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郎无心不答,目光望向那边焦灼到了极致的战场,无论是换月几人,还是师墨,甚至是纵横碑,都已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略微差池,便是即刻崩盘。
她轻声道:“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卑鄙的阳谋吧。”
“铮”一声,自郎无心腰间倏地挣出了一柄玄铁长弓。这柄长弓比寻常的弓还要庞大三分之一,泛着漆黑到能够吞噬一切的诡怪光泽,想也知道,连弓箭都要特制,要将它拉满需要多么恐怖的膂力,郎无心面不改色地右手一送,将这柄弓拉至如满月,左手指尖往后一探——
箭筒的幻象破空,里面空无一物。
郎无心怔住瞬间,缓缓看向身边的郎辞,眼中冰冷无比,宛如结霜。
“别看了,我让她干的。”徐行煞风景道,“不是都说过我用的穷举法了?整个昆仑连村口王二丫的弹弓我都给卸了,还能放过你?”
“……”
“你确实很会隐藏自己,这世上也的确有让人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事。”徐行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郎无心令宗楚仁损坏徐青仙的眼睛,除了两个明面上的目的之外,很难说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现在就算药解了,短短时间她的视力也绝不可能恢复如初,想要走直线都不容易,何况动刀动枪?这对一个武者来说,跟暂时废她手足没什么区别。
“思路是对的。”徐行道,“但你应该想不到,徐青仙平时四处将尊臀乱坐,真的不是单纯人品欠佳。她正常的时候和瞎的没区别,这是不是能说明,瞎的时候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剑刃自郎无心腹部穿出,徐青仙顿了一顿,有点抱歉地懊恼道:“师妹,看错地方了。”
垮了!全垮了!!小将咆哮道:“你搞什么啊你!!!!”
徐行抓狂道:“喂!!你这个时候拆我台是怎样?!!默契在哪??很丢人啊!!!”
徐青仙还在试图辩解:“我非故意。若是捅你,我看得清,就不会错地方了。”
徐行:“别说了走开我补刀啊!唉哟来不及了!”
郎无心:“…………”
她闭了闭眼,面孔上很短暂地出现了一瞬疑似气笑了的神情,但只是一瞬,便变成了戾气。下一瞬,她抓住了徐青仙的剑刃,用力往前一拔,剑柄穿透她的腹部,自另一头刺了出来。郎无心拉弓引弦,用这把剑充作弓箭,箭如流星,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穿过混乱的地界和四处的火光,射穿师墨的咽喉,最后,重重撞在了濒临破碎的纵横碑上,一时,白光大振,晃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纵横碑上,天下第一弓后,缓缓浮现了郎无心三个鎏金小字。
青莲台汇聚了当下的天下第一阵、天下第一毒、天下第一掌、天下第一弓,第一个天地盟约条件达成,轰然一声,碑破石裂,一黑一白的两柄笔带着破空之声蹿上云霄——
阴阳笔,终于出世了!
第166章 一盘残棋不管了先睡会儿。
此间圣物终于出世,震的阵阵地鸣,那两柄小笔似乎极为得意于自己造成的这般混乱,耀武扬威地悬在无尽海上空,隐了踪迹,又从另一侧出现,再隐、再现,果真是性情顽劣至极。
师墨异变的身躯轰然倒塌,徐青仙的剑带着巨力穿过咽喉,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箭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唇角只徒劳地溢出血沫,喉间空洞中淌出的紫红液体嘀嗒流到地上,竟发出了滚水落于铁板上的滋滋声响,灰白的瞳孔仍盯着其上阴阳笔泛出的白光,再无声息。
谈紫骤然脱力,半跪在石地之上,汗湿双鬓,顷刻间连支撑住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喉间干渴无比,眼前金星乱撞,力竭过后,他还是猛地抬起了头。
几乎在阴阳笔出现的同时,李佩双足连点,踩着人群的头顶飞身而上,面冷似冰,伸手欲夺。那白光似乎很厌恶她的气息,尚离得很远便扭身避开,只是才避开几尺,迎头就撞上了另一只手——
怜星左臂仍是以有些扭曲的姿态错在身侧,未能接好,右手却极狠极准的抓住了那团光球。阴阳笔白光更盛,一时间化出了被烈火燎烫的千针,怜星痛嘶一声,手掌根本无法握住,光团逃逸而出,她的掌心已被扎出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洞,正汩汩往外淌着细血。
李佩怒道:“你到底在掺和什么?!无极宗有一个不够,还要两个么?!你究竟是替谁来夺?!”
