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城主说不必管……”女修忐忑道,“可是,谁也不知道岩浆什么时候退,里面又有多少人。掌门,是不是有其他办法呢?”
其实她内心也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大局为重,哪怕里面拦着几百个凡人,但要宗门里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长老执事拼着重伤甚至死亡的风险将他们救出,无论怎样计算,都是“不值当”的。因为这条命能换的远远不止几百个人。
众人皆闭口不言。
风声一动,亭画和黄时雨也进了殿。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不长眼的小妖来犯,二人很轻松便处理了,有惊无险。亭画右手虎口上贴着伤药膏,血还在不断渗出,她瞥了眼地上的蛇头,一皱眉,面色更苍白了些。
寂静中,徐行微微垂了垂眼。众人瞩目之中,阶上的掌门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温和模样,她斟酌片刻,而后,含笑看向了徐行。
“小行。”掌门轻轻道,“紫兽庄那边,你去救人。量力而行,明白吗?”
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般答复。女修愕然万分地转头看向掌门。那人的笑仍是那般柔和坚定,宛如不竭春风,可她却莫名从这笑中,看出了几丝残忍的冷酷。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量力而行”……这要如何量力而行?难道是努力不死就可以不死的??难道徐行同为火属,有什么秘法?但,其他长老也不是没有火属性的,轮得到她上?
现在,再也没有人质疑掌门平日里究竟给徐行派了什么任务、又为什么不公开了。平心而论,如果自己每次都是接到这种任务,那已经全然脱离“穿小鞋”的范畴了。说难听一点,掌门,你是恨她吗?
然而,徐行只是躬身,自地上拾起了那把剑。经过激烈的搏杀,那把剑的剑锋上已经全是缺口了。她道:“明白了。”
她转身,紧接着,身后传来掌门的声音:“等一等。”
徐行一停,心想,自己又不需要休息。掌门温声道:“剑钝了。先去第三峰修缮,再动身吧。”
“…………”
徐行笑了一声,只是听着不怎么像笑,她余光自身旁凝重的亭画脸上划过,跳下山前,丢下一句无所谓的话:“用不着剑。”
-
一来一回,已是更深夜阑。一片黑天之中,远方的通天火焰愈发鲜艳,仙鹤都困了,徐行伏在它身上,眼瞳印着微暗之火,像一只无声无息的黑猫,在地面上搜寻着什么。
方才血战之地,已是野兽群聚,正在分食巨蟒尸体,她双指一并,剑自空中落下,直插地面,发出轰然一声,溅开万方尘土。野兽狂嘶着奔逃而去,霎时一片空荡,徐行跳下鹤背,找到那只无头蟒尸,而后,手脚利落地将它的皮剥了下来。
剥得很完整,中间没有任何破洞,只是现在弄不到清水,也没有阳光可以晒干,这蛇皮腥得很,还沾着血,不过,其上仍附着的水属之气能阻隔一部分岩浆的穿透力——只有微小的一部分,对她来说杯水车薪,但对凡人来说,算是一重有力的保护。
先这样吧。
徐行上鹤之前,昂首道:“喂。可以来吃了。”
有几只小鼠悄悄躲在石头后面看这个奇怪的人。不过这些野兽也听不懂。只知道妖尸中蕴含不少自然之力,吃了有好处。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不愧是连绵火山中爆发出来的岩浆,简直像是瀑布一般从天倒灌下来,若不是有些地方地形奇畸,靠近山脚,万分幸运地避开了岩浆直流,恐怕这方圆百里,无人会幸存的。
只不过,若是没人肯进去救他们出来,这幸运也不过是延迟的不幸罢了。
所有人都已然撤离了,最先离开的便是城主。这里已经没有人烟了,安静得像一座死城,只有岩浆涓涓流动的声音,和火苗夹杂在其中不断燃烧的噼啪声。
仙鹤本能地不想靠近这火焰,远远就剧烈战栗起来。徐行拍拍它的脑袋,对它说了什么,于是,它乖乖站到了一边,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像是在等谁。
剩下这段路,需要她走过去。
越往前,越靠近,徐行耳边心跳的声音便越急促,嘴唇愈发干涩。她在紧张,她当然知道这一点。然而,她的步伐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纵身一跃,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跳进这燃烧的岩浆之瀑。
强烈的灼烧感霎时席卷了她的全身,按照她的经验,距离疼痛来到还有一个呼吸的时间,要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冲过去。她能自愈,这个时间还能再放长一点——
满目鲜红中,徐行周身缓缓出现了不同于岩浆的“火气”。这火气虽说薄弱,却隐隐压制了四面八方的火,再一呼吸,眼前,豁然开朗。
落地那瞬间,撕裂般的疼痛冲上太阳穴,她咬住了牙。眼前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大人正试图找寻穿过岩浆的办法,忽的见到一个火人自内中跳出,骇得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惨叫着连连后退:“这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徐行幽幽道,“这里还有多少人?”
