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48章

作者:熊也 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穿越重生

  徐行胸膛里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耳边嗡嗡作响,喉咙里更是堵着下不去的铁锈味,她将一切感官抛却,已无暇去思考其他,只是闷头狂奔。天太黑了,她没有夜眼,本该全然看不见道路,但悲极生乐,这压也压不下去、如影随形的火焰也照亮了她的前路。

  刚刚经过的地方,是斗技场。她自最后一名打到没人愿意跟她打,都说她下手太卑鄙没有武者风范。

  马蹄踩过的地方,是平日里众人摆摊卖小蔬果的地方。幸好是晚上,老阿婆早收摊了,不然被这么踩一下,只怕连人带果子都要在地上滚。

  “……”

  没有火的地方,在哪?这附近没有河流,就算有,普通的河流也无法熄灭这样的火,她无法抑制自己身上的火焰,只要还燃烧着,追兵就能通过这亮色找到她。

  寒风如刀,转眼间,徐行又转过一道弯,眼前是——

  她急急勒马,不知不觉间,身后的追兵那催命似的喊杀和马蹄声已暂时消失了。

  眼前是一条长街,长到一眼看不见尽头,青瓦铺地,两侧有着高高的楼墙。若是白日,天气一好,这里定然热闹得很,总有人来来往往,还有小童试着爬到楼墙上双手摊平走路,然后被大人大骂着薅下来。

  这里是她虎丘崖一役后,第一次自穹苍偷跑下来时,经过的那道长街。

  那时,碧空如洗,云散雾消,她被那唐突至极的掷花洗尘惊到还以为有人暗算,连带着无辜的寻舟都被各色花花草草钗钗环环丢成了两颗花堆,只得落荒而逃,结果迎面撞上写着“纵横天下威震四方无敌救苦灵火剑尊”的锦旗,害她回穹苍被足足笑话了两个多月。

  而此刻的长街,黑压压一片,毫无光亮,亦无色彩,但徐行能听得到,内中有不少人压抑却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正逢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唢呐,吹唢呐的人技艺略为生疏,恐怕是七窍通了六窍,将这本就嗓门够大的乐器吹得仿佛槽里十头驴在狂叫,紧接着,又是吵翻天的锣鼓声,铿铿锵锵毫无章法地响了半天,徐行转头往传声处望去,却是狠狠一怔。

  整个小城,已成了一片火海!

  不,烧起来的都是些偏僻的、平日没什么人会去的地方,还有街道之上一簇一簇小小的火苗,火势虽没大到无可控制,却也引人注目,燃烧处漫地漫天,在这汹涌到四处皆是的火光中,她身上的火焰竟也显得黯淡了。

  吵死人的唢呐锣鼓齐奏中,有六大宗门生的怒声穿透天际传来:“你们在干什么?!!找死吗?!!”

  中气丝毫不输的大婶应道:“我兴致来了大半夜想烧我自家库房,与你何干?现在连这都要管?滚滚滚,又没烧你家!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滚就留下来灭了它呗,反正库里没粮,就像你们少林寺里也没真和尚啊。”

  “我就爱在街上玩火,我就想尿床!我倒立着玩,我玩一宿!”

  “还不兴人提前练一练唢呐了?我隔壁家老大爷前几天被你们那蛇山吓得中风,应该没几天就过去了,我先练练不成吗。什么,吵到别人了?你看看我左邻右舍的有意见吗?”

  “没意见!舒坦,睡得香!再大声点,把楼下的狗赶紧赶走!”

  有执事又惊又怒道:“你们这是在妨碍抓捕!!”

  那泼辣大婶极为不屑道:“那你把我们全抓进牢里呗。哦,牢也被烧了。”

  “……”

  难怪后方的追兵跟丢了。火,看不见,声音,听不清,又是深夜,所有人一股脑全聚在街道上,灵境不可能真对城民强用手段,就算真要抓,要把半个城的人都抓了,哪有地方关?

  长街前,徐行的马停了,青仙下马,站到一旁,两人就要分道扬镳。

  靠近了些,借着火光,徐行勉强看清了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中都拿着一些按灭的火折子、木柴,但都是……不认识的面孔。至少 ,她记不得了。那几人看见她,呼吸一滞,竟是不由得往后恐惧地退了半步,再睁大眼睛仔细确认后,面上才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徐行下意识用手抹了抹脸。手上红红黑黑,全是抹下来的血迹,她再垂头看了眼自己,才刚换上的新衣,经过一番生死角逐,别说算不上干净整洁,都快烂成什么样了。头发也是,全散了,看上去,一点也不“纵横天下”,更不“威震四方”,没有灵火,也不是剑尊,倒切切实实像个狼狈不已的亡命之徒了。

  可她现在没有办法顾忌这些了。就像她知道,这是这些人为自己争取的那么一点时间,她连在这里停留都不被允许。她一时竟有些无措,想着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座下的马儿紧张地打着响鼻,她一夹马腹,自顾自迈步前行,小步奔跑,直至往城外狂奔。