怜星道:“我替谁来抢,关你屁事?很熟么?李掌教,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嫌?”
换月浑身血迹,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抬头冷道:“别废话了!”
她目光看向遥遥山顶,面色沉凝。事已至此,发出两箭的弓手就是郎无心不言而明,她虽不知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她也不需要知道了。这人不除,堪称大患,只是,还有——
山巅之上,郎无心收弓,掌心缓缓捂住腹部伤口,指缝霎时染红。她似是感受不到疼痛,对徐行偏头道:“不去吗?”
她的语气熟稔到好像在问外出游玩要不要一起结伴同行。
徐行:“……”
要
转头下山,再赶到碑上,时机恐怕已过。徐行仗剑起身,她并没有去想,自己去夺圣物,将徐青仙和小将与郎无心留在一处会不会有危险,因为她心中清楚,郎无心绝对会跟上来。小将浸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眉间紧蹙未解,心念一动,祭出长枪,向前狠狠掷去,喝道:“走!”
红缨枪带着闪电之势划破长空,在半空中发出一声短促清越的啸音,与此同时,徐行往前疾行,足尖最后在山巅的土石上一蹬,转瞬已至空中。在身躯快要往下坠落的一瞬,红缨枪恰恰好落在她的正下方,徐行轻巧如飞鸟般重重一踏那把长枪,身形再度起跃,长枪跌落,飓风呼啸,她的发冠陡散,青丝与发带一同狂舞。
要下山,还有什么方式比跳崖更快?
什么叫阳谋,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她依旧不得不踩入的陷阱。阴阳笔在这里,妖人爆发,她就不得不去夺圣物来镇压,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如今的灵境,已经经不起昆仑再变成第二个少林了。
在她身下,百兽咆哮,玄真子与羌笛的斗法已趋极烈,羌笛狂笑道:“你终于不装淡然了?不生死有命了?如何,是要瞎了我一双眼睛,还是割了我一双耳朵,来给你的情郎报仇啊?”
玄真子将拂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平淡道:“贫道以为,你还是死了比较好一些。”
她当真对出世的圣物不闻不问。正如她对徐行抱有无条件的信任那般。玄真子抬眼,余光中瞥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眼底竟漫上一些忧心的愁绪。
风中,顽劣的光团在眼中极速放大,阴阳笔似是察觉到了徐行逼近的气息,停滞一瞬,逃命似的往反方向蹿去。如果说它之前躲避李佩和怜星的抓捕,还能称得上游刃有余,玩得极为开心,现在的速度,就是抗拒到了极致的落荒而逃了。
而徐行也并不好受。阴阳笔抗拒,她也并非发自真心地想要它,说到底,每次都是无可奈何,每次都是逼不得已,这种细微的抗拒钻入骨髓,不断放大,徐行头痛欲裂,喉管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她终于发现了,自己不仅是抗拒阴阳笔,而是,她并不想再回忆了。
见她身影,怜星迟疑一瞬,竟不知该不该阻拦。李佩看她如此,还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为谁来夺?现在不想动手,私心简直暴露无遗。怜星根本不想让换月以重伤之躯接下这个烂摊子,却又更不能让徐行一个“小辈”来撑持场面,这算什么了?一时之间,自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但怜星踟蹰,李佩怎会在意这些。她圣物拿了,管昆仑如何洪水滔天,与峨眉何干?于是,双掌变招,一波暗器要倾洒而出,但闻身后呼啸,又是风动,怜星一掌拍上她的背心,李佩闪身掠过,这次当真是怒上眉梢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想不出来。我决定放弃思考了。”怜星若有所思道,“反正跟你对着干就是了,我总不会吃亏的。”
和她根本没话说。这人用直觉,每次都能歪打正着,真是苍天可恨。李佩气得双手发颤,阴冷道:“枉你身为一宗掌教,说出这种话来……”
换月道:“别废话了!!”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已绕至阴阳笔后,掌心一裹,将那光团攥进掌中。怜星提醒道:“它会化针!别用手!”
