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放在峨眉,它早就死了。住持仁善,大概也是关进铁牢吧。要我说,关进去最好,别再放出来祸害人了……”
白玉掌教道:“颇通伪装之术的黄族,徐掌门,你应当认识一位。”
黄时雨卧底窃取情报为人族绸缪一事人尽皆知,虽然众人对他的妖族身份心有芥蒂,但明面上他还是大功臣,说话自然也要客气一点。其实白玉掌教很想说“一只”,也难为改成“一位”了。
徐行当然听得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将按着绫春头顶的掌心落至她的肩上,是一种极不客气的抓法,紧接着,一字一句道:“事关黄族,我会仔细调查,十日之内,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此妖——我便先带走了。还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的目光自她手上一掠而过,露出点心知肚明的异样神情来,竟当真不再议论了。
徐行若说,她要做好心人,送佛送到西,把这莽撞无谋的小刺猬原封不动送回白族去,恐怕在场一百个人里有一百零一个要跟她急。但她若是直白一些、赤裸一些,不太良善地袒露出“这灵器和白族归我了”的意图来,反倒无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了。徐行想到此处,莫名有些想笑,但又实在找不出有哪里好笑。
一场佛诞,就此草草落幕,宴席上发生的事,应该没多久就要天下皆知了。徐行捏着绫春的脖子,将她一路拎出,绫春此时倒是配合,一声不吭地让她拎。直到前往法器所在地,亭画都没再说一个字,徐行心知此事难以善了,余光往外一瞥——来时六个长老执事随行,如今只剩四个,其中一个在自己手上,另一个至今未归。
徐行本该对黄时雨的临阵掉链子颇感恼怒,然而此时却不由得心道,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她不动声色地在绫春身上设了一阵,这阵法极其粗陋,只是带有她的气息,相当于在小刺猬身上打了一个属于她的标记,令人不敢妄动,随即将不吭声的绫春交由四长老手中,让她带众人先行回到穹苍。
云纹仙鹤乘风而去,徐行往无人处走了两步,见亭画没跟上来,转身,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对不住。”
“……”亭画没料到徐行竟然学会道歉了,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她怎是这么好糊弄的?她冷冷道,“你觉得你有错?”
徐行道:“对这件事,我认为我没有错。对你,我认为我有错。”
亭画道:“那不还是没有错。”
这话接的不假思索,也不知是当真对徐行自少年时到现在对她犯过的“错”习以为常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还是觉得对穹苍而言她二人如同一体,影子只会随着光移动,便没有错了还是没错这个概念,至少徐行希望是前者,虽然前者会让她心中更不太好受。
两人又静了一瞬,没再走远,徐行又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看,我早就说过不要这样,现在出事了吧’这种话。”
亭画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的确是没有用。前掌门也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徐行连说两句都被堵了个结实,有点悻悻地踢飞路边一颗小石子,耳边忽的听亭画道:“我也错了。”
徐行皱眉道:“你又有错了?”
“我从前和你说过一句话,要救人,需要的是能力,不是善良。但如今我发现我也错了。”亭画一双黑瞳极为沉静,她几乎是在陈述一般道,“现在看来,这两者都不需要。唯一需要的是,有永不后悔的勇气,可所有人在真正悔不当初之前都认为自己绝不会后悔。”
“……”
“别这个表情,我不是在教训你,也没资格教训你。”亭画定定看着她,竟破天荒地朝她柔和了些神色,“不过,你今日的表现比我想的要好。好很多。”
至少在达成自己目的的同时尽可能地缩减了今后能被人拿着大做文章的话柄,又引导了场面局势,徐行三番五次被穹苍的老菜帮子们魔音荼毒,竟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又来了。又这种师姐表扬师妹的语气,不止徐行,亭画有时说着说着也会忘了她现在是比四掌门高许多头的大掌门,绝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徐行懒懒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学也不是不会。就是学多了,不好。”
两人交谈之间,一直暗暗感知着四周,正因如此,在隐蔽处那熟悉的气息出现时,两人近乎第一时间便发觉了。
仍是一身执事伪装的黄时雨极缓慢地走了过来,见到二人投来的视线,先是要笑,又很快发觉此刻不该笑,他远远地扯了扯唇角,道:“小徐行,师姐……”
亭画盯着他,不言不语,视线有一瞬变得无比冰冷。
徐行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回事?绫春现在已经被我送回穹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铁牢附近?”
