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韦十四听出了柏灵语气中的忧虑,他颦眉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难道是怕他们打到平京吗?”
柏灵的手抓紧了衣袖,“……这样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什么时候?”韦十四有些奇怪,“我印象里,从来没有异族能深入我中原腹地。”
柏灵没有回答。
她明白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只是在这条世界线里还尚未出现过。
想想东林寺的那些和尚,想想王济悬、章有生那帮御医……她仿佛看见无数的蠹虫栖身于这个帝国的每一处关节,把手里的差事做成了生意。
平京尚且如此,地方上的官员又会吃拿卡要到何种地步,柏灵不愿去想,但如此内忧外患,一场大溃败的图景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眼前……
柏灵垂下眸子,半晌才道,“皇上这几天让你去做的事,也和北境有关吗?”
“嗯。”
“不方便说?”
“……嗯。”
柏灵猜到了是这个答案,她一时没有说话,手肘抵着桌面,就这么撑着下巴看向十四。
韦十四也谨慎地看向柏灵,“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泄密就违背了圣旨。你打听这些对你来讲本身就是危险。”
“我知道。”柏灵仰着头笑答,“你虽然是太后的暗卫,但皇上的话也不能不听……不过如果将来有一天,太后和皇上对你下了相反的指令,你要怎么办呢?”
韦十四愣了一下——柏灵最近好像非常热衷出这种让他为难的假设。
他哑然失笑,“你又来了。”
柏灵也没有辩解什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此刻她依旧对自己那个八字没有一撇的出逃计划念念不忘。
不过,她也能理解十四很难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的原因。
柏灵安静地等待着——如果十四不想说,她也不打算追问。
良久,在经过一番认真而艰难的思考之后,韦十四终于低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柏灵轻轻松了口气,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韦十四回想着储秀宫的那个夜晚,暗自庆幸着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如果建熙帝当时对柏灵起了杀心……
“也许只有真的到了那一步,人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韦十四轻声道。
……
见安湖西畔,一苇细长的小船上摆着一张方桌,方桌的每一侧原本都够容下两人,但此刻只有曾久岩和柏奕两人对坐而已。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前几天世子特意和他打招呼说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玩乐之后,李逢雨和张敬贞也如法炮制。
今日一早,曾久岩正要出门,就遇上这两家的小厮不约而同地登门,带了的消息也一摸一样——自家公子都“非常不巧,偶感风寒、不宜外出”了。
小船的船尾放着酒坛与果馔——那分量原是为四五个人准备的,现在看来明显备得多了。
尤其是今日上了船之后,柏奕才说他从不饮酒。
这实在让曾久岩有些郁闷,毕竟在他的理解中,酒这种东西,对饮是作乐,独酌就成喝闷酒了。
“这群鸽子!”曾久岩还是有些愤愤,他双手抱怀地坐在那里,“陈翊琮最近被家里管得严就罢了,李逢雨张敬贞也不来,小爷我银子都花了!”
柏奕笑道,“可能他们家里也管得严吧。”
“严个屁,”曾久岩皱起眉道,“他们就是怕碰上湖西畔的宜宁郡主。我上次都说了,咱们就在湖里饮酒谈天,又不上岸,这湖上这么开阔,就算宜宁今天也坐船出来,我们远远看到马上跑就好了啊。”
柏奕这才有些在意地看向曾久岩,“今天不上岸吗?”
曾久岩愣了一下,“……你想上岸?”
“这一代药田挺多的,本来还想顺道看看,”柏奕答道,“不行就算了。”
曾久岩沉吟了好一会儿。
“……其实你要真想去,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看着眼前少年郑重其事的样子,柏奕有些诧异,“……呃,我之前是听人说过,这一片山林的道观里有两位郡主长居修行,你们说的‘宜宁’,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吗?”
“对。”曾久岩点了点头,“她的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但反正我们几个都吃过她的亏。她不是经常下山,一般都是年节的时候才进宫觐见。每年皇上都要让她在年节里给我们讲道经,一讲就是七天,每天从卯时一直讲到晚上酉时,期间还要斋戒……这个老女人真的太狠了。”
“等下,”柏奕皱起眉,“这个‘宜宁’郡主今年多大啊?”
“三十七啊。”曾久岩答道,“你以为?”
第四章 两位郡主
柏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个“宜宁”的封号让他忽然想到了宫里的那位宁嫔娘娘。
是不是名字里只要带个宁字,性情就一定会往相反的方向走?