这并非算是忍受不了的生杀剧痛,但被这般猝不及防地针刺掌心,常人都会不禁松手的。徐行面色未变,手也未松开分毫,若不是自她指缝中已然簌簌淌出血来,怜星都要以为那光团根本没有动弹了。她顿时愕然。
阴阳笔绝不肯轻易乖顺,疯狂抵抗,一阵轰然地鸣,这掌心的刺像是尽数扎进了徐行的太阳穴中,她眼前一片发白,耳边只能听见嗡嗡轰响。
徐行身后,又是一人悠悠落下。
换月紧紧盯着面前之人,冷道:“……是你。”
郎无心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怜星腰间断成两截的弯刀,笑道:“听闻这把弯刀,名为‘换月’,是两位林掌教降生之前母亲锻造之兵,果真神异无比,只是宝刀两断,令人惋惜。”
换月不言不语,只是防备提剑,面沉如水。
“刀断了倒没什么,再锻便是。只是二位同胞而生,世间再难寻比彼此更亲密之人,如今亲缘也一刀两断,岂非更令人惋惜?”郎无心缓缓道,“啊,我忘了,这话不该说。”
怜星道:“不该说就别说。”
换月道:“没什么不该说的。”
郎无心笑意更深,道:“世人皆闻,几十年前,两位掌教爱上了同一位男子,这才反目断交,然而,事实却非如此。那位男子功体特殊,兵器时常损耗,为此常常蒙受性命危机,那时两宗交战,怜星掌教不欲他枉送性命,于是将自己的弯刀锻成两柄神兵,交予他一把使用……那道裂痕,便是在那时留下的,是么?”
怜星心中警张大作,立即道:“那只是暂时。不过两个月而已。我又不是送给他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两月之后,我立刻就要回来了。早就恢复原状了!”
换月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心中明镜般清楚,郎无心此言不过是刻意挑动她七情,来削弱她的修为,只是这道裂痕横陈十数年,她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换月攥紧了剑,但,郎无心却没有攻来。她似乎只是乐于用话语让人动摇,并不是真想对二人下手,亦或者是,此时此地有她更感兴趣的人——
她纵身而上,一掌袭向徐行面门。这一掌没落在实地,下一掌却轻飘飘拍上了徐行肩头,一阵骨骼断裂声中,徐行紧紧攥着阴阳笔的五指竟是丝毫未松,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一剑,在她腰侧划出一道血肉翻卷的伤口。
冰冷的海浪翻卷不休,百兽阵将破要破,厮杀声震天,血、火、海纠缠狂燃,徐行的眼底一片朦胧的血红,阵阵窒息,牙关快要被这滔天的疼痛咬碎。
二人终于彻底交手,徐行头痛欲裂,郎无心腹间穿透的伤口还在流血,以伤换伤,以血换血,仅仅数招过后,两人身上皆血迹斑斑,铁锈味快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浸透了。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拿到阴阳笔。”郎无心道,“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对你而言,阴谋没用,唯有阳谋。峨眉拿到了会转身离开,白玉拿到了会用此追杀火龙令,只有你,会企图在不伤不死任何人的前提下用一人之力镇压妖人……仁慈。你真是仁慈到可笑,你莫非以为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可以用一条命换多少条人命么?”
徐行一剑过去,含着齿间鲜血,低笑道:“你这也太……原形毕露了吧??”
郎无心忽的用陈述的语气平静道:“你看不起我。”
徐行:“……”
郎无心认真道:“自一开始便是这样。我真的,非常,不明白一件事。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徐行道:“你难道有做过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事么?”
郎无心道:“你还没后悔么。”
“后悔了。后悔死了。”徐行说到一半,将血咽了咽,懒道,“后悔一开始就没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河里,也免得你现在还在这对我滔滔不绝。装好人装久了,累死了吧?你到底还想要杀多少人,坐到多高的位置才满意?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穹苍的小玄啊?等我气死他了你就上位,行了吧?”
