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6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当然——她一开始的冲泡方法就错了,越州猴魁不能拿刚煮沸的开水冲,而且第一泡也不应该把水倒得这么满……

  不过,不重要了。

  柏灵拧着眉头吹了吹杯子,然后饮了一口茶汤,果然还是尝不出到底有什么地方特别。

  她抬头看向陈翊琮,“今天是怎么个顺利法?”

  陈翊琮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柏灵果然再次露出了那种叹息般的微笑。

  “……这些大臣这样的习惯不好。”柏灵轻声道,“原本是应当双方上来就摆事实讲道理,他们的求胜心和自戕欲也太重了,一上来就要高对立……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柏灵自言自语着,又俯身去捅炉子,“……这么煞煞他们的锐气也好。”

  “总之,摆数据确实很有用。”陈翊琮忽然说,“数据让人信服。”

  柏灵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了微笑。

  这句话从陈翊琮的口中说出来,透着些微的怪异,又着实让柏灵觉得高兴。

  “是啊,”柏灵没有抬头,她凝视着火炉,低声道,“那种说话全凭直觉和经验的人不值得相信,尤其是在这些影响深远的决策上……越是从一开始就毫无犹豫、满心笃定的人就越不值得信赖,只有永远保持怀疑,保持觉察,才有可能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灾厄吧。”

  陈翊琮望着柏灵——他很想提醒柏灵,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显得满心笃定,毫无犹豫,没有半点迷茫。

  不过陈翊琮暂时忍住了,他希望今天的柏灵最好还是能开心一些,因为今明两天他确实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

  如果在这种情形下还要再和柏灵抬杠,那就会出现“开启了一个争执却又没有时间把它结束掉”的局面。

  那就真的很让人不舒服了。

  陈翊琮今天来这里坐一坐,本来也只是一点忙里偷闲罢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翊琮听见后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显然是柏奕过来了。

  他似乎是专程来找柏灵后院的两个后厨的,因为在最初的寒暄过后,三人的谈话声和说笑旋即传来。

  几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屋里,尽管陈翊琮并不想偷听,但他们说的大部分内容还是落进了耳朵。

  忽地,一旁的柏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翊琮望了她一眼——他也听到了,外头柏奕刚说了一句“……那就温两碗酒,要一碗茴香豆!”

  陈翊琮有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我现在要走了,柏灵。”

  柏灵放下了手里的铁钳,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容。

  “嗯,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院中,赵七远远跟在后面,陈翊琮忽然停下了脚步,“对了……后面几天你有时间吗?”

  “这几天都有时间,”柏灵答道,“皇上有事?”

  “看这天,再过几日应该就要落雪了……朕想找个时间,抽空去见安湖坐一坐。”陈翊琮望着依旧伸展着墨绿色厚叶的桂花树,“一起同行的还是那些人,你知道的。”

  “湖心亭看雪啊……”柏灵喃喃道,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

  冬日的沁园又恢复了一贯的凋敝。

  不过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整个院子已经再不见从前半身高的杂草。

  这里地处偏僻,但衡原君却一直没有搬离这里。令许多人都感到意外的时候,升明帝竟也就由着他继续住在宫中。

  一入冬,衡原君的咳嗽就变得频繁起来——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症状,他往往从深秋开始咳嗽,直到落雪之后才会稍稍缓解。

  衡原君披着大氅慢慢走进庭院,今日太和殿上的大太监卢豆也跟随着走了出来。

  卢豆奉旨前来向衡原君说明今日太和殿发生的争论。

  只是说到最后,卢豆的呼吸已经打起了哆嗦,衡原君似乎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位卢公公不大抗冻,于是才折返回屋,命人搬来炭炉。

  “……大概就是这些了。”卢豆大致说完了今早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手里抱着衡原君这里的汤婆子,翻转着手心手背贴在上头。

  衡原君面色苍白地靠坐在软椅上,他垂眸望着明灭的炭火。

  “所以前些日子,皇上昼夜不歇地待在卷籍司……就是在查从嘉和到建熙年间的农产和户数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卢豆轻笑着答道,“毕竟卷籍司那种地方,您是知道的,奴婢也不好跟着一起下去……”

  “辛苦卢公公了。”衡原君低声道。

  “不辛苦,不辛苦。”卢豆连忙说道,“皇上听闻近日您久咳不止,派我带了一支新制的秋梨膏来,这么大冷的天,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衡原君的眸色依旧平静,“我前日递去养心殿的折子——”

