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医馆的大夫惊呼一声跑过来,他连忙伸出两根手指抵在裴泽渊颈部,
贺云昭:“大夫,别试了,你快上车,咱们车上边治边走。”
医馆到底简陋了一些,而且目前情况不明还是不要在外停留太久为好。
片刻后,贺云昭吩咐车夫驾车往襄王府去。
第一,祖祖是宗室的老王爷,裴泽渊是公主之子,这是一个两方都有亲缘关系的地方,且襄王府从不涉政,若是裴泽渊的劫和朝堂有关,那么襄王府就是一个和各方都没有牵扯的地方。
第二,襄王府离理国公府很近,两府的后门之间只是隔了一条巷子。
请来的大夫是回春堂的大夫,这家医馆名声不算显,但恰好对症。
京城里声名远扬的是为权贵人家看过病的大夫,富贵人家整日养尊处优,他们除了一些弱症之外其实不会得太多稀奇古怪的病。
回春堂就不同,他们家是治跌打损伤、骨头硬伤的,有那干粗活的人意外被砸了撞了也都是来这看。
贺云昭虽然一路看似招摇,但心思却细,早早就盘算好要请那家的大夫。
被三个人合力抬着的裴泽渊一路进了襄王府的大门,在襄王院子的侧屋放下。
大夫拿出一个大药箱来,他急忙道:“要一瓶……一坛烈酒来。”
创口实在太多,一瓶烈酒肯定不够用,贺云昭半倚在床头看大夫处置伤口。
好大一坛烈酒被搬过来,大夫也是豪放,直接用大碗盛了一碗。
他左右看看,对着贺云昭道:“麻烦公子了。”
贺云昭好奇的看了一眼大夫,“大夫,什么事情需要我。”
大夫也没客气,一碗烈酒就这么送进了贺云昭手里。
大夫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仔仔细细的把一柄手掌长的小薄刀上下烤了一边,最后又等了一会刀刃不那么热后,便说了一声:“开始。”
贺云昭两手拿着酒碗,均匀的倒在裴泽渊胸前的伤口上。
一声闷哼响起,红肉露出来的伤口被烈酒一刺激,肌肉剧烈的收缩,裴泽渊疼的满头冷汗,大夫手持手臂长的薄刃在烈酒冲洗过的地方将泛白的腐肉剔除。
只要是有伤口的地方,都要上一遍烈酒,再用刀刃过一遍才成。
贺云昭心里都不忍,这是什么酷刑啊!
如果她遭遇了这些,她肯定杀心大起干掉所有害她的人。
裴泽渊没有叫出声,不是他忍耐力惊人,而是他的嗓子已经快发不出声音来。
贺云昭甚至能看见他疼过头了导致瞳孔都微微扩散,几乎在昏厥的边缘。
一柄薄刃因为极薄,所以不能一直用,每用一会子,大夫就要重新拿出一柄,火烤、喷烈酒然后刮腐肉。
裴泽渊像是一只被串在铁签子上的烤全羊,贺云昭撒佐料,大夫划小口方便入味。
甚至处理完前面后,贺云昭下意识来了一句,“翻个面。”
大夫欲言又止,这小少爷伤的这么惨了,还叫他自己翻身,太不人道了!
他放下刀刚要去帮忙翻身,裴泽渊已经自己默默翻身,他疼的浑身抽搐两下……
贺云昭努努嘴示意大夫继续……
身经百战的大夫感觉自己此刻像个新手,这两人未免太自然了。
浑身伤口过了一遍烈酒和刀刃之后,大夫拿出药粉均匀的撒上。
贺云昭:“……”更像烤全羊了……
干净的白布条将裴泽渊每一个伤口都捆住,大夫终于松了一口气,便起身要去煎药。
贺云昭连忙道谢,“多谢老先生费心。”
大夫满头汗水,他笑容中充满疲惫,“老夫也没做什么,还是这位公子够坚忍,老夫从医四十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这样伤势之下还能保持清醒,甚至能自己翻身。”
“这位公子骨骼强健,身体底子好,大概两个多月就能下地了,好好休养半年后继续练武都不是问题。”
两个月后才能下地,贺云昭啧啧称奇,这可够重的。
太夫出去煎药,襄王在门口听见了动静这才进来。
他老人家在两人到门口时就知道了这件事,连忙吩咐人到理国公府去通知裴尚玄和宁安公主。
襄王本来也想进门看看泽渊伤的如何,但脚步刚落在屋内就听见裴泽渊的一声闷哼,看见小昭拿着烈酒大夫拿着薄刀。
屋里一片血腥,他迈进去的脚又是缩了回来,襄王决定还是在屋外等。
他老头子的承受能力可没那么强。
襄王尴尬的笑笑,他拍拍贺云昭的肩膀,关心了一下裴泽渊的身体。
但裴泽渊现在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回以沉默。
砰!一声巨响传来,一个黑影裹着劲风冲进来,他大步流星几步就到了床前。
一句颤抖的话从黑影口中冒出,“我的儿啊!”