  没有阳光,没有鲜花,没有欢呼。只有一束束沉默的目光送她离开,狂风拂面间,徐行的余光忽的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欢喜拿着糖豆舍不得吃的女孩长大了,个子高了不少,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和她一样脏兮兮的,紧紧盯着她奔来,面上又露出上次看着她画像时一样的神情,皱着双眉,嘴角往下撇,又不想发出声音,看起来真是既难过又滑稽。

  她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见她大张着嘴,似乎很想很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说一些早就想说的话,但大声了怕追兵听到,小声了自己又听不到,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傻站着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眼泪也跟着淌下来了,在脸上划出不少条白道道,汹涌不停。

  徐行嘴里忽然涌上了一点点糖水的甜味,和太阳晒在脸上微微发烫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在马匹即将冲过那孩子身边时,陡然放缓速度,倾身轻轻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拭去。

  动作实在太快了,只一瞬,像是清风拂面,那道浴血的背影就在众人眼前消失,女孩呆在原地,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少顷,泪如雨下。

  “……”

  青仙面无神情地站在长街入口,看着那道红红物体在诸多无脸物体的目光中消失,她想到徐行方才和她最后说的几句话。

  “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徐行煞有其事道,“但,我其实还是相信世上是有无需回报的爱的。”

  又是这老生常谈的话题。青仙坚持道:“没有。”

  徐行道:“是有的。”

  青仙还是说:“给我看。”

  而徐行这次的回答不一样了:“要看,你自己去找啊。”

  她此刻凝望着那人消失,并且明白往后不会有再见的时候,竟不知不觉,往前轻轻走了一步。

  ……

  “就站在这,不必再往前走了。”黄时雨看向这面孔熟悉的信使,眼神冷凝,“你确定,这是小徐行送来的信?”

  信使不卑不亢道:“如今这景况,九长老,我都能找到您这具尸体,还有必要送假消息么?”

  黄时雨诈死一事她能得知,还能径直找上门,此人定得知许多内幕。黄时雨翻看手中语焉不详的信件,这加密方式,也的确只有师门中人才能得知。

  他驻守在黄族,本该在这几日见到计划改变的徐行,然而徐行自无极宗守军那儿逃脱后,竟迟迟没有消息。他心急如焚,却又被峨眉和穹苍的大军牵住脚步,此时终于收到信件,得知徐行改道缘由,心中一定同时,又是巨石压顶。

  这火都已经无法抑制到这种程度了,还有前些日子那诡异的地鸣……

  应该很痛吧……看起来,就是这几日了。

  他早就准备好了。

  黄时雨目光向下,又扫过几行,浓眉忽的紧蹙。

  ……要去那个地方?那师姐岂非有危险?

  亭画所在的位置滴水不漏,唯一留的通道也必须是他或徐行的亲笔才能通过,只派这个信使定然是无法送到的。不论如何,徐行现在忙于奔波,自身难保,已往目的地进发,能传信的只有他了。黄时雨当机立断,提笔写信,盖上密函,将信交给族中一人,回身见那信使还坐在原地,未曾离开。

  黄时雨很轻地挑了挑眉,道:“还有事么?”

  “无事。”信使道,“只是外边战火连天,我等风头过了再出去,也免得还顶着灵器逃窜了。”

  这理由无甚特殊,黄时雨没说什么,转身之时,那信使竟忽的暴起,一道光芒遥遥自她掌心拍向黄时雨脊背。这一掌声势浩大,却毫无声息,只有光芒没入,黄时雨察觉什么,忽的转头。

  “九长老,我们方才说到哪了?”信使平静地坐在原地,问,“徐行写的信,你已看完了么?”

  黄时雨:“……”

  “说到哪”?看自己所在的位置,自己是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徐行的信自然看完了,但是,他出去做什么了?

  这零散记忆的缺失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黄时雨面不改色道:“看完了。从通道说起吧。”

第219章 我爱你再见。

  去往那个终点,寻常时候只需要十日。

  自战役开始,徐行便没怎么休息过,博弈布局,几场围杀,不论是躯体还是意识,都已濒临极限。她想试着睡一阵子,哪怕只是一柱香的时间也好,却始终无法闭眼,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前模糊,半梦半醒间,所有想法彻底被四个字掩盖。

  要结束了。

  就快要结束了。

  昆仑身为粮仓之境,城民都

  已气愤到这等忍无可忍的地步,其它五境的景况只会更糟糕无疑。天下已经乱了,民怨四起,哪怕只是出于面子,六大宗也要分神处理,昆仑少林两宗不愿出战,与联军内部已有嫌隙,峨眉无极两宗大伤元气,黄族和剩余残党能可抵御,只剩下固守通道的白玉门,和实力保留最盛的穹苍。

  “斩首战术”。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拉锯太漫长了,拖下去对两方都没有丝毫好处,就等最后一个契机,谁能成功斩断对方的“首脑”,对方势力就将彻底失去士气,这不仅是对灵境,更是对自己。

  最后了。是最后了。

  她要前往的所在,便是——

  “虎丘崖。”军营中,亭画冰冷的指尖越过被水打湿而有些模糊的墨迹图,最终定在一道陡崖处,这里早先便被涂抹而去,不在众人考量的范围之内,她道,“撤离路线的必经之路,就是这里。”

