会杀沈秀。”
怎么又不杀了。不是说了,若沈秀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杀了她吗?他改变主意了?
极有可能是沈秀的宝珍几近欣喜若狂。她竭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拼命不让脸上露出任何笑容。
针灸结束,宝珍起?身,身体没稳住一晃。月楼迦正伸手去扶她,高昌王先他一步,扶住了她。
高昌王扶着宝珍,道:“宝珍,头可疼?晕不晕?想起?了一些什么没有?”
宝珍靠在高昌王怀里,摇摇头,“不疼也?不晕,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此事急不得,想不起?来就别硬去想,仔细想得头疼。”高昌王安抚性地抚摸宝珍的背脊。
月楼迦的目光落在高昌王身上,“高昌王。”
高昌王转过头,“陛下?您有何吩咐?“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该回去了。”月楼迦眸光冷然。
“可宝珍她……”高昌王停顿了一下,“臣想与她一同回高昌。”
“她留在此处治病。”月楼迦睨着高昌王放在宝珍肩上的手,“吾令你?即刻返回高昌。”
高昌王握拳,不得不从命,“臣,遵旨。”
月楼迦离开后,高昌王叹气,“好在陛下方才说了不会杀你?了,你?已无性命之?忧。也?好,陛下善医术,你?留在这里能好得更快。”
宝珍气闷,楼兰王令高昌王即刻返程,她也?想与他一同回高昌。她不知月楼迦何故如此好心,非要留她在这里治脑疾病,虽他说,即便她是沈秀也?不会杀她,可她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万一他反悔了呢,还是回到高昌比较安全。
陛下令自己即刻回高昌,高昌王不敢耽误时辰,却又极舍不得宝珍,磨蹭到了下午,他才依依不舍地与高昌王后一行人才慢吞吞离去。
“唉……”送走高昌王一干人,宝珍唉声叹气。
阿娜尔古丽把果盘端上来,“公?主,吃点果子吧。”
啃了一口香果,宝珍道:“你?说楼兰王他日理万机,那么大一人物,为何要浪费时间与精力,亲自来给我?治脑疾?”
“许是陛下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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