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
而战争还在继续。
胶着的战事被记载在书信上,从战场内而出,裹着硝烟与血腥气飞回了长安,踏过平整的青石板砖,路过高飞的楼檐,飘过初冬的腊梅花苞,经过长长的甬道,最后被送到了长公主的案前。
北风吹过檐角下的青铜铃,冬日的麻雀啾啾叫着,迎着正午的太阳,抖落碎金的光影,永安拆开信封的时候,瞧见那信上写满了战报与伤情,血淋淋的一整篇字里,其实就表达了一个意思:要钱。
前方的战士在拿命填战场,后面的粮草伤药都跟不上,人家凭什么给他们卖命呢?
可是长安真的榨不出来钱了,这段时间因为李观棋捞钱捞的太狠,一些官员口中喊着什么“奸臣当道”又要撞柱,再榨下去,就要激起宫变了。
永安无奈之际,李观棋又给她出馊主意:“您去找小侯爷。”
“水为财,坐生金。”他道:“东水临着倭国,海上贸易频繁,十分富庶,小侯爷手中定然还有一批银子。”
大奉这四边里,最富庶的就是东水。
南疆那边战耗大,没有和平日子,西洲穷的只剩下矿石,北江跟大奉常年互相仇视,局势紧张,从来不通贸易,东水那头却不同,东水那头的倭国贸易常开,是最富裕的地方。
小侯爷之前随随便便就掏出了那么多银子,可见他手里还有富余。
“他肯捐出来渡过国难是最好的,若他不肯捐,我们也可以借,直接当大陈国债。”李观棋这聪明脑子一转,就突突的往外冒坏水儿。
国债这种东西,什么时候能还呢?谁都说不上,打官腔的可能性太高了,这借了就没打算还。
长公主为数不多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真要这样吗?”
她还挺喜欢这个小侯爷的,怕人家觉得她满身铜臭,又怕人家觉得她每日过去看他,只是为
了他兜里的银钱。
“长公主何须介怀?正是因为您喜爱他,您才向他开口,您是在给他一个向您表忠心、站立场的机会。”
李观棋放软了声音,道:“您想想,自古以来谁家不是如此?以前朝中王爷为了谋图大业娶的正妻,那个不是拼尽身家来给夫君帮忙?今日他为您出力,来日您才能把他尊为丈夫,给他荣宠,为他生下孩子,否则,他凭什么拥有皇室的血脉?”
“您是长公主,眼下战乱之中正是微时,但熬过了这段时间,您定然一飞冲天,大权在握,他现在不扶持您,日后又凭什么共享您的荣光、得到您的尊崇?”
“更何况,小侯爷和您成婚,他能享受到的好处不止是地位提升,还有他的家族。”李观棋道:“公主福泽绵延,他们家人大可以进大陈各处做官,子孙兴旺,这不是更上一层楼?这对您对他,都是好事,强强联合,才能在这洪涝之中激流勇进。”
在所有人眼里,长公主已经够坏了,但实际上,长公主跟李观棋比起来实在是棋差一招。
长公主做事只是为了高兴,她不会为了一点银钱把人赶尽杀绝,但李观棋却不是,他做事,是为了把人吃骨吞髓,连带着每一口血肉都吞下去,然后高高在上的说:能被吃掉,是你的荣幸。
在这混乱的局势里,谁越不做人,谁混的越好,仁义礼智信这种东西,只有在富庶和平的时候才能冒出来,现在——不值钱的。
他不在乎什么情啊爱啊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要看得见的权力与金钱,所以他说的话总是显得特别有用,给人一种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说的话,但是莫名其妙的直切要害的感觉。
说个有趣的事儿,朝野中最近还有人背地里称呼李观棋为小贾诩。
缺德但有用,不过一般人不敢用。
但永安不是一般人啊!她也是个没脑袋的,她没有自己的判断,一下子就被李观棋忽悠住了,当即放下手中书信,动身便去跑马场。
——
此时的跑马场已经到了初冬时候,严寒正冽。
这些流民已经被处理的七七八八了,李观棋将一批人送往长安外郊,又将一批人送往东水,别管他们能不能或者走到,都不准在长安继续消耗长安的粮食。
只剩下一批实在是走不动了、随时都能死掉的流民,被心善的小侯爷留下了。
李观棋在长安朝堂里杀来砍去,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对这位小侯爷却有三分敬重,一来是人家有钱,能稳住朝堂局势,二来是永安瞧上了人家,这位以后可能是公主驸马,他不愿意开罪。
