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64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柏灵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眼中带着早已预料到的笑意。

  “交给他之后,您再来告诉我详情,”柏灵头也不回地说道,“到时候,我会把我想做的事情,全都讲给公公听。”

第七章 六不治

  袁振默然,他站在原地,目送柏灵向着柏奕的方向小跑着而去,她的右手抓住了柏奕手肘内侧的衣服,两人一道踏入前方的庭院。

  面对眼前这个年纪和个子都算不上大的女孩子,袁振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与堤防之心。举手投足之间,她的表现似是真的让人有些相信,这是个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来。

  此时的纳凉庭里,御座上的建熙帝睁开了眼睛,众人也随之转身,望向了大步流星而来的兄妹。

  不少御医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起一种难言地既视感——这个场景,总觉得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济悬看着眼前再次出现的柏家兄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到这对兄妹的时候是为了贵妃,然后是因为小皇子,前两局他一局比一局输得惨,而这一局,他决心全部扳回来。

  柏灵和柏奕上前行礼,四下的人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初夏的蝉鸣。

  从一进这个庭院开始,柏灵就注意到了坐在建熙帝左侧的那位老将。

  他真的上了年纪,胡子眉毛和头发都已经是斑驳的灰白。但看到他,就会让人相信世上确实有老当益壮之人。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分明,脸颊的线条如同到雕塑般硬朗,根须一样的胡子盘根错节,让人想起爆炸的藤蔓,他用一根戒指粗细的铜环将蓬乱的大白胡子在下巴下方束成一股,再加上他因为常年暴晒而变黑的肤色,看起来甚至有些朋克。

  只有那双眼睛透出了一些端倪。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显示出一种久经失眠的疲态,尽管是在夜晚,柏灵依旧能够看见他下眼周略略发青的眼袋。

  柏灵的目光像掠过水面的燕子,只在申老将军那边轻轻一点就收了回来,当申集川觉察到某种实视线回望时,她已经看向了建熙帝那边。

  黄崇德在御座后对着柏家兄妹轻声道,“不用多礼了,人既然来了,就赶紧商议着吧……”说着,他看向太医们的一侧,声音诚恳地道,“申老将军这身体,就仰仗诸位了。”

  太医们纷纷站起身,向着御座的方向躬身行礼。柏灵听见申集川那边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位老人家显然不喜欢黄崇德方才的说法。

  这一次的商讨格外沉默,一方面是申集川那边的情况和贵妃当初也有几分相似,他们都出现了整晚整晚的失眠噩梦,先前贵妃那边的水有多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北境四州风云变幻,申集川又是那样重要的一个角色,若是出了半点差迟,难保之后会被如何牵连……

  而另一方面,在这段时间以来,经由柏奕之手毙掉的处方不胜其数,而在这其中,基本上所有掺了水银的药方都无法安全通过动物实验——可朱砂偏偏又是安神镇惊的名药,像申集川这样心悸易、失眠多梦的情况,用朱砂辅以食补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现在建熙帝就在一旁,众人说话间都有些拘束,颠来倒去都是在说些浮于表面的场面话,一旦被秦康点破向深了去问,在场人便像鹌鹑似的低下了头,作出一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样子来。

  秦康听得有些微恼了,他咽下心头怒火,良久转头看向柏家三人的所在,“世钧,你觉得呢?”

  柏世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几次拱手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将手放下,最后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柏奕和柏灵不约而同地扶住了额。

  御座上的建熙帝挑起了眉,低低唤了一声,“……柏世钧?”

  “臣在……”

  建熙帝沉了沉嘴角,“想说什么,说。不要隐瞒!”

