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小童懵懂道:“仙长,你怎么又在小溪里睡觉?晚上可没有太阳,在水里不冷吗?”
老人则狐疑道:“大清早听到有人说河里有尸体,一看又是你。这到底什么怪癖,是要吓死人了!你真的不是昏了??”
徐行不答,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煮鸡蛋吃了起来。模糊道:“那你们看见鱼了没有?”
“……”虽然本来就是给她吃的,老人嘴角一抽。说起这个,又是疑惑,“对对,鱼。本来你躺的地方都没人去的,一直有水声,村长才过去看,发现有条可漂亮的鱼一直贴着你的脸,把你捞起来之后它突然就不见了。”
这小鱼还挺通人性。徐行吃完鸡蛋,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把空碗递出去:“再来五个吧。要做成溏心的。”
“溏心什么溏心?!这是你家啊?!”
“……”
徐行险些将这一老一小家里的鸡都给吃了。临走前,她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到桌上,笑眯眯道:“好吃。”
老人一看要给钱就急了,连忙想塞回去,然而徐行步法一闪,人已经到百米之外了,头也不回地朝二人摆摆手,随即,就这样消失了。他犹疑地将钱袋一解,里面灵石的光芒暴射出来,差点手抖将东西摔了,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败家子!
徐行走出去好久才发现一件事,那便是,她的仙鹤送那些人回宗了,所以她现在想回去需要去找玉龙坐,然而,她忘了给自己留哪怕一块灵石。没钱了。
罢了罢了,反正任务已完成,她慢慢回去也无不可。正好清晨,各类小摊小贩全出来了,徐行四处闲逛,她方才在别人家里吃得太饱,对吃的没兴趣,反倒看上了一个卖花的小摊。
小摊上摆的全是腊梅花做的手串、花环、吊坠。花很是新鲜,上面还挂着露水,精巧可爱得很。卖花女孩裹得严严实实,冻得鼻头通红,坐在小板凳上,正一个劲地用热气呵自己的
手。
徐行道:“这些花,都是现摘的么?”
女孩闷头道:“是啊。”
徐行道:“摘下来不要钱,怎么卖了要钱?”
什么人!女孩道:“我串起来也是很费事的。你不买不要找茬!”
徐行对那吊坠挺感兴趣的。她那剑随她出生入死,剑穗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现在光秃秃的,看着很可怜。不过,她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于是徐行真诚地问:“可以赊账吗?”
没见过买花还要赊账的。那女孩死鱼眼看她,面上嫌弃溢于言表。徐行耸耸肩,道:“好吧。”她走出几步,脑袋上轻轻被砸了一下,腊梅的香气涌过来,她顿了顿,转头,一只吊坠静静躺在地上。
“送你啦!反正也没人买。”女孩没好气道,“倒是你,别在其他摊子上这样。小心等下给人打!”
“……”那只吊坠被系在了野火剑上,看着有点格格不入,穹苍诸人都用诡异的视线看着它,仿佛看到一头巨龙脑袋上插了朵花。徐行却挺满意的,唇角轻轻上扬。
都说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徐行要更厉害些,她不必等到伤疤好了,次日就能忘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被业火灼烧的疼痛没有发生过。
上山之时,扶摇之上,满目青葱。穹苍不比山下,四季常青,在这里,没有冬日。
她在路上足足耽搁了三日,一回到穹苍,诸人盯完她的剑,又来盯她的人,惊恐无比,好像活见鬼了。
徐行被这般注目了一路,心中不爽,于是猛地路边抓住一个人,幽幽道:“范文静……你还我命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没跟你说过话!!”那人吓得涕泪飞舞,“而且谁是范文静啊!!!!”
众人:“……”神经吗?!
亭画应当还在自己的屋子里,除非有事,她向来不会出门。倒是二师兄黄时雨,闲来无事便满山乱窜,见她回来,诧异道:“你原来没出事啊?”
“没有啊。”徐行道,“我能出什么事?”
能出的事不要太多,好吗?黄时雨挠挠脸,道:“看你的鹤回来了,人还没回来。大家就差给你开追悼会了,灵堂都搭起来了呢。”
太不吉利了。徐行摆手道:“拆掉拆掉。不过,灵堂里面不是要遗像的吗?谁给我画?”
