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绫春怒道:“……我没要你哄!!谁要你哄了?!”
正在此时,徐行身后缓缓传来一声:“师尊。”
暮色间,寻舟自山下走来,衣摆上尚沾露水,白发泛着黯光,正远远看着这边二人。往常时候,他怎会在这个地方停留?不贴到徐行身边来都算他腿脚不便 ,看来上次的警告还算有效,徐行朝他招了招手,心道:“怎么没有?要哄的来了。”
外出一遭,又是十几日匆匆而过,两相对比之下,寻舟那点奇怪的小毛病都显得较为无关痛痒起来了。
寻舟抬眼,目光在徐行放在绫春头顶的手掌上一掠而过,他轻轻笑了起来:“原是只小刺猬啊。”
徐行道:“是。别怕,他是我小徒弟——看上去虽然比较大只,但其实很乖的。”
后半句是对绫春说的。自绫春这小矮子的视角来看,寻舟简直是一尊移动的庞然大物。她远处看他的脸时还不以为会那样高大,走到近处才猛然发觉这惊人的身长。
绫春脖子仰得酸痛,才能对上寻舟的眼底,寻舟看着她,朝她粲然一笑,她险些被这容貌闪得眼花,懵然作想,鲛人族每一个都生得这样美么……
“当然。我很乖的。”寻舟欣然应下这一评价,掌中掠出几道小小的蓝紫花瓣,绫春下意识伸手去抓,抓到后才发觉那是一朵朵燃烧着的小火花,精巧可人,温暖无比,她一下便笑开了,抬眼道:“我也想学——”
话到一半,却止住了。
俩小孩正玩着,徐行便先去给法器装填灵石,她背着身,寻舟的目光正盯着她,丝毫不动。
不知为何,分明是那样乖顺的神情,绫春却莫名觉得这目光有些瘆人,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困惑之余,听徐行在那拍拍手,扬声道:“好了。上来吧,回家了!”
第182章 打遍天下难寻敌手【徐行】得到了【S……
为掩人耳目,徐行择的法器和诸穹苍门人没什么不同,正是她从前用的小鹤。鹤背上恰好坐下三人,井水不犯河水,晨光熹微间,仙鹤振翅朝鸿蒙山脉无言飞去——这也是徐行头一次回至那处,也不知从前被她火烧的山是否早已生出新枝。
风声呼啸,吹得人脸生疼。
绫春盘腿坐在最前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欲言又止几次,都将话生吞了进去。徐行看她一副不被人骂几句心头就不舒坦的样,大发慈悲地满足了她,于是一脚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小矮子的屁股:“喂。不是说好去认人脸么,你那样着急作甚?”
绫春是年纪小,但也不是傻子。就算之前被愤怒冲昏头脑,如今也明白将自己带至铁牢附近的“黄时雨”是个冒牌货,而自己不折不扣地当了回被人操使的“枪”。不被质问她浑身难受,被质问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方握紧了拳,语焉不详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竟是那副样子!”
说到底,若圆真长着张一看就是坏人的脸,心术不正,流里流气,绫春或许都不会冲动。可他看起来温柔慈和,身居高位,竟还颇受重视,这给了绫春一种孩童般的天真错觉——只要我当众揭穿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所有被欺骗的人都会帮助我,因为我是对的,他是错的,然而,世事虽有对错,但世人却何曾个个都分辨黑白?
“……”绫春越想越悔,两汪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明白,此事已然尘埃落定,圆真或许会在铁牢之中度过余生,或许不会,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与她期望的相差甚远,而这甚至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了。她很想恨声说些什么,最后却只余满腔茫然,绫春对徐行抬眼,哽咽道:“……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要他偿命,白族也不该插手战争,归根究底,一开始不救他,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说是无奈,还是我们活该?”
