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贺云昭撩开衣摆,抬脚踹了曲瞻的屁股,“停!走。”
第105章
投缳, 一种自尽的方式。
通常是先准备好绳索,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高处,如房梁树枝上, 然后打一个活结, 再通过身体的重量使绳结收紧, 压迫颈部导致窒息死亡。
具体的操作很多, 但单从原理来看就明白死者一定是死意十分坚定才能做到。
但凡有一丝后悔求生的欲望,完全可以将手往上伸护住脖颈后再下来, 不过有些死者因为操作上的一些问题可能做不到, 于是在后悔之后也无法救自己,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大理寺官员尴尬的站在中心, “……所以何侍郎是自尽的没错。”
理论和实践知识都很丰富的大理寺官员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尴尬情况, 出现了震惊朝野的死亡事件, 他们只在最开始发挥效用,剩下就要看那些大人们是怎么看的
贺云昭手里捏着一个核桃,不是玩物只是御膳房送来的能吃的核桃,并若干糕点茶水一起上来。
经验丰富的御膳房很懂诸位贵人们在商议事时其实对糕点不是很感兴趣,能润喉咙的茶水和能消解烦躁情绪的干果才是好东西。
比如……被贺云昭捏在手里面的核桃,拇指要压、食指要戳, 时不时还是握住当锤头砸茶桌, 弄出的不体面的声响没人关注,满场都是这样的人。
她没心思听大理寺官员的技术讲解,实在来说,乌泱泱的一个屋子也没谁来听。
皇帝不在, 那位在处理其他政事,曲老与梁老正在御前吵,盐税可是大事。
吏部侍郎同样是位高权重高官, 正二品的大员,加上吏部的特殊权力,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从京城到各州、郡、县。
举一个例子,曲瞻在翰林院进修之后被就是由吏部考察后根据其表现分配官职的。
礼部尚书入内阁的少,因礼部管的祭祀、科考等事,没什么能出政绩的地方,爆点还非常多,一出事就是大事。
但换做吏部来说,从大晋建国起,吏部尚书侍郎入内阁的数量是……零。
一个能掌握各地官员的所有信息,能够凭借手里权力让他们升降、调任的官员,他要是进了能干涉皇帝决策的内阁,那……皇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吏部的人就算是想要入阁,其他官员都不会同意,同意的必然有利益牵扯,看看你升迁路上是不是有吏部给你打开方便之门。
吏部尚书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任何一任吏部尚书是从一品的位置升上去的,全部都是在其他六部担任过侍郎之后才会调去吏部。
同样的,同一个衙门,一把手出了任何问题,基本不会从二把手里选人上位,这是最基本的朝堂规则。
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这绝对是一件令朝堂沸腾的大事,皇帝与内阁都十分关注。
要是换做去年,皇帝本人必然亲自主持小会,定下查案的人,再等待结果。
但如今不是有太子了嘛,太子可是国之储君,皇帝理所当然的就将事情交给了太子安排,他手头还有盐税暴雷的大事要处理,阁老都跑那边去了。
何礼死了,事情无从更改,只不过是查出谁是凶手再探究背后的问题,而盐税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太子本人有些烦,她烦的开始玩核桃。
曲瞻已经调整好情绪去和大理寺的人扯皮,扯的非常有水平,毕竟他祖父摆在那里,他不是不懂装懂的人。
既不是不懂行的人,大理寺的人就愉快的把人纳入了小圈子。
“脚下的痕迹能瞧出来,这是下定决心就自己套了绳子上去的。”
“没琢磨多长时间进门小半个时辰就定了。”
“绳子从何处来?”曲瞻问。
何礼是个标准的文官,书房里最多是书,连水果刀都没有,这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好诠释。
文官还爱留长指甲,老一辈的尤其喜欢这样。
何礼的小拇指就留着不短的指甲,但凡是被人逼着上吊的他的指甲就不会那么完整,总会有一些损坏。
“绳子是粗麻绳,府上在修一个凉亭,工人的工具都摆在那儿,他应是自己顺手拿的。”
细节、逻辑、现场还原都非常完整,但听着听着曲瞻就感觉古怪,他挑眉一瞧,这怎么光还原现场探究自尽过程,不讨论因何而死啊?
“诸位,这方向是否有些偏了。”
大理寺几位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推搡着让一个面嫩的年轻人上来同曲大人交谈。
年轻人脸色有些古怪,他态度不太好,开口道:“小曲大人,您是谁我们都认识,可我们大理寺的事您掺和这也不太合规矩吧。”
呵!
曲瞻笑了,灿烂的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毛,他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抬手点点几个大理寺的人。
“诸位,这话同在下说合适吗?”
“人死了,你们现场查的清楚,让你们过来是还原现场吗?难道不是让你们查案吗?”
“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消耗一些体仁殿的茶水?”