“‘画’是谁?当然是你大师姐咯。”黄时雨思索道,“她说遗像会给你画严肃点的。我去看了眼,太严肃了,画成巨灵神了。”
他真是非常热衷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旁边听到的人都一脸便秘神色,徐行回想了一下巨灵神长什么样,两人对视一眼,嘎嘎大笑起来。宛如一群鸭子在乱叫。
亭画死气沉沉站在两人身后:“…………”
徐行见到她,道:“你竟然出来了。”
黄时雨提醒道:“你要叫‘师姐’。”
没人理他。
亭画道:“我没画。”
“……我知道你没画。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没见过你的画长什么样呢。”徐行顿了顿,看着她袖子里右手的伤口,望天道,“那什么。之前不小心伤了你——不是故意的。”
亭画把手缩得更进去了。两人难得能这么心平气和说两句话,然而气氛并没有缓和,反倒更紧张了!好像两个人下一秒就要朝对方扔一个大招!她沉默了一会儿,生硬道:“切磋罢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徐行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大师姐似乎有着把什么话都说得很冲的能力。该放松的地方她不放松,总是过分认真,以至于和她相处宛如在过雷阵,一不小心就踩中了她的底线。明白这点,徐行就懂得该怎样和她聊天了,于是不吝赞赏道:“也不是技不如人。能和我过这么多招,你已经很不赖了。”
亭画:“……”
黄时雨:“……”
大师姐不知为何又阴沉沉地走了,看样子回去真要给她画遗像了!
一片绿叶轻轻飘过徐行眼前,她伸手抓了,听到其上传来掌门温润的声音:“小行,来掌门殿一趟。”
-
掌门殿内,烟云缭绕,清净朦胧。
掌门正背对着她,微微仰头看着什么。徐行随着她的目光抬头,主殿超逸辽天的顶部,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密密麻麻的剑阵。每一把剑都不相同,有的精雕细镂,有的不假雕琢,但每一把都散发着莫名的威严气息,剑锋朝下,寒芒闪烁。
这是穹苍每一任掌门留下的佩剑。
徐行道:“师尊。”
掌门仍是那句话:“回来了?”
徐行:“……嗯。”
“你救下的那些人,已安置妥当了。鹤的翅膀受了些伤,我先让它待在司药峰。”掌门道,“岩浆大概还要十日才散。昨日狐族来使,才探完口风,我们能做的都已做完,应是没什么再要忧心的了。”
徐行听得脑袋疼。说真的,她对这些事一点兴趣没有,不如下地去抓鸡。掌门也看得出徐行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但她还是要说。
香鼎中浮出的青烟还在缓慢地指向天际,云卷云舒,半晌,掌门才道:“怨我吗?”
徐行道:“不。”
“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掌门温和道,“藏是藏不住的。你要接下我的担子,所以,这些事,不得不做。”
徐行道:“我明白。”
其实她全然不明白。她只是没有再去思考——因为思考这些事,和惨叫一样,没有任何用,只会徒增烦恼。
掌门的咳嗽声混进风中,带着点不久留于世的死气。寂静中,她道:“你还记得,我为你的兵器开刃时,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徐行抬眼,看着师尊,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掌门的笑意浓了些,轻声道:“还有呢?”
徐行停了停,方道:“‘这是你的……天命’。”
天命,真是万分沉重又无可抗拒的两个字。徐行一向吃软不吃硬,十分讨厌他人命令自己,同样的,对这两个字也是听到便烦得很。然而,不知为何,这两句话就如同一个弥留不散的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身上,挣脱不得。
掌门笑了笑,随即,这个话题终于过去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没什么任务再派给你,好好休息吧。”掌门轻描淡写的,又丢下了一个消息,“对了,明日记得去万年库领你的执事令牌。”
穹苍制度,掌门以下是长老,长老以下是执事,这是有实权的职位,能独掌一峰的。自执事以下,还要再不断细分。莫说长老,现在的执事最年轻的也有八十余龄,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长辈。徐行这破格晋升,破的实在太多了,恐怕是有史以来、也是从此之后,穹苍最年少的一个执事!
徐行唏嘘道:“师尊。其他人不会有意见吗?”
掌门大笑道:“你什么时候管过其他人的意见?”
的确。徐行对做不做执事没有任何感想,但一想到那些人怒发冲冠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心头就不由一阵通泰自然,这可能便是她拿令牌的唯一动力。
果不其然,次日,这消息便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闭关的六长老,
皆认为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崽子,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该和他们平起平坐。而且,才四十三个人,算得上什么功劳?他们救人的时候徐行还没出生呢!
