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一九
月兰:“乃是望舒之望,仙人之仙。这望仙楼可是咱东都城最出名的酒楼呢,百姓皆以一年能在此楼吃上一回为愿。且每逢佳节,包间便极难定上,一席难求,有些景致绝佳的特殊包间能售出千金呢!”
寻真看向下一盘菜,也是道甜品,叫做**云鸽。
菜品小巧精致,以奶冻雕琢而成,宛如白鸽振翅欲飞。
寻真取了小叉,叉起一只小鸽子形状的奶冻放入口中。
奶香浓郁,口感细腻,好吃。
寻真有些尴尬地问:“忘叔……又是哪两个字?”
月兰道:“屈原《离骚》中曾言‘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便是此中的望舒二字。”
寻真只背了《离骚》重点段落。
这两句不在考点里。
怎么感觉,月兰的文化水平比她高好多……
她不才十五岁?
月兰提过,以前她也在谢漼书房伺候,这么一想,文化水平高也有原因,谢漼那人貌似对手下要求挺高的。
不过,虽然月兰会背的诗比自己多,但她不懂勾股定理、正弦定理、基本不等式、机械能守恒定律、闭合电路欧姆定律、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勒夏特列原理、盖斯定律、元素周期律、细胞代谢原理、基因的分离定律和自由组合定律……寻真脑海里过了一遍考点,暗自点点头,心里平衡了。
月兰见寻真沉默,想了想,又道:“姨娘,这‘望’字,亦是‘望洋兴叹’之‘望’。”
这次寻真总算知道了。
望仙。
是这两个字。
寻真又叉了个小鸽子,面上流露出几分向往,感慨般说道:“望仙楼,听名字就是很厉害的酒楼呢,什么时候能去现场吃一顿就好了,开个包厢,再喝点小酒,多爽。”
月兰心想,姨娘这念想应是实现不了的。
且不提妾室身份特殊,不便随意出门走动,即便要出门,也非得经夫人和爷点头应允不可。况且姨娘竟还想着在外头饮酒作乐,这等念头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
依着爷的脾性,定然不会准许姨娘独自外出。
再者,姨娘出身本就低微,若是抛头露面,在外行走,还不知要招来多少闲言碎语,被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尽脊梁骨呢。
月兰:“姨娘若是想吃,可以求爷将望仙楼的大厨请到府中,来给姨娘做呀。”
寻真:“……哦哦。”
心想,等以后出去,一定要去望仙楼大吃一顿!
薄暮冥冥,残阳如血。
范岂下了值,牵马徐行,自署衙而出,途经含光街。
含光街上,商贩齐聚,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乃是京城中有名的小吃街巷,烟火气甚浓。
范岂缓辔前行,目光扫见路旁一小贩正售卖饴糖,一时怔在当地。
许久,他回过神来,抬手自腰间取出一颗奶糖,置于掌心细细端详。
那糖圆润精巧,裹于彩纸之中,隐隐散发着甜香之气。
此时,身后忽有人拍了拍范岂的肩:“怀逸!”
范岂陡然受惊,手中糖不慎落于地,他急忙俯身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又轻轻拍去沾染的尘土,神色间隐有一丝慌张。
“这是什么?”
搭话的是范岂的同年,韦义。
饴糖,就是麦芽糖。民间卖饴糖比较多。
更高级的糖类制品,叫做糖霜,也就是现世的冰糖。价格也比饴糖高很多,寻常百姓是负担不起的。
这时代,造纸业已经颇为发达。为了防潮,糖品的包装,一般都用比较厚实的桑皮纸、油纸或麻纸。富贵人家会用陶罐盛装。
寻真的初代版本是原料用的是麦芽糖和牛乳,外包装是桑皮纸。
2.0版升级成冰糖。
寻真嫌弃桑皮纸颜值太低,让瑞宝买点好看的纸,最好是有颜色的。
瑞宝便买了砑花笺回来。
砑花笺色彩丰富,红黄蓝绿紫各种颜色都有,而且色泽均匀持久,不容易褪色——寻真那会儿还想,这朝代还是挺发达的,染纸工艺都已经这么精妙了。
奶糖里面裹油纸,外面覆上砑花笺。
寻真整天待在小院子里,无聊的时候,就跟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一起做手工,教她们怎么折成蝴蝶结的形状。
糖裹于纸中,中部饱满圆润,两端细细折出层层扇叶之形。
一颗颗蝴蝶结形状的糖,被五彩之色裹覆,日光映照下,隐隐可见光纹流动。
特别好看,看着就有食欲。
范岂侧过头,目光轻落,见是韦义,唤道:“从仁兄。”
韦义,韦从仁。乃是范岂同乡。
二人自府试之时相识。
而后一同经历乡试,那一场,题目刁钻晦涩,难度颇高,众多考生惨遭黜落。
苏浙之地,向来人文荟萃,才俊辈出,然而他们这一届,通过乡试者竟不过寥寥七人,较之往年,人数着实减少许多。可见题之艰难。
二人结伴从苏州府一路奔赴京城,同乡之中,也唯有他们二人得以成功录取。
最终殿试放榜,范岂高中二甲,而韦义位列三甲。
范岂进士及第后,经吏部铨选,量才授官,授官秘书省校书郎之职。
韦义目光扫向范岂手中物件,只觉其形状精巧别致,前所未见,心下揣测许是何种精致小巧的工艺品,故而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他眼一亮,瞧出了门道:“可是砑花笺?”
