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牧童
曹天本也要将这些事和盘托出的,所以谢灵瑜问完之后,他毫不犹豫说道:“半年前,我像寻常一样来这个坊市,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我完全想不到的人。”
此处坊市便是如长安平康坊那般,乃是寻欢作乐之地的聚集地,这里不仅有大周妓子更是有波斯、南诏、大食、婆罗门这些异族女子,可谓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
“那人乃是水匪头目,在上一次剿匪之中,我也曾经随军,当时有一队水匪悍不畏死,险些冲到我们的船上,我记得带头的那人左眼有一道极长极明显的伤疤。”
“我是坐在马车上瞧见了那人,我还怕是自己看晃眼了,特地改了地方,跟着去了那家妓院。那人虽然坐在雅间之中,我借着自
己喝醉了酒,闯了进去。这次我看清楚了他的脸,当真是那个水匪。”
谢灵瑜微微蹙眉,一个常年跟官府作对的水匪,居然堂而皇之的混进了扬州城。
如若让城中老百姓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夙夜难寐了。
但是她也没有打断曹天,还是让他接着说了下去。
“我当时并未敢对此人下手,毕竟他出现的实在可疑。况且我与妓馆中的妓子略一试探,便知道这伙人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了。特别是那个脸上有刀疤之人,他乃是那里头牌娘子的入幕之宾,出手极为大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因而我并未着急拿下他,而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将他放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曹天倒是个人物。
曹天:“我心下自也是惊奇,这些水匪早已是通缉犯,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扬州城内,他们所用的身份文书又是何处来的。”
大周老百姓出行都需要‘过所’,办理这样的过所,除了需要本人到县衙里申请,还要有保人,在当地县衙严格审查之后,州府才会发放过所。
当然流民之类自是不在这样的考虑,但是流民也进不来扬州城。
这个水匪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出入扬州,可见他所用的‘过所’定然是真的。
倘若一封信不够足以证明魏安有嫌疑,那么这个出现在扬州城内的水匪却太过有嫌疑了。
“扬州虽是繁华之地,包纳百川,汇聚四海八方的客商来此,但是来往扬州之人的审查反而更为严格。毕竟在扬州经商的异域客商太多,一旦审查不严格,定会出乱子。”
说到这里,曹天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灵瑜,这才又说道:“下官回去之后,便开始查看过往所发放的路引。因我乃是别家,查阅这些倒也十分简单。只是没想到,我回去查阅这才发现去年刺史大人亲自发放了几十张过所里有疑点。”
“其中一张过所上面,描述的相貌特征,与那个水匪格外相似。”
过所上面申请人的姓名、籍贯还有相貌特征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特别是相貌特征,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
谢灵瑜听到这里,大概便猜测到他身上这封信,是从何人身上得来的。
只怕便是这个刀疤脸的水匪。
不过此人也当真是胆大,一个水匪居然还敢深入扬州。
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这些水匪以在水上打劫抢掠为生,抢来了金银财宝总得要花出去吧,况且眼前又是这样繁华闻名天下的扬州。
这些水匪如何能忍得住扬州软玉温香的诱惑。
况且按照曹天所说,魏安与水匪勾结,他定然要跟水匪互通消息,他作为扬州刺史出入都极引人注意,更是轻易不得离开扬州。
反而是这些水匪,虽然作恶多端,但是见过他们的活人还当真不多。
所以由他们入城来跟魏安接头,倒也有这个可能。
“是以我将自己的心腹派往了城门口,一旦有此人的踪迹,便立马通知我。”
这时候谢灵瑜就好奇了,她说:“倘若这人来扬州真的是来接头的,他若是出了事,定然会立马被发现,你又是如何隐瞒下来的?”