眼下,小侯爷就在跑马场里救治剩下的那一批人。
长公主到跑马场的时候,跑马场之中已经空了,原先在这里摆帐篷的流民全都被清走了,只剩下一个偌大的疫帐还立着。
长公主走到疫帐内时,便察觉到疫帐内的病人也少了许多,原本被躺的满满当当的床铺已经空了,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实在是走不了的,躺在了床榻上等死,或者等神明。
神明没有来救他们,但小侯爷来了。
帐篷中的草药气息依旧,永安提着裙摆从帐篷最外面走进来,走到最里面时,正瞧见小侯爷在诊治病人。
小侯爷惯穿白袍,坐在案后若云中仙人,抬手落指间,一根白玉盘翠蛇毛笔在文章上写下几行草药名称,并细细叮嘱病人如何用药。
永安瞧他就觉得心旷神怡,人便挪到了一旁处去,准备给小侯爷煮茶。
因永安时常过来,所以在小侯爷诊治的医案旁边便多加了一个桌案,永安时常坐在桌案上煮茶。
她煮的茶水很有新意,想加什么就加什么,各种茶水料子就不提了,偶尔还会加一点蜂蜜拌进去,每次煮完,都一脸邀功的捧送到小侯爷的面前来。
小侯爷不管她煮的是什么,都会端起来,轻轻啜饮一口,并赞道:“好茶。”
等没病人的时候,小侯爷就和她聊一聊天,小侯爷话少,很少去主动表达什么,多数都是永安在说。
永安完全不知人间疾苦,也不通诗书,能聊的实在是不多,不,也有。
她知道不少各个府门里的腌臜事儿。
她以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尤爱四处府门乱窜,结识了不少人,谁家要是冒出来什么事儿,她都要凑过去细细打听一通,因此现在颇有谈资。
她说一说谁家的姑娘早些年跟自家姐妹争风吃醋如何如何,说说谁家的公子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说说谁家府门上闹出了贵婿和儿媳苟合、被亲爹撞破的丑闻,说的眉飞色舞。
小侯爷唇瓣含笑的坐在她旁边看她。
帐篷内无窗,里面只有火把,在冬日间也不觉得冷,只是火把的光芒明明暗暗,光芒照在她面上,将她的面照的格外清晰,胭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她永远活力满满,永远吵吵闹闹,很像夏天。
醉人花气,午梦扶头,翠叶藏莺,朱帘隔燕,他隔窗一望,就能嗅到绿意盎然味道,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散掉的、漫长的、被浓绿色覆盖的梦。
这些都是小侯爷没有的。
他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活到现在,第一次见到夏山繁茂,便忍不住仰头来看。
他深知永安并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也知道永安蛮狠,刁钻,爱财,好色,但还是想再看一看。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鲜活的人呢,坏的坦坦荡荡,美的明艳四射。
她说激动了,他便点一点头,她停顿下来,他就接着问“然后呢”,俩人在帐篷里一坐能坐一下午。
说到最后,永安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过来时、李观棋对她的叮嘱。
她说人坏话说的眉飞色舞、口干舌拙,一旁的菩萨公子恰好为她倒了一杯茶,她才缓一口气儿。
等到永安将杯中水饮到一半时,一旁的小侯爷突然语调平和道:“听闻最近北定王战事吃紧?正好,我们东水军今日便该到战场了,到时候,东水军的一切物资,都可以与北定王共分之。”
永安当时水正喝到一半,听到这话,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她好像还没说呢!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贴心的人,她打个瞌睡,小侯爷就来送枕头啦!