曲瞻年纪不大,但在这一群人官位最高,大理寺来的也不是那几位,他毫无顾忌的骂个透。
贺云昭注意到动静没说话,大理寺的人的确有些躲事,吏部那边给的压力太大,他们不太敢。
吏部的做法也没问题,他们的人投缳死了,死人的名声才更要维护。
她是太子,皇帝之下最大,但只要不涉及皇位,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贺云昭也不能拿身份去压人,朝堂不能这么玩。
能力的确没有问题,但态度不对,一门心思绕着何礼的行动来,大理寺摆明了不敢查别的地方。
曲瞻过去骂一通才是最有效的,但也不能任由继续下去,不然曲瞻作为一个名不顺的上司就需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这个台阶一给,威望就没了。
贺云昭忽视了周围几人的表情,扭头给了顾文淮一个眼神。
顾文淮很快起身走到一旁去,他伸手抱着曲瞻拦一把,对着这边说曲大人就是着急出结果,您别介意。
对着另一边再讲,大理寺的人也不容易,线索少没办法,大家心里都急。
曲瞻很快被‘劝’的平静下来。
大理寺的人也能好好说话了。
被推出来的年轻人叫姜杉,人虽年轻,但确实大理寺这帮人的领头。
他往曲瞻面前一站,神色有些无奈,叹口气道:“小曲大人,实话实说,我们几个的确方向没对,但这也不能怪我们,您要我们查死因没问题,保准给您出一份详细的折子出来,但要再往后查,我们大理寺的人还没那么大能耐。”
姜衫让小曲大人讲讲道理,他们大理寺是负责审理京城官员犯罪、京畿地区徒刑以上案件,各地的疑难案件都会报过来。
他们大理寺虽然也承担一些查案的责任,但大部分案件送到他们这已经很清楚了!
贺云昭明白,这属于体制问题,审案的衙门有很多,专门负责查案的却没有,查案的权力分散到所有有能力审案的衙门。
包括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鸿胪寺,甚至还有御史台。
但体制问题是体制问题,大理寺的人态度有问题还是要及时处理的。
她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是不能因为仅凭自己感觉出来的小事发火的,这个坏人就需要曲瞻去做。
曲瞻在这个方向非常有潜力,他本身脾气就算不得好,人也容易炸,又是个标准的三代的出身。
平日里在衙门收敛很多,但在这个场合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事。
他一脸怒火对着大理寺的人,从衙门骂到本人,骂到大理寺的人抬不起头,顾文淮看着情况跟他配合一二。
这小会儿,太子殿下就在不远处坐着喝茶,态度给的十分明显,大理寺的人也不抱什么侥幸心理,什么都敢说了。
姜杉带人重新回来后,他被骂的灰头土脸,恭敬的对着贺云昭一拱手。
贺云昭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拨茶叶,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她脸上冷冷淡淡,没说什么。
朝堂上的百官,能混到她面前就没什么青涩新人。
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了,跟他们发火没必要,用的多了反倒显得她这个太子无能。
姜杉被骂这一通也是想明白了,吏部给的压力确实太大,这位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主,总要哄住一个。
他抹了一把脸,在东宫一众官员的激烈争论中,他低声对着太子道:“殿下,臣等虽查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但能肯定,何侍郎是畏罪自尽。”
在一众各种阴暗猜测中,姜杉的看法最有意思。
贺云昭来了精神,她身子也坐正了,“继续。”
姜杉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官员投缳摆不脱两样,要么是自己有罪,要么是有人威逼,何侍郎身居高位,即使有人威胁也不是没有破局的路子。”
何况威逼都是拿着家人威胁本人,哪有直接威逼本人的,唯一的解释的就是何礼自身有罪。
这种事倒是多,文人总是清高自傲,名声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
一旦发现自己罪有被暴露出来的可能,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就会令他们走上极端。
吏部官员掌握最大的权力,堪称六部之首,其他衙门都要卖一个面子。
何礼为吏部左侍郎,下一步的位置大概是其他衙门的尚书或去翰林院为大学士,他这样的文人是绝接受不了自己名声污浊。
贺云昭放下茶杯,她看向姜杉,问:“那要是有人想让他死,故意让他以为自己的事会暴露出来呢?”
姜杉愣住,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贺云昭很年轻,比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年轻,面庞还很稚嫩,秋天贴了点秋膘脸颊还圆了一点,皇后爱的不行。
她眉眼浓烈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平日里还总是笑模样,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此刻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寒。
“何礼死了没有任何贪污受贿或谋害的案子出来,他的死已经让一部分人受益了,是不是?”
面对太子的询问,姜杉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
贺云昭又问:“何礼为何选择投缳呢?”
姜杉没有说话。
贺云昭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曲瞻,“你认为呢?”
狐狸眼微微眯起,曲瞻伸手弹弹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报复。”
何礼在报复逼迫他死的人,于是选择投缳这样的方式。
他若是惧怕名声被毁,那应当清楚自己死后事情还会被重新翻出来,所以他应当选一个不被人注意也不会牵连家人的方式,例如失足落水。
何家恰好有一个水池子,但他没有投水,而是从水边正在修建的亭子经过拿走了那段粗麻绳,在书房投缳自尽!
贺云昭笑眯眯的撑着脑袋看向姜杉,“孤这个猜测是不是更合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