掌门一概不接见。他们闹了几天就消停了,虽说倚老卖老,但也懂得适可而止,毕竟知道真的惹她发怒,自己可能会再出生一遍,于是只能忍气吞声。
徐行拿了令牌,自此碧涛峰成了她手下的主峰,她还是照常吃饭逛街抓虫子,招猫逗狗逮仙鹤,这般闲来无事了足足半月,众人议论纷纷中,又有两件盛事到来了!
每年正月过后,便是开登仙阶的日子,新的一批苗子入驻穹苍外门,外门弟子则遴选出名列前茅的一部分前往内门。
有新弟子,自然就要有新师者。各位新入的门人会根据师者的灵气属性、功法类型甚至性格来选择拜入谁的门下,只有执事、长老才有资格成为师者,师者要为徒儿的第一把兵器“开刃”。
外门弟子们纵使对徐行这个名字多么如雷贯耳,也没有人会选她的。毕竟选师尊这事不比买白菜,更像是找中医,强不强先不提,脸上的皱纹要多、头发要足够白、情绪要足够稳定才是正道。更何况,谁看徐行都一副根本不会教人的样子啊!天才不会教书,大家都知道,她只会说“就这样很简单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懂”,上次指教几句都能把人训哭。还动不动就发神经!
徐行虽然觉得他们真是没有眼光,但也庆幸自己没有徒弟。徒弟是个多没用还烦人的东西,她太清楚了。所以,师者大典她干脆就翘了去捞鱼,太无聊,懒得去。
第二件盛事,便是,妖族的质子终于抵达穹苍了。
狐族圆滚滚的两只小赤狐、蛇族面色阴翳的弃子、黄族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老黄鼠狼、还有灰族兴致勃勃来蹭饭吃的小老鼠。至于白族,真的找不着刺猬。但它们平日里也不做乱,看到人就跑,所以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质子们秘密进了山门,要先与掌门见面,再做安置定夺。众人都好奇得很,毕竟从前和妖族见面,必是刀剑相向、以命相搏,根本想象不到要与这些妖族如何沟通。不过,这好奇中,显然恶意占了八分,猎奇占了两分了。
徐行就是在此时,被请去掌门殿的。
“鲛人族的质子正在殿后等候。”铁童子僵硬地引路,“掌门有令,鲛人族情况非常,需妥善处置。这位质子较为年少,正逢封师大典,当徐执事的开门弟子正是适合。”
真是惊天噩耗。徐行无言道:“……给我把门关上!”
她连人都教不好,还教鲛人?怎么教,教它吐泡泡、还是教它捞鱼?师尊安排这个身份,真是冥思苦想了。鲛人和其他妖族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身份要好,又不能太好,丢给她当小跟班,这样至少不会有人敢欺负。还能让自己顺带监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后,一片古青砖面砌成小路通往远方,没入一座红檐小亭内。绿叶成荫,花雨散落,阳光正好,徐行将飘到自己头上的花瓣信手拈掉,再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那位被强行安排上的便宜徒弟。
她步子一顿。
亭内,端坐着一人。……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一个鲛人。
那人的身形比她预想中要高几分,清隽修长,看骨架,应当是个男……是个雄鲛人?他坐得太端正了,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两只冷白的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听到声音,缓慢地收紧了些。
那一头如霜流泻的白发,也跟着淌在他身侧,阳光洒落,竟泛起了珠贝般的色泽。徐行莫名想到了前次看见的那条冰封小鱼,自然的造物,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一身华服,腰封间嵌着一块光华流转的蓝色宝石,徐行近了些,倒确实没有看到人的耳朵,颀长的耳鳍如振翅蝴蝶,正慌张地微微动着。
都只有五步距离了,徐行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被遮住了。被一种,应该是鲛人族独特的装饰品,类似皇帝的冕旒,挂着珠帘,不过,这珠帘是由鲛珠织成的,更为圆润硕大,没有缝隙,放得也更低一些,直到下颌,将他的整张脸都密密掩住了。
……需要这么郑重吗!还是鲛人都这么有礼貌的?
徐行如此想着,都快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是维持着那般端坐的样子,没有丝毫动作、也没有丝毫反应。
不会这便宜徒弟耳朵不好使吧?徐行:“……”
她站着,鲛人坐着,一上一下,两人都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寂静中,只有花瓣落地的丝丝声,清风吹来,那珠帘轻轻摆动,发出声响,徐行叹了一声,俯身靠近,用食指勾住了珠帘一端,缓缓往旁边挑去。
他还是没有动。
这样真的太诡异了。好像在给什么人掀盖头。徐行脑内电光石火般闪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淹没了。
因为,珠帘之下,那双眼睛,自她走进来开始,就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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