  “怎么可能?”不必是谋士,只要能看懂地形图的人都能看出蹊跷了,有人眉关紧锁,道,“这地方是天险,易守难攻,妖族此时兵力孱弱,两侧只要事先排布弓手,对方定然伤亡惨重。前次妖族大军选择自这里经过,是因此处行程最短,且自恃兵力压倒性地强大,若非如此,它们根本不会……”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三万兵马,就算灵境事先排布,至多至多也就损失几千,剩下的兵力足够长驱直入了,如若没有徐行这个横空出世的“意外”,那一战本是毫无悬念,灵境绝对会输。

  而此刻,要从这里撤离的是黄族以及其余负隅顽抗的残党,兵力本就极占劣势,徐行还让这些妖往虎丘崖走,那么,除了全军覆没外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赞同,言辞却都十分保守,毕竟那两个蠢货不听人言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而至今为止,徐行所有的行动都在亭画预料之内,包括下令即刻在昆仑城内部署盘查,也是最正确的抉择,若不是没料到那群拎不清的城民竟烧城也要放虎归山,只差一步,抓到徐行,这场战役早就结束了。

  “兵力孱弱,极占劣势。”亭画平淡道,“四年前的妖族也是这样看我们的。”

  她的意思,不就是双方都少算了一个徐行吗?一人反驳道:“可是,徐行似乎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能为了。她若还像从前那般,就不可能会被追杀得如此狼狈……”

  亭画看向说话那人,漆黑的瞳孔中毫无波动:“你敢笃定,这就是真相?”

  “……”

  “峨眉才是刺杀起家,就算当时她使了诈,趁人不备,众目睽睽下一剑将一个习惯于分辨杀意和偷袭的顶尖刺客当场斩首,我是能做到,敢问在场的诸位,还有谁能做到。”亭画的语气还是那般平淡,亦或者说是,厌倦,她没有在辩驳,而是在陈述,“无极掌教虽愚蠢至极,刀法却天下无二,骑术精绝,被设法引出包围后不出十招重伤不治,各位,他难道是我杀的吗。”

  营内一阵死寂,诸人纷纷垂首,尴尬之余,心中竟皆油然而生一种悔意。

  并非是后悔发动战争的悔意,那太高尚了,足够高尚的人不会出现在此处,更像是想吃包子结果被里头的石块硌碎了牙,也只能和着血一起强行吞下去。

  正如亭画所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们根本无法分辨这之前是否也是徐行的诡计。若是真的,众人不敢守虎丘崖,便有可能让这群妖族残党不费一兵一卒彻底会合,若是假的,众人守了虎丘崖,再来一次那样的火焰,恐怕多少大军也要葬身于此。

  左右为难。到底该选哪条路?哪条路才是对的?

  除非,守着虎丘崖的,是对徐行有救命之恩的那人,投鼠忌器,或许……

  所有人的目光暗暗投向那张苍白的脸。

  “动身吧。”亭画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低声道,“……她的终点,一定是虎丘崖。”

  所以她现在站在这里。

  经年已过,这险峻孤悬的山谷竟毫无改变,还是一样的荒凉死寂,仍是一片不毛之地。狂风卷着粗粝的沙砾,刺进人眼底,谷底曾堆积如山的,被灼烧成黑灰的尸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泛着幽蓝的小花。这些花很美,美的不祥,每一株的根茎都染着血,伏在地上随风摆动,隐秘又阴郁。

  站在最高处往下看,会感到自己的身躯摇摇欲坠,心跳声宛如鼓噪,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要失足跌落,再看久一点,太阳穴会开始发紧,眼前泛起微微的晕眩,忽的生出种一跃而下的莫名冲动。

  这是本能在作祟,它在告知你,你很恐惧,快离开这里。

  亭画站在最高处,看着天险两侧如蚂蚁一般散布开的弓手,沙石吹进她眼中,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尖锐又微小的刺痛中,一点水迹浮出来,里面盛着四年前的自己。

  她那时站在离这里远几步的地方,和黄时雨一起,大军压城,黑压压的根本看不见尽头,箭雨就要过来了。她眼睁睁看着徐行自前方一跃而下,被寻舟抓住了手,紧接着,一道小小的血花溅起来,她可怜的师妹像断翅的鸟一样掉下去,那时,徐行脸上的神情和她现在一样,冰冷,麻木,疲惫,以及,极度的厌倦。

  她忽然也有种要一起跳下去的冲动,这冲动来得莫名,近乎要占住所有头脑,直到她看见寻舟出现在自己身前,他真的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于是,她伸出的那只手倏地改了方向,紧紧扣住了他的肩头,就在那时,冲动消失了,她惊醒了。

  他可以,他也可以,但她不能。

  她面无表情地和黄时雨一起制住他,把他往外拖离,她冷冷地呵斥着“你也想死吗?!”,不知在对寻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回音在汹涌无尽的燃烧声中嗡嗡作响,仿佛永远不会休止。

  那时,那时。她以为这会是一切的终结,但终结过后,又是一切的开始。

  “四掌门!”身后传来属下紧绷的声音,“穹苍已部署完毕,只待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