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一九
踏入县衙大门时,还是有些紧张。
环顾四周,许是因为刺史来了,县衙里的官吏们各司其职,待在自己的位置,都没出来乱晃,整个县衙安静得有些异常。
到知县廨找潘竞,只见他一人在屋内。
寻真问道:“刺史大人呢。”
“刚走。”潘竞留意到寻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问,“怎了?你找他有事?”
寻真:“是我方才仪容不整,让刺史大人见笑了,所以想着去向他赔个不是。”
潘竞:“放心吧,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对了,还没跟你说,这新来的刺史是我多年好友……人家也就比你我大一岁,就当上刺史了。厉害吧?”
寻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很厉害。”
散衙后,寻真牵着马,沿着河畔走。
日暮时分,河畔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风中还携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寻真心想,还好有心理准备,没自作多情。
都六年了,谢漼估计早就把她忘了。
况且前年在京都时,不也听说了吗,他要再婚了……
心底不可避免地涌起一丝失落。
寻真一路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知身后有一辆马车在悄悄跟着。
驾车的永望,在寻真转身后,看清了她的脸,瞪大眼睛,震惊不已——那不是姨娘吗?!
永望脑子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昨日爷见了承安后,便急忙赶来了这里。
永望恍然,原来,姨娘便是那个甄善美!
之前永望查到甄家兄妹的事时,还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向爷交代,虽疑点重重,但女扮男装还考中功名,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他怎么也不信那两个凶手有这资质。
看见是姨娘,一切都说得通了。
爷当年可是督着姨娘读书的!
马车里传来谢漼低沉的声音:“走吧。”
永望朝着寻真走进的小院望了一眼:“是。”
谢漼住在城中的客栈。
夜里。
谢漼眼前一片漆黑,始终无法入眠。
回想起那日,他赶路回京,入住一家荒郊客栈。
原来那夜,他与她,仅一壁之隔。
那时他躺在床上想了什么呢。
想着她,盼着见到她。
若她还未收到信,想来见到我时必定惊喜……这般心驰神往着,他入睡了。
心底深处隐隐泛起一阵刺痛。
谢漼想了很多,很多。
不被信任,是他自食其果。
想到最后,不过一句,活着就好。
清晨,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整个昆山县被拢在烟雨中。细雨如丝,敲在黛瓦上,滴滴答答、错落有致地响着。河畔,碧绿的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河岸边的青石板,被雨水濡湿,染成黛青色,凹处积着水,倒映出被水洗过的天空。
朦胧的雨幕中,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行来,衣袂飘动着,细雨落在白衣上,慢慢晕染开来,似是水墨画中不经意间洇出的墨渍。
寻真将小竹椅放到门槛前,坐下,双手托着腮,打了一个哈欠。
“今日不上值,怎这么早就醒了?”
甄凌蒸的馒头熟了,蒸笼的盖子一揭开,馒头的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甄凌拿了一个馒头放在盘子里,递给寻真。
寻真又打了个哈欠,道:“……雨声有些吵,等雨停了,再睡个回笼觉。”
寻真吃着馒头,赏雨景。
细雨霏霏,云雾缭绕。
到底是烟雨江南啊,寻真来苏州五年了,依旧看不腻这样的景色。
甄凌在正堂清扫着,听见寻真哼起了小曲儿,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哥哥唱的是什么曲儿?……真好听。”
寻真:“我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
甄凌扫完正堂,进里屋了。
寻真啃着馒头,嘴里哼着小曲,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这时,院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咚咚咚。
这个点,是谁来了?
寻真心想,这么早,应该不会是潘竞。
又想,甄凌跟邻里关系很好,常互赠吃食……应该是邻居吧。
寻真四下望了望,未瞧见伞,雨不大。寻真便将馒头搁下,抬起手,双手遮着头发,跑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男子手持一把淡青油纸伞,一身素袍,袍角和发尾微微湿润,立在她面前,垂眸静静瞧着她。
他眸中似含着濛濛烟霭,像被雨打湿的江南。
时间仿佛凝滞了。
寻真定了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先进来吧……”
寻真抬步往前走,雨淋在头上,寻真抬起手遮,下一秒,雨被伞挡住了。
寻真脚步一顿,与谢漼并肩往里走去。
进了屋檐下,谢漼收了伞,在檐下抖着水。
寻真见他一侧肩头明显被雨水浸湿了。
谢漼突然出现,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寻真伸出手:“那个……给我吧。”
谢漼抖落了水,把伞给她。寻真将伞架在墙边。
“哥哥,是谁来了?”
甄凌手持笤帚,从里屋走了出来。待看清来人的脸,笤帚“啪”一声掉落,惊愕地睁大眼,嘴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在原地。
寻真抓了抓头发,回头看了一眼谢漼,早知谢漼要来,该提前告诉甄凌,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正想着让甄凌进屋,她好与谢漼单独聊聊。
下一刻,只听“扑通”重重一声。
甄凌已在那儿跪好了。
寻真忙跑上前,硬是把甄凌拉起来了,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先进去,没事。”
甄凌抖着腿,瞅了一眼谢漼,颤着声:“……可是。”
哪怕跟着寻真做了快两年的官员家眷,甄凌潜意识里,依旧觉得自己的身契在谢府手中,谢漼还是她的主子。
这观念,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甄凌被寻真拉到里屋去了。
寻真抚着她的背,见她惊慌失措,安慰道:“没事,别怕,我一会好好跟他说,一定能把这事儿解决的。”
甄凌欲言又止。
寻真:“你一会就别出来了,没事,有我。”
寻真走出里屋,与谢漼的目光对上,心紧了紧,指了指会客的塌,“你……先坐一下吧,我去泡壶茶来。”
寻真平时休沐在家,武岳偶尔会来,潘竞更是常客,县衙的官吏们在年节时也会互相走动,她特意买了些好茶,用来招待客人。
寻真泡好茶,走进正堂。
门槛前,她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谢漼身上。
谢漼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细致地看着。
似乎这样,便能拼凑出她这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谢漼见她来了,在会客榻上落座,寻真斟了两杯茶。
在他对面坐下。
屋内静谧,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漼先开口了:“这些年,过得如何?”
夜深人静时,寻真也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与谢漼重逢的场景。
想象了许多场景,或是剑拔弩张,又或是泪眼相对。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宁静的雨天。
这般平和,这般云淡风轻。
看来“吐血三升”一定是谣言了。
寻真:“我挺好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