这个刀疤脸到扬州城是有目的的,这封信若真的是从他身上得到,魏安还有水匪那边应该第一时间发现。
曹天轻笑:“曾经我也为此事苦苦烦恼,第一自是怕此人不再来扬州,那么我便是放虎归山。第二便是他若是再来,我该如何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从他身上搜出线索。”
确实,在曹天查到过所之后,跟这些水匪有联系的人便指向了魏安。
若是他轻举妄动,魏安定然在第一时间里察觉,两人乃是上下级关系,魏安想要对付一个别家,可谓是轻而易举。
曹天这才说道:“后来我在刀疤脸未出现时,多次去了那家妓馆,旁敲侧击的得知,这个水匪前几次来的时候,都会在此过夜,而且此人酒瘾极大,每次都要饮的醉气熏天,有一次还闹得从妓馆里跌落入水。”
“所以我便想出一个办法,既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还能真正引出跟此人有勾连之人。”
谢灵瑜倒是对于他这个法子,产生了兴趣。
直到曹天继续说道:“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我派在城门口的心腹来回禀我,那个水匪果然又来了。因为我事先叮嘱过,这些人入城之后,不可派人跟踪,因而他并未派人跟着。而我则是提前在那家妓馆等着。”
“当夜我便利用他独自入房与头牌娘子……”说到此处,曹天猛地顿住,他大概也是想到了谢灵瑜乃是未出阁的女子,这等男欢女爱之事,岂可污了她的耳朵。
反而是谢灵瑜轻笑:“无须顾忌本王,这点男欢女爱之事,本王还未曾放在眼中。”
曹天跪在地上,低声道:“是,殿下。”
“我利用迷药迷倒了刀疤脸和头牌娘子,因为从他们入城到来妓馆之间差了足足两个时辰,我便猜测他或许已经跟对方见面。是以我便没再犹豫,立马便动手。我本也没想着能从他身上有所收获,但是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连老天爷都在帮我,让我在他身上搜到这封信。”
“之后我便利用窗户,造成他酒后翻窗失足落水的假象。”
“在旁人发现他落水之后,那些水匪果然心虚,想要将他的尸身带走,而我则是趁机让捕快赶到,借口此事可能是涉及谋财害命,将他的尸身带回了衙门。”
曹天一口气说完,谢灵瑜却有了疑惑,她说:“此人身上的信若是不见了,岂不是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
这下曹天微微一笑:“那些带回他尸身的捕快之中,自是也有我的人。所以我便让人趁机在他怀中重新放了一封信。”
谢灵瑜心底却又立马升起另外一个疑惑。
他手中这封信乃是魏安所写,他即便安排假信替换,也会被一眼看出字迹不同。
“这个刀疤脸落水,他浑身湿透,怀中所放的书信自也是浸了水,信纸入水上面的字体自然便是全都晕染成墨团,岂还能看出原本的字迹。”
高明!!!
这下谢灵瑜彻彻底底明白,曹天为何要以溺水杀对方。
若是原本还只是因为对方曾经喝酒闹事跌落水,那么这下便是正中下怀。
“因为信上所写的乃是扬州机密,本也就是刺史、司马还有别家可见,我并不愿意只怀疑刺史大人,所以在此人死后,我刻意将此事都告知了另外两位大人。”
因为魏安平日里的作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曹天心中依旧还是存着万一的幻想。
所以刀疤脸死后,他便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另外两人。
谢灵瑜却淡然一笑,她语气平淡问道:“那么是谁先赶到的呢?”