“……”黄时雨有点吃力地挪了过来,干笑着解释道,“能让她相信的,当然……只有另一个……顶着我的脸的人了。看我这乌鸦嘴,哈哈……”
他离得近了,徐行皱起眉,道:“你受伤了?”
黄时雨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伸手,抓住二人的手腕,忽的用一种苍白的口吻道:“你们相信我吗?”
他平日里说话总是吊儿郎当,从未认真过,以至于现在无比认真的口吻都显得虚假且过分苍白了。
徐行:“……”
“真的,不是我。信我。”黄时雨吞咽了一下,徒劳无功地再辩解道,“我本都想好了,带她进入后殿,路线就从第九殿那儿开始,一路往里进。但我……忽然就……”
亭画寒声道:“你要说,你忘了?”
“不,不是……”黄时雨好像自己考场前答应了亲人要得到佳绩,最后却因不得已吃了个零蛋一样,有点羞惭,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歉意委屈,他模模糊糊地,要说也不能说清楚,只颠三倒四地道,“信我。我真的没有……故意……我不会害你们,是……我会处理好的……很快……”
声音渐弱,黄时雨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声息。
亭画手一紧,青筋暴突,将他软倒下去的身躯拉起,徐行鼻端闻到一股奇特的腥味,她沉着脸,用剑划开眼前人的衣袍。
他腹间赫然一个大洞,边缘皮肉撕扯得毫无规律,上面还残存着一些锐利的木渣,像是凭空自地上破出一棵巨木,将他自前往后扎穿了。这等伤势,别说昏过去了,一个不慎直接死了都有可能,黄时雨失血过多,像是刚醒不久,便急匆匆寻来这里,要向两人解释,求得原谅,他的手一直捂着伤处,此时手和伤口都已然泛着灰白的青色了。
亭画当即道:“先去寻医!”
风声中,徐行心中一路下沉。
……五大门中,属木的,正是黄族。伤他的,恐怕真的是他族中之妖,甚至有可能是亲族。
第181章 归途回白族啦!
黄时雨的诊金几乎将徐行和亭画身上的钱全掏光了。
准确来说,徐行从头到脚将自己摸了一遍,也才摸出来几个钢镚,余下的都是些花花草草小玉石小水晶的玩意儿,原本是带回去给寻舟玩的,先不说不值钱,人家也不收。倒是亭画富有得令她难以想象,徐行见她绷着脸将自己鼓囊囊的钱袋给出去,对那医生不可置信道:“你这是在少林境内,不说慈悲为怀,也不能如此奸商吧!补一个洞而已,你怎么不去抢?”
唯一幸运的是,偷袭黄时雨的那位看起来并非真想一下要了他命,只想暂时让他无法动弹。然而,想让人无法动弹多的是不伤身体的法子,动辄在肚子上开那么一个大洞,想来是有几分警告意味在其中的。黄时雨元气大伤,这阵子恐怕只能躺在榻上好好养了。
那医生爱答不理地撂她一眼,道:“爱治不治。不想在这治,你可以抬到少林去啊。”
徐行很想抬杠,想到眼前人是医修,罢了让他三分。忍了忍了。她在这医馆中旁若无人地巡逻了半晌,身后传来医修恼怒的声音:“我忍你几分,你还来劲了。看也就算了,连抽屉也要伸手拉一拉怎么回事?”
