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屈氏摇了摇头,“我没有想怪你,是我从来没有和你讲这些事情,也没有和郑淑宝鸳她们说过……你们不懂柏灵对我意味着什么也情有可原。总之林氏的指控我一个字也不信,我一定要柏灵活着!”
……
养心殿的长廊里,丘实端着四份早膳缓缓往里走。
建熙帝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合过眼,还在与北境来的那些官员谈话。
丘实躬着身进到主殿,只是将早膳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就退了出来——正当他纳闷怎么黄崇德不在殿里陪着陛下,就看见黄公公换了司礼监的官服,从养心殿里间的侧门缓缓走了出来。
“公公这是要出门啊?”
“嗯,我去趟申老将军的府上,陛下有旨意。”黄崇德仰着脖子,一边往前走,一边系着下巴上的帽绳,“早膳还有多吗?”
“有呢,御膳房那边送了十份过来。”
“好。”黄崇德扶了扶头顶的帽子,“你捡一份,随我去看看柏灵。”
丘实连忙点头,“诶。”
黄崇德一路步速飞快,丘实端着托盘,盘里的粥与汤也是稳稳当当一滴不洒。
“皇上这两天应该都没什么时间来处理柏灵的事,”黄崇德的声音和步子一样轻快,“所以还是先按规矩,把柏司药下到慎刑司里关押。一会儿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一定要和慎刑司的那些奴婢好好打个招呼,这是圣上钦点审问的人,不能按普通的罪奴处理。要是过几天把柏灵提出来的时候少了一根头发,上面追究下来,谁的担子谁担。”
“诶!儿子明白。”丘实连忙答道,“那十四爷那边——”
“皇上有别的事情交给韦十四去做,这个一会儿等我从将军府回来了,亲自去和韦十四说,这会儿就还让他待在养心殿里候着。”黄崇德答道,“你也捡盘早膳端去他那头吧。”
“好。”
“再就是——”黄崇德的声音戛然而止,此时他刚刚踏进柏灵被囚的偏殿。
丘实紧随其后,也随即看见了偏殿里的情景——
只见柏灵拿偏殿里的备用帷幔垫了个枕头,又扯了几块换下来准备送去浣衣司的旧窗帘盖在身上。
小小的人儿蜷在角落,正闭着眼睛睡觉,甚至没有听见丘实和黄崇德进屋的脚步。
“哎呦,这小姑娘……让人说什么好啊,”丘实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脸,他慢慢往里走近了几步,又回头对黄崇德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睡的着觉,心可真是忒大了点儿,要奴婢现在过去把她喊起来吗?”
黄崇德脸上也浮起些许笑意,“算了……能睡是福。”
“那慎刑司那边……”
“你派个人过来看着吧,人什么时候醒了,吃了东西,再往那边送,一样。”黄崇德看了看天,“我就不在这儿久待了。”
“诶,”丘实连忙应道,“公公赶紧去办将军府的差事吧,这儿的事交给我就成。”
离开之前,黄崇德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角落里的柏灵一眼。
这丫头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性情,让他不禁又想起了故人。
……
日头升,日头落,这一日也在眨眼之间过去了。
国子监下学之后,世子难得一次没有和曾久岩他们一起去附近马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徒步回府,而是乘着马车向王府快速返程。
今天一整天,整个国子监都在议论一个北境传来的消息——就在半个月前,金人已经在卢尔河北部歼灭了他们最后一个叛乱的部族,并进行了新的宗主拜立大典。
至此,金人历时二十三年的内乱结束,当年七个另立旗帜的部族如今已经全部并入新一代金宗主阿尔斯兰的版图——而先前与常胜、申集川在大周北境鏖战十年的,就是这个部族。
从今往后,整个大周绵延千里的北国境线将不再是与几个四分五裂的部族接壤,而是全部暴露在一个新主执掌的金国之下。
问题正在这里——在阿尔斯兰部多线作战的时候,大周尚且只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如今对方平定了内乱,战况又将转向何种境地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种问题。
世子今日在国子监里听了一整日,同袍们或慷慨激昂,或低迷忧虑,可说出来的话全是基于他们自己的臆测和态度,没有半点基于实际的边境情形。他不愿加入到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谈话里去,所以一整天沉默寡言。