徐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向年长一些的人刨根问底是小辈的特权,但是对是错,是喜是忧,很多时候徐行自己也不明白。她应该救绫春吗?应该送她回到白族吗?应该相信黄时雨会永远站在穹苍这一边,还是与亭画一同将他封闭在穹苍之外……此类种种,不到最后,又怎会有定论。
所以徐行只坦诚地说:“这个问题太难了。”
绫春被她救下,此刻生出了好些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依赖之情,瞪着眼道:“你也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明白的事多了去呢。”徐行屈膝而坐,见她泪水沾湿衣襟,尚在滚滚而下,于是顺手伸指,在她眼睑下轻轻一揩,哂笑道,“拿出你砍人胳膊换情报的气势?不管如何,做了就是做了,后悔无用,对又如何,错又如何?管它去死。”
“……”
这一回答虽然相当粗暴且毫无哲理,并且很有几分耍赖的意思在,但至少很巧地合了小刺猬的心意。做戏做全套,绫春在穹苍受的“审讯”虽不至于动刑,但也绝不好过,她夜不能寐了许多时日,在这陡峭的鹤背上终于觅得一丝冒着热气的安全感,竟很快便枕着徐行的膝睡着了。睡得极沉,甚至流口水。
寻舟垂眼下来瞥她,极平淡地道:“师尊,她睡这儿,我呢。”
徐行道:“别说得好像她抢了你的位置一样。你坐着掌舵吧,去鸿蒙山还要个一日多,有你无聊的。”
“不无聊。”寻舟在她身侧坐下,那股香气又如影随形地蒙住了她整张脸,徐行一时很难呼吸,心道,你成日如此招蜂引蝶的究竟是想做什么?香成这样合适吗?但她好不容易休息一阵,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闭目养神,绝口不提。她不提,寻舟却缓缓道,“师尊在外一趟发生了何事,愿意说给徒儿听一听么?”
徐行都懒得睁眼:“你猜我信不信你不知道?”
“……”寻舟被当面揭穿,面色纹丝不变,笑意更深,“师尊果然了解我。只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总是不够详细,无关紧要的话太多了,才想听师尊亲口说。”
他问其他人掌门外出发生何事,别人自然将少林中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明白,只是寻舟根本就对莲华住持如何,峨眉掌教如何,无极掌教又如何毫无兴趣,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事无巨细、一刻不漏的,徐行做了什么,徐行当时是什么神情,又说了什么话。除了时时刻刻都注意徐行的亭画,谁能满足这个需求?亭画现在心知此鱼大不对劲,当然不会主动跟他说这些,寻舟如此敏锐,察觉出亭画对他态度有异,自然也与其一同粉饰太平,两人偶然的对话中已鲜少出现“徐行”二字了。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徐行一回想当日发生的破事,就感觉浑身不痛快。
亭画、黄时雨,穹苍,灵境,甚至九界……都似一通怎样理都理不清的乱麻。徐行不是不明白,是太明白,若有一物是解决万物的良方,那只会是时间。可她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她在这并不想要的掌门之位上胡作非为,从不收买人心,也并非她不会,只是不想——有她这不合格的一宗之长“珠玉在前”,亭画日后接管便会毫无阻碍。可这般,又是对的吗?还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稳妥,才是对的?
徐行也想问那句话,我真的做错了吗?
寻舟抬眼看她,她才发觉自己不经意将这句话当真问出了口。寻舟默然良久,刚要开口,徐行便大煞风景道:“如果你要说什么‘师尊永远是对的’,那便别说了。”
“……”
寻舟不语,心道,师尊,是错是对的确不重要。我只希望,事到最后,所有荣光赞誉都该落在你的肩上,所有罪孽由我来承担……不,也并非所有。师尊也分去一点点吧,无论是什么,只要能维系我们,徒儿都甘之若饴啊。
徐行等了一阵,没等到他回答,只见寻舟自袖中缓缓摸出了一把小小的玉笛。
这倒霉孩子想干嘛?徐行眉尖一抽,提前警告道:“怎样?”
寻舟此时的情态当真不负她夸口出去的“很乖”之名,鸦羽般的眼睫微动,道:“师尊,我已学会吹笛了。吹给你听,好吗?”
这才几天就学会了?原来笛子是这样好学的么?徐行半信半疑地点了点下巴,寻舟薄唇落在笛孔之上,很快,一阵清越笛声飘然天际,竟全然没有初学者的磕绊模样,只是悠扬之间,几分沉郁,几分压抑,一股难言之意藏在其间,听得人心思百转,非但不能排忧解难,还更令人落寞感伤了。
徐行对乐器此类一窍不通,但也听得出技艺不赖,看来寻舟身为能歌善舞的鲛人族,的确在此道上极有天赋。
她静静听着,难得不想出言打断,澄空心思,看着远方雾白,云卷云散,直到一曲落毕良久,方才回神。
寻舟道:“师尊,喜欢吗?”
