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一九
谢漼被好友这般“编排”,却也不恼,只道:“我何时如此?子尚怎故意歪曲?你平日所讲的那些,要不就是京中哪家的斗鸡最为勇猛厉害、斗起来最是精彩有趣,便是哪家酒楼新编排的舞曲如何曼妙好看……从仁兄,你评评,我如何能插的上话?”
韦义被文曲星喊“兄”,简直要飘飘然了,哈哈大笑,偶然侧目,见范岂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嘴大便问:“怀逸可还在想着你那位,‘山中精怪,水中灵仙’?”
范岂冷不防被韦义这一问惊到,眼中闪过一丝怨怪。
而韦义神经大条,并未注意到。
范岂心道,好在先前未曾将细节过多透露,从仁兄也太藏不住事儿了,才与他讲了,他转头便说了出来,虽他也未特意叮嘱他莫要声张,可到底……
范岂下意识瞧了一眼谢漼。
潘竞复述一遍:“山中精怪,水中灵仙?”
“是何物?”
“这可不是甚么物件!”韦义拍拍旁边范岂的肩:“是我弟心上人。”
范岂只觉脸颊滚烫,恨不得寻个物件将韦义那嘴给牢牢堵住。
瞧着韦义脸上那两片显眼的酡红,定是酒喝多了。
这人酒品实在太差!往后断不能再将私密事告知于他!
潘听闻此言,眼中顿时闪烁出兴奋的光芒,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嚷道:“快快讲来,我最爱听这些事儿!怀逸兄莫要藏着掖着,今日在座的皆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韦义还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怀逸兄莫要害羞,男欢女爱之事,大家迟早都要经历这一遭。你如今虽还未娶妻,但早晚也会尝到那滋味,那可是欲仙欲死,妙不可言呐!”
韦义真是喝多了,此等低俗之语都说出来了。
范岂目光扫到案上那一碟芙蓉糕,真想一把塞进韦义的嘴里,好让他就此闭嘴。
潘竞惊讶,问道:“怀逸兄竟还未娶妻?”
范岂答道:“尚未,家中一直以我功名为重,未曾为我操心相看。”
实则是因家中长辈对他寄予厚望,想着他若能在京中博得功名,届时便可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所以婚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潘竞嘴角泛起促狭的笑意,问道:“方才听从仁兄所言,怀逸兄难道至今还未享过鱼水之欢、敦伦之妙吗?”潘竞荤素不忌,说话毫无顾忌,也难怪能与韦义这么快便打得火热,真是臭味相投。
见范岂脸红,潘竞不由大笑,坦然道:“怀逸兄,莫要害羞,此乃人欲,亦是人之常情。实不相瞒,我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家中实在管的太严,父亲大人还曾言,非得等我得了功名,才肯为我说亲,当真是恼人!这鱼水之欢,书中虽有诸多形容,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可我却未曾亲身体验,心中好奇得很,还曾向缮之打听过……”
谢漼瞥他一眼。
潘竞又是一阵大笑:“缮之这么看我,应是叫我闭嘴的意思吧,哈哈!”
韦义倾身,压低声音说道:“那滋味,岂是言语能够描述的……如同置身极乐之境。得自己亲身经历一回,方能知晓其中妙处……”说到此处,他的眼神中泛起迷离之色,望向窗外,只见那中央飞桥上的舞女们身姿婀娜,腰肢纤细如柳,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若,我现在叫上一两个舞女进来,也好让我们一同畅享一番——”
范岂打断:“从仁兄!”
潘竞道:“别别,若是被我家中老母知晓,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咱们还是安安分分地赏舞罢。”
谢漼虽未言语,面上看似与平常无异,熟悉他的潘竞却知,他已没了兴致,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寻个由头起身告辞。
韦义被范岂叫了一声,酒醒了大半,自知失言:“唉,瞧我这副德行,实在是孟浪无礼,口不择言,真是该死!”抬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果不其然,恰如潘竞所料。
谢漼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突然想起家中尚有要事待办,不便在此久留,诸位慢用,缮之先行告辞。”
潘竞瞧着对面韦义那脸瞬间煞白了,一脸说错话的懊悔模样,心道,缮之还真是一如既往,不给面子。
潘竞笑着打圆场道:“缮之且先去吧,咱们改日再聚。”说罢,挥了挥手。
谢漼颔首,转身而去。
等谢漼离开之后,
韦义心里惴惴,忍不住问:“缮之莫不是真的恼了我吧?”
潘竞心道,这韦义只是一时口舌之快,才致言语放肆无忌。人皆有失察失态之时,若因此便对其冷眼相待,未免严苛太过,有失宽厚之道。
“缮之向来便是如此脾性,乘兴而赴,兴败则返。这人啊,脑中只有那些个高洁清雅之物,不屑那低等欲,人家那是飘在九霄云外的仙鹤,不落地……莫管他,我们聊我们的!”