对他而言,今天还有一见极其重要的事情。
今夜又到了孙师傅与张师傅来府上,与父王一同议事的日子——而从今日起,每次府里的夜间议事,他也要参加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周往事
入夜,天开始落雨了。
先是几点豆大的雨滴,然后一整个天地迅速被瓢泼的大雨包裹,远天隐隐传来雷声。
这是夏日的雨。
大雨把一整个平京城都下空了,家家户户的灯亮了起来,除了披着蓑衣的打更人,街上少有人走动。
柏奕和柏世钧背着装满了药草的大筐,头戴竹帽,身披草扎雨披,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竹筐的上方盖着两层油纸,油纸中还垫了三层干稻草,外面用草绳扎了个严严实实,能保证在雨里走上一个时辰筐子不进水——但久了就难说了。
不过好在雨下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城。
不多时,两人终于走到了自家的巷口,柏奕伸手去怀里掏钥匙,脚下步子也越来越快,可是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看到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四?”柏奕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柏灵回来了?”
柏世钧的耳朵一下竖起来,“啊?柏灵回来啦?”
“不是。”韦十四低声道,他面色复杂地看了柏奕一眼,轻声道,“进屋再说吧。”
从韦十四的表情里,柏奕读出了些许不妙。
他立刻上前开门,却因为天暗、心急,钥匙几次插不进锁,等终于打开了门,他飞快接过柏世钧那边的大药筐,连同带着自己肩上的这个一起往里拿。
两个大药筐被放在屋子厅堂的地面上,柏奕用火折点着了灯。
柏世钧打开了药筐,只见面上和侧面的一些药草看起来已经浸了水,他熟练地取来了一叠草纸,将受潮的药夹在两张纸的中间,然后平铺在干燥的地面上。
柏奕这会儿其实有点口干舌燥,但也顾不上去烧水了,简单理了理桌子就请韦十四坐下细说。一开始柏世钧还在摆弄药草,听到柏灵被卷进后宫巫蛊案的时候动作就僵在那里,等听到林婕妤说柏灵与侍卫私通,柏奕眼中几乎冒出了火光,“血口喷人!”
“柏灵现在在哪里?”柏世钧问道。
“……在慎刑司。”韦十四答道。
柏世钧只觉得眼前一暗,一下就有些蹲不稳,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柏世钧的肩膀,将他扶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柏太医不用太担心,柏灵的情况和其他解送慎刑司的宫人不一样,她只是暂时被关押在那里而已,在圣上提审之前,不会有人敢碰她。”
“那……那也是慎刑司啊。”柏世钧声音惊怜,他有些无措地呆了片刻,几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我要去找秦院使——”
“柏太医等一下。”韦十四轻声道,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碎纸片,轻轻按在了桌上,推到柏奕的身前,“这是昨晚柏灵交给我的,她让我把这个转给柏奕,让你们俩不要担心。”
柏奕几乎立刻双手去揭那对折的纸片,打开之后,上面是一串近似鬼画符一样的符号——柏奕一看,就知道这必然是在时间极为短促、境况非常危急的情势下写的。
他正着反着试了好几个方向,终于看明白了这张纸上写着什么——
Let the bullets fly(让子弹飞一会儿)
“爹,不要去找秦院使。”柏奕有些艰难地皱起眉,“柏灵她……还是让我们等。”
……
一道闪电划过,不久又是一道惊雷。
世子被这声音稍稍吓了一跳,但依然正襟危坐,认真听着孙师傅、张师傅和父亲恭王的讨论。父亲恭王显然不喜欢他第一次来就插嘴,所以在被训斥了几次“住口!你懂什么!”之后,世子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在这一晚的讨论中,一个腐朽到触目惊心的官场链隐隐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听着张守中和孙北吉讨论着新一轮派向北地钦差的人选任命,有些名字他听过,有些没有,但他认真地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和孙、张二人对他们的评价。
“上个月臣就说过,北境的粮草、兵力调度,绝不是收官之势。”谈到激动处,张守中站了起来,“可惜我大周在天启、建熙两朝的励精图治!可惜我历代将、领趁金贼内斗、分崩乃至最后的叛乱的六十年里收复回的大片失地!”
