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他耳根覆上一层微不可见的薄红,终于不似佛像,像个人样了。
只是,他不理会六道还好,一理会,说明他在意了,那六道自然就更要得寸进尺了。毕竟她忍着这么多苦,卧薪尝胆,便是为了膈应这个“伪君子”,此刻更是哇啦哇啦如长江水奔流,恶俗如徐行都快听得头皮发麻了,然而,六道骂到一半,嘴忽的被观空一捂,只轻轻一触,便很快放下来了。
她有点懵地眨了眨眼,并不在意,继续开骂,结果一张口:“我……”
“我佛慈悲。”
这话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却不受她控制。六道愣了一瞬,道:“啊……”
“阿弥陀佛。”
她青筋都快爆了,蹦起三尺高,在那:“我——”
“我佛慈悲!!!!”
好铿锵有力的一声我佛慈悲!
“姑娘,这是为你积攒功德。”观空面色恢复如初,平淡道,“你大可继续,这也是为你好。”
六道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心道,你完了。你日后不会有一点好日子过了!我说的!!!
第133章 默路两行2持续掉线的寻舟
观空此招真是对症下药,让六道听见自己口中说出“我佛慈悲”,那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想骂骂不出,想打打不过,但她是个富有创作力的犟种,绝不求饶,遂开始源源不断地大讲《笑林广记》中的和尚笑话,一时之间什么“你粪八分”、“师兄弟过河”各类屎尿屁下三路荤话满天飞。要不是现在动不了,徐行都想记笔记了。
这简直比之前还麻烦,若只是直白骂人的脏话,观空自可以当没听到,但这种需要细细思考,思考后便会发现不如不要思考的隐晦笑话,他听懂了也不是,不听懂也不是,一时之间脸色白了又白,最后还是两指一竖,将六道彻底禁言了。
她现在彻底说不出话了,反倒赢了什么似的,得意洋洋起来,有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壮着胆子过来捡她丢掉的驴肉火烧,将沁了油的纸扯来扯去,六道心情好,非但不踹它,还将自己怀中藏的肉包子完完整整丢给它吃,野狗叼着包子呲溜跑了。
观空静静看她一会儿,最终还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你本性不坏。我这还有些钱,你将玉佩赎回归还,毕竟,那或许是他的珍贵之物。”他将钱袋取出,数出大致数目,手顿了顿,又将银钱放回去,直截将钱袋整个递来,“生活不易,省些花,能撑一月不成问题。我……是在逃亡不错,路途太长,随时会遇险,无法保你平安……望姑娘别再跟了。”
他话音落下,六道原本转好的心情又像是照头被泼了一桶冷水。
妖族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个性,在她身上完美展现了。她和人相处时间并不多,师傅死了之后更是接近于无,行事只靠本能,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发怒,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就是随心而动了。于是,六道发觉自己的禁言被解开了,手上的束缚也已松了,非但没说话,反而死死瞪了观空半天,少顷,一手将他钱袋抓来,闪身消失在人群中。
她先去了一趟当铺,将剩下的钱和观空的钱零零碎碎洒在柜台上,说要赎回玉佩。果不其然,那当铺老板一听便不干了,推说什么“早就被识货的人转手买走了”云云,反正就是概不退货,拿不出来,除非加钱。
徐行心道,这话和商家的
“抱歉菜已经下锅了”没有区别。占了便宜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吐出来?得用点非常手段。
六道“啪”一声将剑也拍在桌上,眼露凶光道:“在我还愿意给钱之前,别让我说第二遍!”
“……”
很快,她便拎了那玉佩回来,目标明确地往城南走。混久了,偷多了,对哪家有钱哪家穷自然了如指掌,六道本想将玉佩丢在门口便走,走到半途,忽的瞧见那张灯结彩一股暴发户之气的府门前站了两个一身白衣的玄门中人,看着不似少林的,倒像是东境其他小门小派的门生,她心头一动,憋住一口气,钻到了地下去。
红尘间吆三喝四的老爷在这几人面前唯唯诺诺,连着应允什么会派人多注意,六道听着,像是来抓观空的,他手上那东西,果然是了不得的宝贝,只是她来得晚了,谈话已到尾声。
老爷迟疑道:“仙长们,可否一问,这少林……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该问的少问,这是对你好。”为首之人不耐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些事?老生常谈的话题,嘿,什么‘该不该把妖当人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掰扯的。也不想想,贵为穹苍掌门……那……和……都没……好结局……真不知……往身上沾什么?”
话说到后半段,有个小童蛮牛似的一头冲进房,大脚踏得比天响,成功将重要的几个字全掩了过去。
六道和徐行一齐:“啧!!”