她“咕噜咕噜”的把水咽下去,思虑了片刻后,开口道:“小侯爷如此深明大义...可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官啊,爵啊,日后的荣宠啊,甚至与长公主成婚啊,都可以抬出来讲一讲啊!
“我为侯爵之后,已是苍天怜我。”那坐在案后的菩萨便端起永安胡乱煮出来的那杯茶,轻轻地啜饮一口,后道:“只盼望天下太平,不负东水侯府的声名。”
永安细细看他:“真没什么想要的吗?”
怎么会有人没有想要的东西呢?
她想不通啊。
她想要好多好多的美色,想要好多好多银钱,想要母后千秋万代,想要弟弟长大去荡平四海,想要知鸢永远陪着她,李观棋想要权势,知鸢想要当官,就连她府门里的小丫鬟们偶尔都会做着在长公主府偶遇小皇帝,随后嫁给皇帝的美梦,小侯爷为什么没有想要的呢?
难不成这人真是天上下来的,看倦了这人间,所以无欲无求?
而坐在案后的人神色淡然,眉眼温和,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好奇与窥探。
永安撇了撇嘴,小声道:“人怎么会没有想要的嘛!”
坐在案后的小侯爷只是笑。
他也不知道。
“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永安撑着自己的下颌,一点点靠近他:“那要是我想给你呢?”
她慢慢靠近,身上淡淡的糕点甜香的气息慢慢卷到小侯爷的身上,小侯爷抬眸看她,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他说:“长公主想给我什么呢?”
永安当时离他太近了,瞧着他狭长慈悲眼,瞧着他额心的朱砂痣,一时情动,人突兀的向他贴靠过去。
她想吻一吻他的朱砂痣。
而就在这一刻,永安突然听到了破风声。
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空气,呼啸着扑了过来,她本能的察觉到不好,但她身娇体贵,反应很慢,根本没来得及躲避。
倒是坐在案后的小侯爷,迅速起身,凶猛的撞她向另一侧。
小侯爷是个文弱书生,这辈子就没练过武,但好歹也是个男人,永安被她装着、猝不及防的向后倒下去,两人你躺着我压着,躺在案后。
下一刻,“咻咻咻”的一声响,还有近处的一声“噗嗤”声,不远处的一声闷“砰”声。
永安抬头看,便瞧见一支锋利的袖箭刺入两人身后的帐篷撑板上,箭尾嗡嗡的颤着。
“有刺客!”永安的侍卫爆发出一阵吼声,随后便是一阵慌乱。
永安顺着方向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流民模样的人飞
快从病床上爬起来,一边爬起来还一边抬手往他们这边甩袖子。
他破破烂烂的、脏污的袖口里,露出了半个弓弩的装置,那是专门的袖箭。
锋锐的箭头散发着饭馆,永安被吓到,突然间想到了之前在大别山受袭的事,死亡的阴影与恐惧逼到头上来,让永安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而就是这个时候,压挡在她身上的小侯爷抬起手,用手掌覆盖住了她的眼,低声和她道:“没事。”
周遭喧闹争吵,有人追有人逃,一片混乱之中,一双干燥温凉的手盖在她的眼睛上,阻隔了她的目光,她看不见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要闭上眼睛,好像不去看那些危险,危险就不会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特别是她身上还挡了一个人,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好像只要她缩一缩,风雨就不会打在她身上。
她被小侯爷保护的时候,忍不住想,小侯爷肯这么保护她,一定是喜欢她的吧?
正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在远处惊叫了一声:“小侯爷中箭啦!”
被小侯爷护在怀抱中的永安怔愣了一瞬,随后匆忙摘下他的手。
这一摘下手,她便瞧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小侯爷竟是直接扑倒在了另一旁!
永安猛地坐起身来,低头一看,便瞧见小侯爷的肩膀上被射了一支弩箭。
他不是真正的菩萨,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刀劈斧砍,也能破真身。
方才她听到的“噗嗤”一声,就是她被推倒时、小侯爷压过来,中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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