  柏世钧周围的人群纷纷往旁边退了一步,在他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半径在三四步左右的空旷地带。

  “臣不是想隐瞒什么,”柏世钧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上事了,但一时间又不得脱身之法,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臣只是觉得……申将军这个情况,没法治。”

  众人哗然,连黄崇德都略略睁大了眼睛,“柏太医,休要在圣上面前胡言。”

  “不是,不是,”柏世钧连连摇头,“臣说的没法治,不是病得重了救不回来的意思,而是……呃……”

  见柏世钧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一旁王济悬挤了挤眉眼,章有生立刻开口逼问道,“那你是想说什么?圣驾面前,你可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那不如章太医来讲好了。”柏奕在一旁冷冷说道,“我父亲就是嘴慢了一点,这都等不了?”

  “呵,是嘴慢,还是心虚?”

  柏奕冷笑了一声,几乎随即接道,“我父亲每次出手到底虚不虚,章太医应该最清楚了啊……欺负老实人很有意思是吗?”

  眼见建熙帝的脸阴沉下来,柏世钧连忙道,“柏奕,这里没有父子,只有师徒君臣。”

  “……还有医与患。”柏奕低声答道。

  “只有医与患!”建熙帝沉声说道,他看了章有生一眼,“让柏世钧慢慢说。”

  柏世钧喉咙动了动,半晌才道,“古圣医有云,病有六不治。”

  建熙帝轻声道,“是哪六不治?”

  “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说到这里,柏世钧顿了顿,又以他一贯慢吞吞的语调说了下去,“这六条是说,蛮狠不讲理的病人,治不了;舍得性命却舍不得钱财的,治不了;穷到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治不了;对病人病势变化一无所知的,治不了;病重到不能服药的,治不了;信巫术不信医术的,也治不了;这六条里,只要中了一条,那就是圣医在世,也无从下手了。

  申集川笑了一声,他站起身,看向柏世钧,脸色并不好看。

  “那不知道柏太医觉得,本将军是中了哪一条?”

  直到他站起身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这人身型是如何高大,章有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又退了一步。

  对着申集川,柏世钧倒是不怎么怵,他伸手比划,温声道,“将军是占了第四条。”

第八章 接锅

  申集川微微颦眉,回想了一下方才柏世钧口中的第四条,又慢慢移开了视线。

  “我先前和柏奕也说过很多次,医者,易也。病情无时无刻不在起变化,而如果要做到在必要时随时了解病人的情势,就需要医者和病患彼此信任,彼此托付,将军先前笃定说自己无病,我们问的许多问题,也只是给了个粗略的答复……这就有些难办了。

  “将军可能有疾,也可能无疾,只是我们现在做不了这个判断,就更谈不上要怎么给将军医治了。”

  柏世钧慢慢地说完这些,又转向建熙帝。他没有抬头,而是望着建熙帝脚边的那一块儿地方,低声道,“臣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柏灵望着父亲谦逊中透着几分为难的神色,再一次理解了为什么当初秦康会一眼相中他。

  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在场之人竟没有人敢直接开口。

  人人都得先揣度建熙帝想听什么,想着如何能够从这场浑水里脱身,只能将基本的行医之法抛诸脑后。

  在这样的局势里,除了像柏世钧这样的戆头,真的还有人能当得好一个大夫吗?

  黄崇德轻声道,“那柏太医觉得,应当如何呢?”

  柏世钧拱手道,“先前贵妃病时,秦院使也经常像这样把大家聚在一起商议,有时候确实也会有一些争执和灵感,不过那是在贵妃每半月就有一次会诊的基础上……像现在这样,大晚上把大家叫在一起要出结论,其实有些困难。

  黄崇德看向章有生,“章太医先前应该已经来过将军府几次了吧?”

  章有生连忙上前答道,“是。”

  黄崇德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所以……申将军这边的情形,章太医也一直都不甚清楚吗?”

  “皇上、公公容禀,这主要还是因为——”

  黄崇德已经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给章有生任何辩解的机会,只是温声道,“不论因为什么,也不该一直这样放任着,即便遇到了难处也应该尽早和皇上、和秦院使开口才是。若不是今日皇上非要到将军府上亲眼瞧瞧,你们太医院还打算一直这样拖到什么时候?”