徐行道:“不错。”
并且,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寻舟此时将笛子取出,亦有弦外之意——上次舐笛一事,就此翻篇,他既然已会吹笛了,那就不必非要她来教了。知进退,懂分寸,看来之前真是受潮汐影响走了些歪路,这件事倒令她更高兴一点。
“太好了。”寻舟微笑着注视着她的侧脸,欢喜道,“这般我就可以教师尊吹笛了。”
徐行霎时惊起:“?!”
不是,谁要学了?谁说过要学?没有人!这对吗?怎么看上去不是路歪了,是鱼有点歪了??
……
行到中途,昏天黑地大睡一觉的绫春终于醒了。
毕竟是孩子心性,“回家”两字已经足够令她开心不已,短暂地忘却掉自己遭受的恶事,一路上,她趴在鹤背,往下用手指一戳一戳,给二人详尽介绍。
原来,白族禁地历经过两次迁徙。一是刚被天妖驱赶至人界时,落足之地是一座小小荒山,但穷山恶水,灵气匮乏,白族循着本能,移居至鸿蒙山脉附近——令人意料之外的是,同样是临近鸿蒙山脉,但白族其实一开始隐居的地方是穹苍治下,而非现在的昆仑附近。
“那时我尚未出世,记不太清了。”绫春对为何迁徙的缘由也说不上清楚,只道,“族长曾提过一次,是穹苍每逢几年便会来到鸿蒙山脉‘定天时’,每一任掌门都十
分强大,白族应该是不想令其发现隐居地,毕竟哪怕是无意间,也会引起腥风血雨。于是举族搬迁到了如今的昆仑左近……”
徐行道:“准确来说,是何时迁徙的?”
“不太清楚。”绫春说了个大致时间,道,“长辈也不知为何突然要迁。太匆忙了,许多东西都未来得及带走……所以我们在逃离妖族军队时才搬走了不少物资。因为真的没得吃啦!”
这个时间,正是前掌门在任之时。徐行对着时间,倒是有些思虑。
天妖被封之后,人间灵气凋零,愈来愈少,那些能斩天破地的大能更是找不出一个了。前掌门再天纵奇才,修为也绝然赶不上在其之前的几位掌教,若迁徙只是担忧掌门发现隐居地,那为何不早点离开?按理来说,前人都发现不了禁地,后人能发觉的可能更是极低,反倒迁徙间定有动静,更容易暴露所在,宁愿承担风险也要立即离开,这并不合理。莫非是期间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绫春继续道:“正在那时,我们才无意间发觉了昆仑那座奇异山谷。山谷附近,便是昆仑的‘无尽海’。无尽海上,船入水就沉,除非修为极高,便很难凭人力通过海湾,是一道天然防卫,山谷之外,又是一片不宜居住的无人之地,那里的果子花草对人有毒,对妖却没有,在那处隐居,再合适不过了!”
分明是早远之前的事,却一副刚刚发现、惊喜不已的口吻,看来白族的确对这个隐居之地极为满意了。
不过,徐行还有一事想问:“据我所知,‘测天时’并非只是穹苍的职责。昆仑掌教也会定期前往鸿蒙山脉。即便掌教老眼昏花看不清,不少昆仑门人热爱炼丹,那些毒草毒花虽不能吃,却为入药良材,你们难道不担忧会和昆仑之人撞上?”
绫春坦然道:“会啊。免不了撞上的。但,昆仑的话,没有事。”
徐行奇道:“怎么个没事法?”