见有人来,他们自然不说了,很快便走了。头顶传来老爷跟小童的对话声,这应当是他女儿。
小童:“爹,练功太累了,我不想学武了!”
老爷道:“又在偷懒,偷跑出来了是不是?赶快回去,一开始是你说的想学武,怎么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小童道:“她打我掌心,用藤条,可疼可疼了!不信你看!”
老爷道:“唉哟,还真下手很重……不成,学武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既然要学,就得忍着。晚上让娘给你涂点药酒。”
小童嗷一声大哭起来:“可就是娘打的我啊!!!”
原来她的师傅就是亲娘,这可真省事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抽起来更利索。远处又追过来一个脚步声,看来是娘亲袭来了,把人揪着耳朵撵回去,六道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娘俩吵架吵得天翻地覆,过会儿又突然安静了。
娘说:“甜吗?糖葫芦。”
小童抽抽噎噎,吧吧哒哒舔了半天,破涕为笑了:“甜。”
面前的视野一暗,六道不发一言地转身回到原地,观空正在原地等她,见她回来,紧蹙的眉间微微松了。
六道闷不做声地将钱袋丢回去给他。
她随手一丢,钱袋打在他胸口,掉在地上,观空也不在意,蹲下来捡起,拍掉灰,重新放好。两人走了一阵,观空道:“怎么了。”
六道:“什么怎么?”
观空:“方才,遇到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不就把玉佩放回去了吗。难道你还要回去检查?”
观空道:“我信姑娘。只是,你看上去面色不佳。”
“是了是了,我面色当然不佳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牛还素,走的比驴还远,我的面色能好吗?!”六道发火时是绝然不会考虑“是不是自找的”这一问题,就如同所有不讲理的犟种一样,“这不能干,那不能干,路上捡点东西换钱买点肉吃,也要被奚落一顿,好像我干了什么杀千刀的错事一样??你自己好到哪去,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跟着你比跟着我师傅过得还惨!惨一百倍!要不是我师傅死了!要不是她死了……”
不知怎的,六道说到一半,喉咙像堵住了一块棉花,后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了。她看见观空愕然的神情,连自己都愕然了。
眼泪不听使唤,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流到脸上,她感觉自己身体破了个窟窿,眼泪不是从眼睛流下来的,而是自这个窟窿淌下来的。她擦也擦不干净,堵也堵不住,徒劳地抹来抹去,弄得眼睛和脸上都火辣辣的。
那口棺材埋在地下,她走时连地点都不去记住,更是从来不曾想起。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人,和她说的话,早应该忘得干干净净了。可她还是记得,十四岁时她在外和人打架,疼得一瘸一拐,师傅没好气地拉着她回去,一路数落一路骂,反正谁先动手的都是她的错就是了。六道冷的直吸鼻涕,满脸不屑地一声不吭,回过神时,手上就攥着一根糖葫芦。
她张口咬上去,牙齿差点被崩掉。
过了会儿,师傅说:“甜吗?”
她说:“难吃死了。”
师傅说:“那你答应我,日后不要与人为恶,你本就是妖……”
六道捂耳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胸口的窒息感终于消减了,六道可以随便说话了,她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只重复道:“我师傅死了。她死了……”
泪如雨下。
观空:“……”
他遥遥站在几步之外,看不清神色,半晌,道:“走吧。”
次日,六道躺在破庙地上,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天就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她朦朦胧胧间,肩头又被人很轻地推了推,观空低声道:“姑娘,起身了,要赶路了。”
六道一拳过去,观空熟练地躲开,她紧闭眼睛蜷成一团,耳侧听着观空起身,开始窸窸窣窣地扫清二人留下的痕迹、做早课,而后,踏出门外,趁着清晨人少买今天的干粮,在这期间,她还可以再赖一会儿。
也没过多久,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又自外踏进来了。想起那即将到来的“姑娘”、“姑娘”魔音灌耳,六道已经提前将自己耳朵捂起来了,怎料,今日观空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再摇她,只在她身旁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做早课去了。
六道睡梦间,忽的感到鼻端有一股油香传来,这可比十个观空都管用,她倏地睁大眼睛,发觉自己面前放着一个宣乎乎热腾腾的大肉包子。
“……”
六道怔了怔,像少年时看到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糖葫芦一样,张口便咬上去——肉汁鲜嫩,满口生津,她转眼便半个下肚,睡懵的脑袋才想起要看观空跑哪去了。
观空没走太远,就在庙门附近,拿树桩当小桌,背对着她,背影宽阔。他抬了抬手,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馒头。
第134章 默路两行3料理鼠王(揍人版)
六道也不知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总之,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同行了。她逐渐过上了所谓起得比鸡早的生活,不是因为习惯了,而是因为准时起能吃到热乎乎的肉包,晚一些就凉了。
观空不撵她,也没再说过“请姑娘物归原主”这种话,这诡异的组合就这般一路向北,就这么又走了半月后,六道某日起身,发现自己腕上的金箍不知何时消失了。
“我如今有吃有睡,不必花一分钱。”六道心道,“看这秃驴是个脾气好的,我爱如何,他也没有办法,我又何苦回去睡大街?”