范岂:“正是。”
韦义心道,是什么稀罕珍贵之物,竟用砑花笺包裹。
韦义:“怀逸,不知可否让愚兄观赏一二?”
范岂轻轻地将糖果放他掌心。
韦义接过,顿觉一股香甜之气萦绕鼻端,细细分辨,似有牛乳,又隐隐混杂着一丝别样的甜香,不禁讶然:“这竟是吃食?”
范岂点头。
那时寻真在他手心撒了一把小零食。
里面大多是牛乳糖,混杂着少许几颗牛肉糖。
这般别出心裁的吃食与包装方式,范岂是第一次见。
韦义见范岂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
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将糖果还给范岂,与他并肩往前行,道:“今日愚兄欲做东,请怀逸前往望仙楼,共享佳肴美酒,畅谈一番,怀逸意下如何?”
范岂拱手:“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望仙楼。
韦义家境优渥,出手阔绰大方,在望仙楼中定下了一间视野极佳的包厢。
向外望去,中央飞桥近在咫尺。
飞桥上,一众女子身姿婀娜,翩翩起舞,歌声婉转悠扬,如黄莺出谷。
韦义凭栏而望,欣赏片刻后,转身入座,手中折扇轻轻开合,感慨道:“以前只觉咱们苏州已是繁华昌盛,人人皆沉醉于那富贵温柔乡,以为人间之盛不过如此。然而如今亲眼目睹了这东都城的万千景象,方知何为天下第一城。京都之繁盛,又岂是他处所能比拟?”
范岂手持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只是轻“唔”了一声,便低头浅酌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韦义的目光从窗外那女子的纤纤细腰上收回,转而落在范岂身上,端详一番,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说道:“怀逸,我观你近日这状态,好似丢了魂一般,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那精怪施了法,夺了魂魄去?”
精怪。
说是精怪也不为过。
范岂笑笑:“从仁兄,莫要拿我打趣。”
韦义:“怀逸,你若心中有何苦闷忧愁,不妨与我倾诉倾诉,也好让我这个做兄长的,为你排解一二,总好过你一人独自烦闷。”
范岂尚未及弱冠之年,便背井离乡,远赴京城为官。父母皆在老家,身边又无兄长叔辈可以依靠,平日里即便有了心事,也只能默默藏于心底。
此时,面对韦义的关心,虽说与他的交情尚未深厚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到底年轻,心中的烦闷积压已久,此刻便有些忍不住,于是便向韦义透露了些许端倪:“我……我遇见了一位女子……”
韦义含笑:“竟是害了相思!”
范岂没否认,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恍惚:“我如今回想起来,总觉那只是一场梦。”
话虽如此,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
里藏着的那颗糖,却分明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虚幻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韦义好奇心顿起,急切地催促道:“怀逸,你这是碰上了何种艳遇?快快讲来与我听!”
范岂略作思索,在讲述时特意省略了前因后果,并且将相遇之地的环境模糊带过。
实则,那日他参加的乃是谢府为谢五郎谢漼长子举办的百日宴及命名礼。韦义当日也在受邀之列,
宴会操办得极是隆重,所邀宾客皆非泛泛之辈,诸多与谢府有渊源的官员都来了,或为世交,或为僚属。
范岂与韦义二人得以列席,乃是因为与谢漼同属一科进士。
科举取仕,同年之间相互交游往来、联络情谊乃是常事,故而众多进士皆在受邀之列。
范岂:“……那女子,实与我素日所见的女子全然不同。”
范岂家中女眷亦不少,既有活泼俏皮的亲姐妹,又有温婉娴静的表姐妹。
他亦深知这世间广袤无垠,女子之性情千差万别,或娇柔婉约,或豪爽洒脱,各类脾性皆有之。
可那一个,实在是太不同了。
超脱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与想象。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那女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深深烙印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