裴尚玄两臂颤颤,他半跪在床前看着浑身包着白布条的儿子。
“泽渊!”宁安公主也冲了进来,她扑到床前,眼泪扑簌簌的流下。
贺云昭心里暗道,这夫妻俩还怪有夫妻相的,瞧这语气、这动作……
宁安公主哭个不停,一直在问裴泽渊疼不疼。
包裹着白色布条的手臂轻轻颤抖,裴泽渊扭头看向父母,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停下了。
贺云昭抱臂站在一旁,眼看着裴泽渊被夫妻俩扶起坐在床边,她忍不住皱眉,这两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是病人。
就在她想自己现在是先伪君子一下表达自己的救命之恩呢,还是讽刺一下裴尚玄自己孩子都护不住,哪个更能让裴尚玄破防呢?
啊呀呀,她可是裴小公子的救命恩人,以德报怨,虽然你威逼我,但我仍然救你的儿子。
宁安公主掏出手帕沾了温热的水给儿子擦干净脸,一张苍白的脸终于完全的显露在人前。
剑眉星目,鼻梁如同山峰的屋脊,唇角微微下垂,给人冷淡之感,只可惜,嘴唇苍白的好似死了半个月,额角破了一个口子,左眉处还缺了一块肉,此刻看着倒是十足的凶相。
宁安公主心疼不已,她想这凶相是因为脸上有细小伤口导致,她心疼轻抚儿子的眉毛伤处。
站在一侧贺云昭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气死裴尚玄了,不说磕头,最起码要给她这个儿子的恩人鞠个躬吧。
嘴角已经弯起,下一瞬,她惊呆了。
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快的仿佛一滴飞溅的水,裴泽渊不知何时竟在手里藏了一柄大夫用的薄刃。
一手握住薄刃飞快向前冲着裴尚玄的胸口扎去!
普通人在遇到这种攻击时第一反应是后退,但是后退是最差的办法,因为敌人还能向前一步。
裴尚玄到底是练过武的武将,他下意识一个侧身躲开了当胸一刀。
但裴泽渊凶相既出怎会容易收手,他手腕顺势翻转向上一道,自裴尚玄的右肋部往上划去!
刺啦!
贺云昭目瞪口呆,空气中血珠飞起崩了宁安公主满脸。
裴尚玄手撑在地上迅速往后爬了几下,他好大儿不满意这一刀,站起身又追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裴泽渊狠厉出手扎下第三刀!
裴尚玄抬起右手匆忙阻挡,刺!
裂帛声起!理国公大人的右手臂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他惊恐的望向像是疯癫了一样的儿子。
大夫说两个月后能下地,裴泽渊用意识主导物质,三刀差点当场弑父!
襄王吓的攥紧双手闭上眼睛靠在贺云昭宽阔的肩膀上。
贺云昭满脸复杂,“嘶!”
局面太复杂,差点分析不出来了。
宁安公主尖叫一声起身跑过来扶住裴尚玄,惊愕的看着自己儿子,尖利的声音刺的耳膜胀痛,“你疯了吗!裴泽渊!”
“他可是你父亲!”
一道干枯的声音从裴泽渊的破嗓子里发出,“娘,你知道是谁害我吗?”
三刀用尽他全部力气,立时跌坐在床上。
昨日,裴泽渊去熙和公主府上帮母亲送东西,回府时走后门更近,便进了巷。
这一整条巷子只三个门,一个是襄王府的后门,一个是理国公府的后门,一个是齐府花园的小门。
裴泽渊完全清楚,他是在走进自家后门之后身后传来当头一棒,他顿时昏过去。
余光中还能看见小厮顺子拿着一根短绳勒在他的仆从脖子上。
贺云昭的推测没错,哪里有拐子会拐十几岁多少年的,尤其还是裴泽渊这种习武少年。
把人卖去江南相公馆子里去,这种下作羞辱人的方法,只有后宅女眷才能想出来,再加上内奸的里应外合,一个名字浮现在心头,就是冯氏!
裴泽渊艰难的扯起嘴角,眼中满是恨意和杀意,“娘,那冯氏今日能害我至此,还不是有他裴尚玄的纵容,若非他对那冯氏中了邪术一样痴迷,今日我这一身伤就不会出现!”
贺云昭抬起下巴,往后靠着柱子,她悄悄观察着宁安公主夫妻的神色。
就在一瞬间,宁安公主和裴泽渊对视着……
贺云昭无声的勾起嘴角,有意思…宁安公主竟然已经知道是冯氏,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睫毛的轻眨只是一瞬间。
人的表情是很奇妙的,贺云昭很理智的看,才能看出来宁安公主的不自在。
可裴泽渊在极度的愤怒中是看不见也看不懂母亲的表情的。
宁安公主不忍的低下头,她轻声道:“都是冯氏做的孽,你怎么能杀你父亲呢?”
灰尘轻轻的飘起,像雪花一样落在人身上,粗粝的喘息声和闷闷的忍痛声在屋子里清晰可见。
襄王都忍不住皱眉,宁安何时竟变成了这样,这种时候竟还偏着那裴尚玄。
贺云昭几乎要鼓掌,好精彩的一场戏啊!可算是见识到人类的多样性了。
旁观者尚且如此感慨,亲身经历者不知有多痛。
失望……不解……迷惘……
不是一日两日,是七八年,他真的那么在意后宅谁落下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