其实,逃亡也是同样风餐露宿,只不过六道素日里都是随便找个地洞街角的躺躺就睡,冻醒就把脑袋埋得再深一些,但观空就算只找到一个破庙,也会把最安稳的一小块地方让她睡,自己便合衣堵在风口,或躺或坐,警戒四周。
观空一向都是这样,哪怕是馒头一口没吃,见路边有小孩痴痴盯着,也会很平淡地递去。
什么“扫地恐伤蝼蚁命”,此刻佛家所言,在六道看来,真正是和傻子没有区别了。
徐行却在想别的事。观空此次逃难与了难的状况虽说相似,然则截然不同。他师傅垂死托孤,也是仓皇之间竭尽全力才将他护送出来,恐怕观空根本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算算年纪,六道今年十九,观空至多比她大个三岁,眼见着自己的师傅也同样死在面前,来不及哭一声,便要踏上这条漫漫长路,是以看到六道的眼泪,心生悲悯,这悲悯不仅对她,也是对自己吧。
不论如何,有人同行,总比一人走独木桥要好受些的。
途中,经过一片野草原。正是初春,绿葱葱的草根极为扎腿,但已有一两点淡粉嫩黄自草中探出头来。观空在前领路,目不斜视,直直走过,六道则是在后边胡蹦乱跳,钻来铲去,铲的徐行都快晕车了。
一个滑铲过后,她眼前蓦的出现一朵小小的蓝花。蓝到这么浓艳的花着实罕见,六道惊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花掐了,放在掌心,道:“你看,蓝的!”
附近无人,只能是在和他说话了。观空转头,看见她掌心里的小花,摇摇头道:“投生不易,让它长在该在的地方吧。”
六道憋了一下,说:“你没下过山吧?这种小花也就长两天,自己就谢了。有时下场雨,半天不到就全落了,还不如被我掐了,这样还能好看久一些。”
观空不与她辩驳,只是颔首,继续回身赶路。
六道才不理他。她把掌心抬高,仔细端详这朵花——只是,不知为何看上去没有那么好看了。
正当她索然无
味时,不远处翩翩飞来一只蝴蝶,似是被她手上的花所吸引,巧而又巧地停在她指尖。这蝴蝶的翅膀上像是洒了一层蓝莹粉末,在日光下泛着微微的鎏金之色,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六道说:“有蝴蝶!啊——”
蝴蝶被她的声音惊扰,才停留一瞬便飞走了,六道下意识便去拦,指尖一拈,那蝴蝶的半边翅膀便脱落下来,它在空中艰难地转了几个圈,断线风筝般坠到了地上,不断抽动着。
六道:“……”
观空再转身时,便看到六道手上还拿着那半边翅膀,垂头盯着地面,没有说话。表情里看不出难过。他顿了顿,向前迈了一步,低身将蝴蝶拾起,道:“给我吧。”
六道有点僵地将残肢递来。他双手握实,掌心中泛出一小团微亮的白光,再打开时,那只蝴蝶便完好如初地翩翩而出,在二人面前有些跌跌撞撞地飞远去了。
近在咫尺,六道这次没有去抓了。观空道:“走吧。”
他每日除了“走吧”和“怎么了”之外就没多几句话了。耳畔窸窸窣窣的拨草声逐渐远去,六道抬眼看着那只蝴蝶一直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回过神来,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那就是你手上东西的用处吗?给我看看!”
观空说:“不能。”
六道说:“放屁。不能什么不能?你们这些和尚说话都是很灵活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降魔杵’?比剑好用?你再用一次我看看,快点快点。”
观空说:“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六道跳起道:“你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是撒谎是真的要被雷劈的!”
她就这般兴奋地等了半晌,观空还是照常在前面走,既没有修为倒退,也没有被雷劈。然后六道发现了一个盲点——若是他手上的降魔杵“不完整”,那的确就不能称之为“传说中的降魔杵”,那么,自己当时吞下去的是……
徐行心道,这小老鼠脑子动得可真够快的,这么会举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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