抽屉长在那不就是给人拉的。不然装来干嘛?徐行转头奇道:“你这专收少林不医的病人?”
“当然了。”医修不冷不热道,“连少林都不肯医的,能是什么好货?”
徐行偏了偏脸:“连少林都不肯医的你都医,良心在哪里?真诚在哪里?”
医修干脆道:“所以我要收多一些来补偿我的良心。好了,他现在性命无虞,你们可以把他带走了。”
亭画交完钱后便一直没说话,似在重重思虑什么,偶尔也只是将徐行四处乱摸乱碰的手打下来,听闻此言,和徐行一同抬起了眼,很轻地蹙眉。
……纵使黄时雨皮糙肉厚,那伤口也绝非轻易处理完就能抬走的程度。亭画方才沉思,便是在考虑,若将黄时雨留在此处,该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同时保他安然无恙,但要是能直截带走,倒是省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当真吗?
徐行说做就做,掀帘进去,将黄时雨的衣物撩起一看——方才那可怖的血洞已好好包扎完毕,不再流血,那些扎进肉里的木渣也都清除干净。她有些不信邪地再近了些看,耳骨处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提溜了一下,黄时雨虚弱道:“虽说我们同门亲兄妹的说这些很生分,但再看就不礼貌了吧?”
就快掀到脖子了,全都看光了啊!
竟是这么快就醒了,看来这医修脸臭心不臭,治兽有一手。徐行面不改色地将亭画叫来,两人好生更没礼貌地研究了一阵,发觉这短短时间内,他的伤势愈合速度堪称迅猛,不说能行走如常,也至少不必一直躺着了。
“……”
徐行挑了挑眉。
“钱都付了,不必说谢。”二人背着黄时雨走出门时,那医修头也不抬地在院子里浇花,道,“左手边有个清酒馆,破戒僧常去,你们若不想给人看见,便走右边。”
徐行果真没说谢,而是道:“你也最好注意一点。”
医修手一顿,没再接话,而是似乎几分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别多话赶紧滚,甫出大门,亭画便道:“你也发现了。”
徐行道:“他有想过要藏吗?”
这荒郊野岭,十步之外,有个五脏俱全的小医馆就已够离奇了,方才那治疗手法更是明摆着用了白族的天赋。看来这位是绫春的亲族,极有可能一路自禁地悄悄追随而来,担忧她出事——也非杞人忧天,的确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险些小命不保。绫春被带回穹苍,他却没跟上,想来是对徐行有所信任,所以方留下为黄时雨吊命医治。
果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一族。
看着那道仙鹤振翅高飞的身影,医修右手一拂,这小小一方医馆便如纸片一般折叠、收敛,化为薄薄一片,回到了他的掌中。他掌心一扼,似要将其揉皱毁去,怎料掌心忽的被小刺一扎,他皱起了眉,将掌心展开——
里面躺着一颗奇特形状的小石子,正是方才徐行丢进抽屉里的,下边还垫着张纸条,上书丑丑二字:“不谢”。
医修:“…………”
看这字条的意思,徐行似乎把这石头当成了什么小礼物,但这当真是她的意图吗?还是另有别意?会有任何一个人,把奇怪形状的石头当做礼物送给别人?怎么可能会?除非她脑子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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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外出一趟,烦得徐行身心俱疲,连带着将那群前赴后继前来问究竟发生何事的老菜帮子一概拒之门外,结果出门之时,听到几个长老在那忧心忡忡地议论:
“掌门虽说是天纵奇才,但性情果然还是太过冲动,不够思虑周全。这可说不定带回来了个大麻烦啊……”
“何必总将事往坏去想?这一番,一具灵器归宗,又彰显了穹苍无人可当的实力,一举两得啊。”
“有四掌门在,怎会真让掌门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我看诸位还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徐行听完了这一圈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谗言,满意地负手回殿中去了。这掌门殿气派极了,空旷得很,又无第二人居住,终日安静。她不欲那些长老执事在外说嘴不够,还要来敲她的门,教她道理,于是一卷铺盖上了房顶,躺下看云,看了一阵,终于感到睡意袭来,眼皮有些沉重。