“三十多岁的话……”柏奕在心里算了算,略有些不解道,“怎么好像没听过哪位王爷有这么大的女儿……”
“这两位郡主情形不一样。”曾久岩答道,“非要追溯起来,她们俩的血脉其实远在建熙、天启两代之前。”
柏奕坐直了一些,开始认真听曾久岩的讲述。
“我其实也有点算不清具体是多少年前了,总之当年是一位亲王生了两个女儿。这两姐妹不爱红妆爱武装,在父亲死后佯作得了不能见风的重病,整日在王府里修养,但其实暗地里扮作男装一道入伍,还真让她们给蒙混过关了,结果这一随军就是四年。
“四年里,两人都奋勇争先,一个从普通兵卒闯杀成了千夫长,另一个则被编入先锋营成了将官,非常厉害。但因为她们一直拒绝进京受赏,最终还是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加上那个时候她们是女儿身的事又刚好被同袍察觉,所以两姐妹不得不各自承认了身份,等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才惊觉两个郡主原来早就不在王府了。”
柏奕听得笑了起来,“京里的帮手倒是瞒得漂亮。”
曾久岩连连点头,“可不是吗,大周虽然是有过几个女子上战场的先例,但在皇家这还是头一次,所以当时的内廷对这件事反应挺激烈的,但总体来讲都比较偏向负面,觉得这两人败坏了皇室的门风。所以战功全部用来抵过,就当无事发生。
“当时年号是宁康,宁康帝虽然碍于家训不能作明面的赏赐,却将年号嵌入了这两位郡主的封号里,分别叫‘宜宁’和‘宜康’,此封号可世代沿袭,且只传给女儿。”
曾久岩顿了顿,“这位宁康帝是我大周的第四位皇帝,差不多就是在那两位郡主之后,王侯之家的女子才开始松了束缚,那之前女人是不能去马场学骑射的。”
柏奕点了点头,“所以玄青观里的两位郡主就是当年两位郡主的后人?”
“嗯。”曾久岩点了点头,他有几分感慨地后仰,一手扶着船舷,一手轻轻晃荡杯中的酒,“当年的两位郡主要是知道自家的后人现在在山上打坐问道,整天把礼法规矩挂在嘴边,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得和她一样清心寡欲,那她们怕不是要气得连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柏奕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哼笑,没有接话。
船慢慢划到了湖心,四面烟波微芒,湖堤上的行人与远处的群山都变得遥远。
除了站在船尾的船夫,此处再没有其他的人,两人的话题又不自觉地往家国战事上转,曾久岩将不久前驻北参军关山归朝的事情与柏奕说了一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曾久岩轻声道,“别看皇上对文官动辄打骂,对武将他一向是爱惜的,不然也不可能纵容申老将军回京之后一直蛰居在将军府中。只是现在有些事必须得他出面了,我听父亲说宫里其实挺着急的,还专门找了旧人去将军府上作劝谏,不过具体效果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是吗,”柏奕看向曾久岩,“这位申老将军……很有名吗?”
曾久岩笑道,“你在京城不觉得,但你要是过了汝阳关,进了北境四州的地界,那申集川这三个字就是响当当的了。北境有三个州的兵力先前是在申老将军手里的,如果不是他拉出了一条连续的坚固防线,常胜也不可能在最北端的靖州府和阿尔斯兰部争锋。”
“所以申老将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回京的呢?”
“听说是生病了,皇上特许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
柏奕的目光亦认真起来,“是什么病?”
“不知道,”曾久岩摇了摇头,“这个你在太医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之前张神仙说是邪祟,牛鼻子老道看谁都出邪祟,结果被申将军丢出府了。”
柏奕微微凝神回想了一会儿,“我没听说太医院有谁接过将军府的诊……或者等我回去再翻一翻记录。”
“哎,老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退不下来……”曾久岩两手交叠于脑后,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忍着停住了口。
谈到此处,两人都没有了在湖心垂钓的心情,曾久岩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船头的船夫,“蒙叔,麻烦靠个岸吧!”
“啊……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我这位朋友想去玄青观的药田看看,”曾久岩答道,“麻烦您往西边去靠靠。”
“药田啊,”船头的船夫摇起了船桨,“小侯爷的这位朋友是大夫吗?”
“……算是吧。”柏奕轻声答道。
小舟靠岸,曾久岩与柏奕一道往枝叶茂密的山林里走,这里的大树遮天蔽日,合抱之木随处可见,柏奕跟在曾久岩身后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平整的土地,眼见又快要绕回原点,柏奕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也不认识路吗?”
曾久岩叉着腰,“我上一次来玄青观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我爹带我过来的,谁没事儿跑这儿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柏奕看了看四面遮天蔽日的丛林,“我猜应该是这边,”
他指着南面,曾久岩顺着柏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儿确实有一条小路。
“那走。”
不多时,两人果然看见一大片用浮木圈起来的水田。
四月的莲芷还只冒着青青的花芽,看起来有一点像刚刚立起的内卷荷叶。
曾久岩怔了怔,“神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
“没有,”柏奕卷起袖子,踩着着岸边的黑色大石慢慢靠近,他小心地扶着一旁的枝蔓,“我也是前几天听我爹随口提起过,说莲芷喜欢近水的地方。需要水,但又不大能暴晒,我看这边越靠南的位置树越茂盛,猜他们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挖个池子来养。”
曾久岩恍然大悟,也跟在柏奕身后往前靠近。
正当柏奕差不多快要走到离岸最近的一块水田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带着警惕的女声,“什么人?”
曾、柏二人同时回头,见高处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她双眉倒竖,还未等两人解释,就接着问道,“我家郡主的玉兔刚刚往这边跑来了,你们见了么?”
第五章 所谓玉兔
郡主……
曾久岩和柏奕都有些不自觉地心一沉——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什么玉兔。”曾久岩皱起眉,“我们没见过啊。”
站在山石上的少女定睛瞧了瞧,似是这会儿才认出了来人,她轻哼了一声,“原来是定边侯府的小侯爷啊。”
曾久岩愣了一下,“你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那少女的脸又冷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和恼火,“方才我们郡主的兔子明明就是往这边跑了,我追到这里才不见的,是你们就是你们,不是你们也是你们,快些把我们郡主的兔子还回来!”
柏奕颦眉,只觉得心中被眼前少女的趾高气昂激起了几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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