那人道:“怪物!怪物啊!!”
“再叫我把你丢里面去了。”徐行不耐烦道,“我问,这里还有多少人?我带你们出去。”
什么人身上还在烧还能讲话?!那人吓道:“……四十三个……还活着的,应该。大家的储粮都吃得差不多了……但是,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
“四十三?”徐行没答他,反倒对这个数字挺满意的样子,道,“不错。”
那人:“什么什么不错……”
“活的不错。”徐行不吝赞叹道,“要是费这么大功夫进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会很生气的。”
什么叫“活的不错”啊!那人莫名想笑,此刻却不是状况。他很快将幸存的所有人都叫了出来。而后,徐行看向了前方瑟瑟发抖的三个小童,手一扬,一张完整的蛇皮就将三人牢牢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好、好臭!”小童慌道,“仙长!不能呼吸了!”
徐行道:“忍着。不能呼吸就对了。出去之后去找仙鹤,听到没有?”
她转身便要走,有人在身后急急道:“仙长!那、那我们呢?当然我知道孩子重要……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也好……”
“等着。”徐行牢牢抱着蛇皮,严丝合缝,纵身又消失在火中,“一趟一趟来。不急。”
“……”
在徐行第一次带着蛇皮返回时,众人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抱在一起痛哭,热泪盈眶。
紧接着是第二次。
第三次。
第五次……
第十次时,众人都
陷入了沉默中。
因为,哪怕是老眼昏花的人也能轻易看出来,这个人,她并不是来去自如的。最开始,她纵使身上燃烧,还是能看出是个人形的。可随着一次一次的往返,她的皮肤开始不断剥落,眼睛和面部漆黑一片,看不见了。很多地方已然露出了血肉,整个人都烧焦了,不少零星火苗在血管中穿梭,没有熄灭。她的样子,让人看了甚至不由恐慌——都这样了,竟然还能行动、还能活着吗?!
但,他们也只是保持了沉默。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直到最后一个人自腥臭的蛇皮中出来,面对的便是一个这般残缺的人。他喉头哽着,想说些什么,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讷讷道:“多谢……”
面前的人对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去和仙鹤旁那些家人会合,鹤会送他们去穹苍。那边的小童欣喜不已,遥遥叫喊道:“爹!快来呀!快来!!”
那人连忙走了几步,转头,见到的却是一个背影。往日里,这背影应该清隽挺拔无比,此时却踉跄着,缓慢地隐进黑暗中去。不知她要去哪里。
……可是,她这么厉害,定会有办法解决的吧?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她怎么敢冲进来救人呢?不可能会死的,况且,我们只是凡人,想不出办法、也根本帮不了她啊。
这般说服了自己,那人足下霎时快了不少,向朝他招手的家人奔去:“没事了,没事了!”
徐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儿去。反正这附近都没什么人,她随便找了个往荒郊野岭的地方走,免得吓到谁。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回不了穹苍了——烧伤的太快、地方太多,她自愈的速度跟不上毁灭的速度,尽管皮肤修复好了,可内脏还是烧着,两相拉扯,反而更痛。没办法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徐行神色疲倦,她的剑静静待在背上,正在微微铮鸣。
看星象,应当已是子时了。四野黑暗,只有她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她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很模糊,眼底非常干涩,忽的看见亮光,仔细注视,才发现那是不远处一道弯弯小河,正倒映着皎洁的月光。
好痛啊。真的好痛。
身体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差了。
一道风吹来,徐行竟先感到寒冷,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尽管那根本遮不住什么。风吹过她的手臂,掠过上面袒露的血肉,霎时,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海啸般涌上来,宛如万千刀割。她停顿一下,最终还是往前重重栽到了地上。
她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喊叫无用。要深深的呼吸,尽可能保持清醒。她似乎将自己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只是冷眼旁观这疼痛的感觉,不去想,也不作出任何反应。
她的余光瞥见身旁小河原来已经结了薄冰,才恍然发觉,原来现在是冬天。
但,无论怎么忍耐,还是没有用。徐行紧紧咬着牙,直到听见自己耳边传来“咔崩”一声,下颌处一酸,她恍然张嘴,吐了吐,后槽牙的碎片和着血落在她掌心。
太痛了。忍受不了了!徐行挣扎着撑起自己,试图拔出身后的剑,然而,手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力气,剑锋自她的心口处滑来滑去,不慎落进了水里,被冲出了一段距离。
“……”她怔怔看着那触手不及的剑,忽的一阵火气来了,朝天道,“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来帮我一下!”