她前些日子将绫春带回宗内“审讯”,对此不满者甚多,但毕竟那稀世罕有的灵器到手,终于也是堵住了他们的嘴。至于黄时雨重伤一事,只有零星第五峰的人知道,而十日之后,将由她启程亲自护送绫春回到白族禁地。
由她护送,是亭画的主意。
占星台本就日夜颠倒,她除了本职外,还担负了一大堆例外的责任,已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前些日子还会在碧涛峰的草地上坐一坐,难得的发一发呆,如今黄时雨险些变成死黄鼠狼,那草地无人去,她那些“多出来不想吃”的糕点甜水霎时不见了,她也渐渐不再去了。
黄时雨再次清醒后,解释的缘由与二人猜得大差不差。有黄族混入少林,试图以绫春这步棋来打压少林气焰、挑拨两宗关系,可谓一举两得,至于究竟是谁,看他的面色,应当心中已有答案。
临走前,黄时雨问她:“小徐行,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徐行不知道。她并未对他感到失望过,哪怕一瞬都没有,如他一般,她最担心的是亭画对他感到失望了。因为,亭画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论苦衷如何,与情感也无甚关系,这一次之后,亭画真的很难再信任他了,就算不为他,也为他身后的亲族。
“至于为何要你亲身护送,有两个原因。”亭画道,“其一,绫春只信任你,令其他人护送,或许会节外生枝。其二……”
徐行打断道:“我明白。”
亭画知道她不太乐意听,可她就是要说:“既然这恩情已定,就把此恩利用到底。白族神秘,你若去,便一定要得知禁地究竟在何处,最好找个机会入内一观。族内有多少高手,对人族态度如何,是隐患还是无忧,全看你带回的情报了。”
“上一个入内一观的可是把族长害死,我若非要进去,被带回来的可能就是尸体了。”徐行思忖道,“我尽力而为吧。”
“不会。白族怎敢动你?”亭画冷然道,“不过,这一点我的确不放心。让你一人前去,没人看管,怎么能行。”
说到此处,二人都默了一下。
亭画不能出远门,黄时雨尚半死不死,能看得住徐行、又不会令绫春感到危机过盛的人选——不,鱼选,不正只有那一条么。寻舟若是跟去,徐行免不了束手束脚,甚至连受伤的风险都下降许多。
灵机一动,徐行感叹道:“我忽然觉得六长老也是风韵犹存啊。”
“说什么胡话。”亭画道,“你想让他去,他还不一定愿意。这阵子他向来见你都绕三条远路走,你还不知他有多怕你?”
徐行喜道:“他不愿意岂非更好了?他若是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亭画烦她:“别闹了!”
插科打诨一阵,这苦差事还是这般定下了。
启程当日,徐行天不亮便候在门边。说是护送,分明是做好人好事,却防得像是在做贼,最好一个人都不要发觉。绫春也终于被放出来,慢吞吞走来,见徐行含笑看她,非但没有笑,反倒一脸做错了什么事、闯了大祸的心虚神情,将小脸扭到了一边去。
徐行很想说,孩子,闯祸就闯祸了,大大方方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以前闯的祸可比这大多了,也没见她心虚过啊。然则转念一想,说这种话的人多半都是亭画那种不爱犯错的人,才有所谓谆谆教诲的效果,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未免显得有些脸皮过剩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拍了拍绫春的肩,简短道:“没事。”
她说了句“没事”,绫春反倒看上去愈发有事了,本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现在两泡眼泪鼓在眼眶中,随时就要往下落,憋得脸和脖子通红,徐行看得心惊肉跳,立刻道:“收声。差不多可以了。你哭我可是不会哄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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