郎无心不语,只是呵呵地笑了起来。分明是一张极为端雅雍容的面孔,此时笑起来却极为森然。
下一瞬,扑哧一声,空间诡异波动,徐行的小臂没入她腹部的伤口,穿出的指甲长且尖利,流光溢彩的鳞片自她的小臂一路浮现向上,慢慢停在了她的脖颈间。
显然,这是一只鲛人的手。
郎无心看了看这只非人的手,竟全无意外之情,眼底一片讽然。她的唇角勾着,笑得更兴奋了,像是一个马上要打开神秘礼盒的稚童,全身心地期待着接下来自己会看到的画面。她是如此兴奋,兴奋到不计代价,都有些疯狂了——
徐行在她的掌间,看见了一对镶嵌着红宝石的玄铁双匕。
……是寒冰!
徐行神色剧变,脱口而出道:“还给我!”
她心神一瞬动摇,竟是连刺的她鲜血直流的阴阳笔都险些失手丢掉。郎无心退开半步,她即刻跟上,沉道:“还、给、我。”
郎无心站在混乱之中,仍在微笑。好像徐行这样的反应,让她不能再满意了。下一刻,她叹息一声,和和气气地惋惜道:“可怜呐,真可怜。也不知是这么好的神兵跟了一个资质不够的主人可怜,还是日日看着将自己踏在脚下的师妹送的兵器,自己却永远都驾驭不了的主人更可怜?”
徐行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早就力竭了,早就应该站不住了,可她还是坚持到了现在。但这一句话,竟让她看着像是有些摇摇欲坠了。
郎无心柔柔地怜悯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放手。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自己很伟大,足够勇敢。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朝徐行走来。玄真子最后一招,百兽阵破,众人争先恐后地四散离去,妖人循着活气咆哮追逐,徐行自血色中醒来,用尽全身的气力,引动真元,与还在负隅顽抗的阴阳笔强行共振——
金光闪烁,徐行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哪里在流血了。她感到一种极度的寒冷,自脊背开始,她甚至开始禁不住的打哆嗦,耳边有其他人高喊的声音,她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在说什么,眼前,耳边,都只有那缓缓走近的身影。
“同为弃子,你做了与我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你看不起我。”郎无心道,“徐行,你的傲气真是怎样都不曾改过。”
徐行:“别说了。”
郎无心道:“你和几百年前的穹苍掌门徐行是什么关系 ?前二十年峥嵘岁月,多么风光,为穹苍倾尽一切,末了还是落得一个出宗决裂,人人喊打的结局,百年过后,甚至无人记得你的名字。前掌门失踪,黄时雨叛变,有家不能回,徒弟不能认,亭画为你而死,世上再无日月同辉,你才从此在袖中藏一把匕首,以作哀思……就这样再也不去想,当真可以吗?”
徐行:“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她不想听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但她不能走!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冰凉刺骨,微微发痒,好像一只毒蜘蛛在上面轻轻爬过,郎无心轻轻道:“你怎么敢忘?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坚持本心?无非是挨的打还不够多,还不够痛!既然你想不起来……我就帮你想起来!”
徐行脑中的弦遽然断裂,眼前一切都化作虚无,她自半空之中断翅之鸟一般坠落而下,其下奔逃众人看到身影,霎时分海一般往两边躲去。海面如同暴怒,巨浪翻滚,似在疯狂地阻拦什么,然而顷刻间,一道白影破水而出,双眼漠然睁开之时,天地变色。
寂静间,有人怔道:“九重尊……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行意识已坠入深渊,风声骤停,模糊间,她感到脊背被几只不同的手急急托了起来。这几只手,有的莽撞,有的温柔,有的冰凉,有的忍让,她像一叶小舟,在水面上轻轻悠悠的晃荡。
其中一只手,也是同样冰凉,带着淋漓的水汽。徐行喜欢这个熟悉的气息,这令她觉得自己的心可以暂时找到地方安放,朦胧间,她听到寻舟很轻地拿犬齿咬着她的耳朵,说:“师尊,你说过你会没事的……”
不知怎的,徐行身坠梦中,霎时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第四卷 分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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