“首先,我们会在他们发觉之前将人弄晕。其次,我目前遇到的昆仑中人,似乎只会说两句话。”绫春碎碎念道,“一句是看到我们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另一句是打晕后醒来的‘我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就忘,忘了就走。这些人好像不在意附近有没有白族,只在意自己的丹炼得如何了,有没有炸炉。有一次一个老头发了神经把药鼎搬来无人谷里炼,才离开一阵就险些烧糊了,我有个姐姐看不过眼将那火灭了些,次日去看,那地方还放了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呢。”
“……”徐行道,“敢问,那老头的眉毛是不是很淡,并且说话总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
绫春道:“不知道。我姐姐说,看得不是很清楚,就记得是有年纪了,并且眼睛似乎不大好使,感觉马上就要死了,却总是还活着。好奇怪。”
那不正是昆仑掌教吗?!难怪在少林时,那老头慢悠悠给她帮腔,原来是为了这“灭火之恩”,没把他的心肝宝贝疙瘩丹烧出个好歹。
徐行对昆仑这一宗门当真是无话可说了。能让她无话可说的对象实在不多,这是昆仑之幸。若是一个宗门能持之以恒、稳定无比地不靠谱,那也是另一程度的靠谱啊。
寻舟听完,却淡淡道:“我记得,昆仑曾有一人拿冰晶雪菊挟师尊试药。”
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冰晶雪菊是为医治亭画的天生白化,本就是昆仑奇物,徐行要强迫人家割爱,总得要付出点代价。
“是我想要人家的东西,那叫求换,不叫‘要挟’。怎么还倒反天罡了?此外,怎么说起什么东西,你就想到有仇,不能想到点美好的东西吗?”徐行难得说教他几句,又思忖道,“尤其是和昆仑。我倒认为,结恩可以,结仇就免了。”
寻舟柔道:“师尊总是那般心地善良。”
“倒也不是。”徐行爽朗道,“和这群老头老太结仇,不是闹么?都用不着出手,指不定哪日就被天收去了。哈哈。”
绫春:“……”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不然怎么从一个人口中听到了如此
毫无人性的话……
一日半后,下方蚁群般的人影终于越来越少,直至毫无踪迹。
三人已过昆仑边境,意料之中地并未受到任何拦截。想来这穹苍境内,已是群妖乱舞,毕竟如今这等时局,妖物胆敢出头就是一通打杀,所以藏身在昆仑境内的妖族也都十分珍惜小命,倒也不会真闹出什么事端来。
仙鹤随着绫春所指方向一路前行,直到没入人烟稀少的绝谷之地。
一路上,绫春像是从地上捡到了点米粒碎屑的饿鸟,恨不得将自己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出来做回报,说得更是详之又详,已被徐行套话套的底裤全无。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是孩子,但不是傻子,敢让徐行护送回族,一是信任,二则是,禁地定有结界,她有自信让二人无法闯入内一步。
最终,仙鹤一声长唳,在一道狭小的溪流之前停下,垂颈。
绫春自其上跳下,道:“就送到这里吧。”
她说完,便开始闷不做声地脱掉外袍,将一直贴身穿在内中的刺甲取下,径直递给徐行。
说毫无留恋,也绝无可能,绫春的手指在那柔中带韧的小刺上抚了几下,眼中难掩悲伤,动作却毫无迟疑。她抬头昂首道:“一诺千金,说好的,你们替我报仇,刺甲双手奉上。它在你身上能发挥出的效力或许没有那么强,但……务必珍惜。”
徐行视线落在绫春小手上的刺甲,默然片刻,并未推拒,而是接过,披在了自己身上。那刺甲霎时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衣袍之中,化作了一道护身气罩,紧紧贴合着她的身躯,暖融温和的触觉令她有些意外。
绫春道:“要试一试吗?”
徐行道:“当然。”
绫春傲然道:“你让那个大哥哥竭尽全力朝你要害一击,我保证,你会毫发无伤!”
徐行都免得去看寻舟的面色,她摆摆手道:“别为难他了。”
话音未落,徐行当机立断,掌力急催,重重拍向自己胸口,焰气汹涌蒸腾,霎时将身周燎成一片枯草之地。轰然一声,两者相触——
这用了她八分力气的惊天一掌,竟全然被刺甲吸收殆尽,无法留下甚至一点波澜!
徐行忽的明白,为何黄时雨对这刺甲如此执着,为了它肯冒如此大的风险,也定要取回给二人了。
若说此前天下武学第一是谁,还有所争执,无从定论。但穿上了这具刺甲的徐行,便绝对称得上一句,打遍天下,难寻敌手了!
上一篇:荒唐公主的怨种姐妹重生后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