回音在半空中晃。但是,当然是没有人。先不说这附近太静僻了,就算真的撞了大运有人,人家看到一个浑身黑乎乎的怪物在路上走,没等她恢复好就已经吓得抱头鼠窜了。就算胆大到没有逃跑的,又怎么敢过来帮她——如果一剑刺死她能算帮的话!
徐行仰天躺了一会儿,像一条生气的死鱼。她几分烦恼,几分惆怅地在想,自己应当怪谁,好像又没有谁可以怪,说来说去,这种事只能她来做,她也知道,这是在报师尊的知遇之恩,如果掌门没有将她捡回去,她现在还光着屁股跟野狼打架呢。或者更差一点,被什么大妖啊抓去煲汤吃了——她试过很多种方法,但被吃干净还能不能活,这个真的没有试过。
也不太想试。
耳边溪水不由人改变,还在静谧地映着月色微光。
徐行喃喃道:“其实死了就死了。我一点也不想管……”
正逢此时,她耳边传来了奇异且微小的声音。小到徐行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好似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敲打着冰块,这声音顽强地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徒劳无功,频率越发缓慢、然后彻底消失了。
反正也没事干。她艰难地侧身,第一眼,却是在冰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唇色苍白,黑发散乱,只有额间一点火痕愈发鲜艳。
第二眼,她才看到了那制造出声响的小东西,不由屏息。
那是一条小小的鱼。
这鱼虽小小一条,像是幼年,却漂亮张扬得很,鳞片透明如宝石薄片,尤其是鱼尾,竟泛着一种珠贝似的五彩光泽。太美了。徐行平日里捞的鱼不少,吃的更不少,但哪怕是她,捞到这样的小鱼,也是舍不得吃的。
可美中不足的是,这条鱼受伤了。鳞片渗出淡淡的血痕,伤口还不小,它似乎是从上游一路被冲到这里,却被结冰的河面死死冻住了,没有力气,挣脱不得,只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封起来。
小鱼玻璃珠似的眼睛也静止在冰里,死死盯着她,倒映着她失焦的眼睛。
徐行也静静看着它,它是那么小,随意便可忽略的一条命。一条鱼而已。往日里,徐行顺手将冰砸破救下也便是了,只是现在,她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薄月似是挪了过来,淡淡洒下华光,四野寂静,风声中,缓缓带上了一声轻叹。
徐行用尽最后那点力气,缓缓将右手抬高——那是一只没有任何疤痕和旧茧的手,甚至不像一个剑者的手。因为伤口总是来不及在她身上留下疤痕。
缓慢的呼吸之中,她的血自指尖慢慢地滴落下来,轻轻砸到了那块冰上。
几滴血,很快将冰融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再几滴、再几滴……嘀嗒、嘀嗒,那条小鱼僵硬地摆动了一下,痴痴愣愣地盯着她,第一次张口,便懵懂地吞进了她的热血。
终于化开了。
喝了她的血,对伤口还挺有用的。对人如此,对鱼就不知道是不是了。徐行也无暇想太多了,她感觉得到,快了。
眼前模糊起来,风声不再明晰,但徐行在无尽的恍惚中,还是听到了那敲动冰块的声音,那条脱身的小鱼没有走,而是绕着她焦急地不断游动,试图拿头去顶她垂落下来的指尖。
快了……
徐行阖上眼,任由意识坠入深海,心中浮光掠影般飘过一句话。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第80章 鲛人师尊,我叫寻舟。
徐行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一顶漏风漏雨漏水的茅草屋,阳光自缝隙中漏下来,正好照在她右眼上,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听到屋外叮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手忙脚乱地做饭。
只是这饭的气息闻着很不对,已经不是糊了,已经快要自燃了,还没人去管。徐行重重咳嗽了一声,一个小童的声音立马吱哇响起来:“啊!怎么着火了?!”
她在那头扑灭了火,才发觉里边的人醒了,想到什么,有点害羞似的把头探进来看了眼,便奔去找她爷爷了。很快,那熟悉的一老一小便进了屋,手上还拿着碗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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