听到张守中把“建熙”一朝也算进了“励精图治”之中,孙北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话原是不假——他还记得建熙元年,建熙帝即位伊始,那个坐在御座之上,英气勃发的年轻帝王,广开言路,选贤与能,人人感叹大周中兴有继……然而不过二十载,昔日英明的君主就把全部的心力都扑在了长生和玄修上,变得喜怒无常,刚愎自用。
孙北吉一直无法理解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张守中接着道,“……昔日金贼四分五裂之时,我们尚可合纵连横,从中渔利。如今他们扫平了内乱,最多不过再休养磨合两三载,北境必有大战!可是我周人的士兵还能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骁勇善战?我周人的朝廷还能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上下一心?”
在座之人,无一不觉痛心疾首。
世子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腔热血,衣袖中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听张守中讲过无数次前朝初年,因边境不堪战乱,先帝被迫以万金送长乐公主北上和亲的故事,满朝文武无不引之为耻。
但周人那时兵力孱弱,只能任人蹂躏。而后,经过数十载的韬光养晦,周人日夜练兵,选育战马,再加上无数能工巧匠和壮士兵丁齐心协力,一座座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在边境垒砌而起,这才终是有了与金贼一战的实力。
大周的国境线在天启后期就一寸一寸地往北扩张,等到建熙年间,金贼内斗渐起——建熙二十二年时更是直接分裂成了八个部族,大周北地的将领一鼓作气北上。
至此,前几朝被蚕食的失地,全数收回。
然而太平日子只过了十三年,再次强盛起来的阿尔斯兰部,又开始了对北境百姓的侵扰。
这仗打了十年,越打越力不从心……有时候,王朝的强盛与衰弱之间,也就是这么十年弹指一挥间而已。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孙北吉低声道。
张守中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昨日深夜,储秀宫突发的巫蛊一案,不知王爷听说了没有?”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去救我的心上人
一听后宫竟起了巫蛊案,世子绷紧了神经。
“听说了,”恭亲王点了点头,他的心情还沉浸在方才张守中的慷慨陈词之中,“不过据说当场就破案了,竟是没起半点牵连,全是那个林氏自导自演。”
“是,”张守中轻声道,“臣是忽然想起一个最近炙手可热的人来,此人足智多谋,颇有手段,年纪虽小,却可堪大用。”
恭亲王有些在意地坐直了身体,“张师傅说的是……?”
张守中正色道,“就是如今在承乾宫给贵妃治病的那位司药,柏灵。”
世子只觉得耳畔轻轻嗡了一下,他怕自己又露出什么破绽,连忙低了头去拿桌案上的茶,却又不小心差点打翻了杯沿。
恭亲王嫌弃地看了儿子一眼,“小心点!都这么大了,还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
世子两手稳稳握着杯子,低头喝茶。
张守中轻声道,“前些日子宋府满平京传播谣言,说我张家对这位司药也有求娶之心,臣一时好奇,便向犬子细问了一番他们与这位司药的交往。”
张守中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张敬贞的口中的故事,当说到几人在见安湖当晚竟谋划一起把柏灵丢进湖里去的时候,恭亲王更是狠狠瞪了世子一眼,“胡闹!”
世子沉了沉嘴角,眼中却是笑着的。
张守中连忙道,“王爷不要生气,这不过是小侯爷和世子们的少年心气罢了,再说,也算不打不相识。”
他又接着说起曾久岩那晚与柏灵的谈话,还有几人在东林寺时与柏奕的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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