潘竞暗自腹诽,也不知道这人在床榻上是什么样的,该不会行房的时候,也是一脸无欲无求的清冷之态?又或者是……还要念诗作对一番?想到这里,潘竞忍不住噗嗤一笑。
韦义点点头,惋惜道:“是我失言……”心想,下次可得把他这张嘴管严实了,不能在文曲星面前讲这些放肆孟浪的话,哎,也不知有没有下次,文曲星还愿不愿意与他说话了……真是忍不住想打自己这张嘴啊!
那二人聊着,范岂几番踌躇之后,突然站起身来。
“我去趟净房。”
出了包间,范岂先是故作镇定地稳步前行,刚拐过一处转角,便加快步速。
所幸谢漼步履徐缓,范岂疾奔,不多时便瞧见谢漼的背影。
“缮之,缮之!”
“缮之留步!”
谢漼闻得身后呼喊,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范岂一路奔至近前,胸膛起伏,大口喘着气,抬眸迅速扫视四周。这走廊往来人等虽不算多,却也不时有人穿梭而过。不适合谈话。
于是,范岂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向谢漼行了一礼:“缮之,是我冒昧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漼颔首。
两人进了一旁的雅间。
范岂踏入安静封闭的环境,原本稍稍平复的心绪刹那间又紧张起来,心跳加速。
他定了定神,双手交叠于身前,深深地作了一揖,行的乃是晚辈对长辈的礼:“是某太过唐突,贸然追来,还望缮之勿要怪罪。”他直起身,看向谢漼,神色郑重,“某实是心有所向,情难自抑,这些时日以来,寤寐思服,忧心烈烈,实在煎熬难耐。这才斗胆腆着脸追来,忍不住向缮之问询一二,万望缮之能为我解惑。”
谢漼受了这一礼,虽不知范岂究竟要问何事,心也隐有几分猜测。
料想此番范岂所问,大抵有悖于礼教纲常,故而先行这般郑重其事地告罪致歉。
谢漼道:“怀逸但问无妨。”
第30章 “窥伺”
寻真的确是猜对了。
那天百日宴,范岂口干,多饮了水,不一会儿,便觉腹内坠胀,寻茅厕解手。
他向仆人问路,那仆人匆匆指了方向,便自顾自地忙活去了。范岂沿着所指之路前行,奈何这谢府宅第恢宏,廊道交错纵横,走着走着,竟迷失了方向,一路向西误打误撞地到了一处极为偏僻之地。
此处静谧非常,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好似被刻意从这府邸中单独拎出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范岂正欲转身折返,却在路过一处荒废已久的池塘时,隐隐听闻一阵清脆悦耳的诵读声。
那声音婉转悠扬,抑扬顿挫。
很是好听。
细细听来,竟是《大学》的篇章。
还出自女子之口。
这声音勾起了范岂的好奇心,他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杆。
看见了那样一幅画面。
范岂瞧得入了神,之后不慎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块,惊扰了她……
待范岂回去,取出小楼姑娘给他的吃食,置于烛光下端详。
那外包装质地细腻,隐隐透着光泽。
对着烛光,旋动,看见光纹如水波般缓缓流动。
范岂顿时明了,此乃砑花笺。
砑花笺的制作工艺繁复,需历经染色、印花、洒金、描金等诸般工序,而后再经砑光处理,方能使其表面平滑如镜,光泽四溢。
这般复杂精巧的技艺,非得有能工巧匠,且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
故而,此物多为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所钟爱,用以书写诗词、信件或是书法作品,以彰显其身份与品味。
寻常百姓家绝不可能消费得起。
范岂出身官宦世家,虽到了他这一代,家道已然中落,不复往昔之盛,然而家中毕竟尚有几分底蕴留存,他自幼耳濡目染,对于这些珍稀之物自然不陌生,平日里也是用得起这砑花笺的。
白日里,小楼姑娘说她是奴仆,他便信了。
如今看来,她分明是骗了他。
奴仆怎会用得起如此金贵的纸张?甚至还随意拿来包裹吃食?
又怎会诵读《大学》,还能提出那三问?
思来想去,范岂猜测,这小楼姑娘大约是谢府的哪位千金小姐罢。
寻真是真不太了解这时代的物价。
这时代的金贵物件,在她眼里也就普普通通。
印花纸,在现代批发买个几百张就几块钱。
哪知道在这里是个奢侈品。
她觉得这纸好看,要了一大沓。
而且看瑞宝的神情,应答得很利落,不见半分为难。
寻真还想,这时代发展得还挺好,印花纸都做得这么精致好看。
范岂这边,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若小楼姑娘是谢府嫡出的小姐,那自己这家世,只怕高攀不上。
但庶出,尚可一试。
范岂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他生平首次抛却了读书人的矜持,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问询。
倘若真能有幸娶得小楼姑娘为妻,范岂身体中的血都热了起来。
小楼。
他不禁再次咀嚼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或许也是编来骗他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