刀疤脸的身份绝技不能曝光,如今他不仅身死,尸身居然还被带回衙门,与他有关的那人得知此事之后,定然会万分着急,不顾一切的赶过去。
“是魏刺史。”曹天语气苦涩。
即便他心底已经为魏安开脱了一次,将消息分别传给另外两人,但是先到的仍是魏安。
曹天:“魏大人到了之后,便找了理由将我打发。之后此案便以落水了结,他的尸身也被他的手下很快带走了,说是要早日带回去入土为安。”
“不过在尸身被带走之前,我也让我心腹去又搜了一遍尸身,果然那封浸水的信不见了。”
即便那封信已经浸了水,魏安却还是不放心,迅速带走了。
在听完这么长一段过往之后,其实谢灵瑜心底已是信了八九分。
曹天的叙述太过完整,还有那个落水的刀疤脸,只要谢灵瑜派人去那家妓馆打探一番,便能分辨出真假。
即便他能买通一两个人,却也买不通所有人。
况且他所说的这个命案,萧晏行定然也会记得,只要她稍加一问,萧晏行即便没有印象也可以查阅卷宗。
“这封信我要留下,”谢灵瑜淡然说道。
曹天明显松了一口气,殿下要留下这封信,多半是相信了他所说之言。
“殿下有所不知,此信在我手中宛如火炭,多留一日心中始终忐忑难安。”
谢灵瑜垂眸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能冒着这般危险做这些事情,可见你心中确实有百姓,也确实有圣人。本王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你只管还像如今这般便好。”
“是,下官定不忘殿下教诲。”
*
“没想到,告密者竟是曹天,”萧晏行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他点头说道:“这封信上的字迹,确实是魏刺史的。”
谢灵瑜盯着他看过去,不由眨了眨眼。
反倒是萧晏行笑了声之后,自己解释说:“殿下可是好奇我为何这般肯定?”
谢灵瑜点头。
此时已是深夜,她迫不及待想要跟萧晏行探寻此事的真伪,便让武忧先行回去,毕竟方才她们出门乃是以装病为由,总不能一直不出门。
至于她自己则是留在了萧晏行的住处。
毕竟现在还是这封信更为重要,她需要连夜让萧晏行确定这封信的笔迹。
说完这句话的萧晏行站了起来,随后他找向一旁,抽出一副卷轴说道:“魏刺史素来爱好风雅,喜欢赠送墨宝给自己亲近的下属。”
待他将卷轴铺在桌子上打开之后,谢灵瑜凑过去看着卷轴。
上面写满了洋洋洒洒的字,而落款确实是魏安。
萧晏行的手指在画卷上轻点,指向某个字说道:“人写字时的习惯并不会轻易改变,你瞧魏刺史写这
个字时,其实并不精准,他习惯多加一笔。你再看这封信上,这个字也是这般多加了一笔。”
“虽说这世间确实有擅模仿笔迹者,但是这般细微之处,却是不易被发现。”
谢灵瑜看着信纸上的字,又看了一眼卷轴上的字迹。
确实如萧晏行所说,难怪方才他这般肯定。
“还有就是你方才说的落水案,我也确实有印象。当时此人尸身被带回府衙,是因为并不能确定他是意外落水还是死于谋杀,但是很快,这个案子便被定为了意外落水。”
萧晏行说道:“在妓馆出意外的人并不少,况且扬州水系发达,很多妓馆为了附庸风雅,喜欢临湖而建,因而客人酒后失足落水也并非罕见之事。我虽是司法参军,但是这个案子当时乃是被仵作验查为酒后落水。”
刀疤脸也确实是死于酒后落水,所以仵作这般验查也并无错误。
因而此案被了结的极为轻易和迅速,就连萧晏行都未曾怀疑过一点。
如今看来,往往看似最为简单的案子,反而藏着天大的秘密。
“从现在开始,务必要盯着魏安,特别是流民之患就在眼前,我总觉得不会就此这般结束,”谢灵瑜有些忧心。
她手中并无兵权,倘若魏安真的有所异动,他作为刺史,在扬州城内无人能够抵挡他的野心。谢灵瑜所带来的王府侍卫,也只能护着她平安离开而已。
萧晏行轻声说:“殿下放心,如今你已派人将灾情消息送往长安,朝廷必然会派人前来。况且即便魏安真的有作上叛乱之心,他也只能号令扬州,其他州府未必会听他的。”
被萧晏行这般安慰之后,谢灵瑜心底稍安。
“好在我来之前,圣人曾赐我这个令牌,见此如圣人亲临,我可以强行以此调动兵马确保扬州的稳定,”谢灵瑜说道。
但是没想到,一切计划都不如变化来得快。
次日,扬州城外便传来了消息,有数万流民逃难至此,竟在城外要求入城。
魏安作为刺史自是不允,他还派出官兵守在城门口,胆敢闯城者严惩不贷。但是流民虽不能入城,但始终在城外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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