  虽然黄崇德的话还算不上严厉,但御医们已经看见了他身后建熙帝阴沉的脸色,登时纷纷跪下来谢罪。

  黄崇德看向坐在一旁的秦康,轻声道,“老院使,这事还是需要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这事儿你找秦康拿主意也没辙。”

  一直沉默旁观的建熙帝突然接过了话茬,黄崇德便住了口,他往旁边退了一步,静听建熙帝的吩咐。

  建熙帝伸了伸手,将手掌从衣袖中挣出来,他撑着椅把,略略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看向申集川那边,“集川啊……”

  “臣在。”

  建熙帝叹了口气,“朕几次三番地喊太医到你将军府,你是在怨朕么?”

  申集川愣了一下,连忙站起了身,“皇上,臣如何会这样想?皇上是记挂老臣的身体,所以才——”

  “那你为什么不肯看大夫啊?”建熙帝目光幽幽,似是带着几分伤感,“朕要怎么做你才肯听话,你教教朕?”

  申集川无法,只得单膝而跪,低头沉声,“是老臣辜负圣心——”

  建熙帝努了努嘴,“往日负了便负了吧,今日还要再负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柏灵都有些诧异了——她何时见过建熙帝这样和颜悦色地忍耐什么人,竟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苦口婆心地劝着眼前的将军浪子回头。

  申集川又何尝看不出皇帝对自己的一番忍让苦心,他轻轻叹了一声,本能地握紧了腰间的剑鞘,“既然是这样……那,臣遵旨就是了。”

  建熙帝笑起来,他也从御座上起身,三两步走到申集川的身旁,亲自将这位老将军扶了起来。

  “你既然肯答应,那今晚朕就没有白来。朕知道朕总把太医往你这里带,你心里烦,你就权当是安抚朕这颗忧虑之心吧,就让太医们给你好好看一回。”

  申集川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他望向建熙帝,轻声道,“皇上,臣是真的——”

  “这话你说的,朕不信。”建熙帝打断道,“得是太医们亲自到朕面前禀告,朕才信。”

  申集川看了眼身旁跪了一地的御医,“臣明白了。”

  这一晚,毫无疑问地,当所有人都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柏家的三人又秉承圣意留了下来。

  这是建熙帝和秦院使共同的意思,因为看起来,申集川对这些太医全然没有好感,像章有生这样事前有过接触的尤甚。再加上留柏世钧等同于留下柏奕和柏灵,考虑到先前贵妃的案子,他们多少对柏家人存有些许期待。

  人群走后,纳凉庭里空空荡荡。

  不多时,有下人走近,接三人到将军府的后院一叙。天色已经这样晚,申将军还执意要在今晚把病给瞧了,估计是想快刀斩乱麻,直接应付了事。

  柏奕叹了口气,轻轻弯腰,对身旁的柏灵道,“我就知道这口锅甩来甩去,最后还是要甩到我们头上。”

  柏灵笑了笑——今晚王济悬和章有生一直眉来眼去地配合着,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父亲可能并不会把这当作是一个火坑来跳吧。

  尽管柏灵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和柏奕今晚也被直接喊了过来,但她多少能猜到,这里面一定有王济悬这些人的努力。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一定相信,这是一趟无人能搞定的浑水呢?

  难道承乾宫和养心殿里发生的种种,还不能让这些人认清现实吗?

  “好麻烦。”柏灵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被这样莫名其妙拖下水。”

  ……

  是夜,明月高悬,章有生与王济悬共乘同一辆马车,顺道一起回各自的府邸。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想不到皇上待人,还有这样一番脸孔……”章有生感叹地道,“人和人,真是比不了啊。”

  “嘘。”王济悬低声呵道,“这种没用的舌根就别嚼了,当心什么时候被锦衣卫记下来,够你喝一壶的。”

  章有生连忙捂住嘴,又笑着往王济悬那边凑了凑,“不过,你就这么把柏世钧推过去了,万一他要是真把将军给治好了,那可是不世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