  “哎呦,”卢豆狠狠敲了自己的脑门儿一下,“瞧我这榆木脑袋,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您的上书皇上都读啦,读好几遍了都……皇上本来想今天下午传您面谈的,结果不巧,兵部那边出了点儿事儿,下午皇上得亲自去一趟北郊,估摸着要天黑的时候才能回来了。

  “衡原君今晚可不要睡得太早。等皇上夜里回来,他会传您去养心殿的。”

  “明白了。”衡原君点了点头。

  送走了卢豆,宫人们继续将沁园的门锁了起来,衡原君还是一个人去到院子立站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三年前,衡原君在沁园的西南角上堆起一处石垒,没有立碑,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标志,但他确实是将一些多年的珍藏全都掩埋了起来。

  此刻寒风凛冽,整个沁园显得荒芜又落寞。

  他的体质偏生就这样奇怪,即便是在隆冬时节,也从不会因为寒冷而觉得难以忍受。

  风雪始终是令他感到亲切的朋友。

第七章 松动

  自从立冬以后,天黑得就越来越早了。

  陈翊琮下午专程去了一趟神机营的兵器厂。冬日干燥,且这几天里既没有雨也没有雪,一处存火药的仓库在早晨发生了爆炸。

  所幸和神机营有关的一切营部都设在了荒郊,且兵器厂也和兵营相隔甚远,所以这次爆炸既没有伤及到平民,也没有对神机营的部队带来严重损伤。

  然而爆炸后,那里燃起了大火——而原本这个月月底就要运向北境的一批火铳和火炮也在那个仓库附近保存。有六个负责火药库看守的士兵当场殉职,余下的十几个伤员大部分都是在救火过程中或轻或重地被灼伤。

  张守中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当即进宫禀告,陈翊琮也坐不住了,两人带兵立刻前往现场确认损失。

  和从前那些只能带来“心理威慑”的火器不同,这一批枪炮是真正有可能被投入实际战斗中使用的装备,陈翊琮一向对它们的表现寄予重望。

  ……

  深夜,衡原君果然等到了传召。

  少年已经在养心殿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他。

  十七岁的陈翊琮永远精力充沛,尽管在返程的时候他还浑身疲惫,但在他弃马换车,并在车上睡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又恢复了精神。

  由于一下午的额外出行,他不得不挑灯夜战,把下午堆积起来的公务先处理完。

  屋子里不算暖和——待在太暖和的地方容易犯困,所以陈翊琮特意让人移走了几盆暖炉,只留下一个小手炉放在怀中。

  衡原君踏进了养心殿的长廊,尽头的陈翊琮没有抬头。

  他在灯下摆了一道矮矮的桌案,案头上堆着文书奏章。

  灯下,衡原君看见陈翊琮穿得也不多——十六七岁的男子,一多半都不会怕冷吧。

  “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衡原君开门见山地说。

  “是啊,”陈翊琮随口应道,“让皇叔久等了,坐。”

  衡原君安静地坐了下来,卢豆在他的身前放了一盏热茶,他端起饮了一口,低声道,“下午出了什么事?”

  “北郊的一处库房炸了,”陈翊琮低声道,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手里的奏折,“不过还好,关键的物资没有折损,只是有些弹药少不得再重新返工了……”

  说罢,陈翊琮停下了手中的笔,“北郊兵器库爆炸的事情,皇叔现在才知道吗?”

  “是啊。”衡原君答道。

  陈翊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是。”

  在一旁伺候着的卢豆听着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心里有些疑惑。

  大殿里的红烛越烧越短,陈翊琮依旧在看今日司礼监整理过来的手书,他手边的茶盏从热转凉,又换一盏热的,不过他从头至尾也没有喝上两口。

  衡原君沉默地坐在陈翊琮的对面,他沉眸望着自己身前的投下的影子,偶尔也抬眸看一看少年。

  在陈翊琮身上,衡原君似乎看见建熙帝和甄氏正同时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翊琮终于再次抬头,他看向卢豆,“……把这些送去内阁,亲手交给孙阁老;这些送去司礼监,让徐直和袁振好好看看朕的批注。”

  卢豆凝视着陈翊琮的神情,他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不快,卢豆乖巧地抱起所有的文书和纸笺,心中拿捏着一会儿的态度,悄然从养心殿退了出去。

  陈翊琮这时才真正认真看向眼前的衡原君,他的案台上,现在只剩下一道薄薄的绿纹奏章。

  三年前,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陈翊琮发现了一封甄氏的书信——那是父亲还未登基的时候,她在某天夜里,在恭王府中亲笔写下的。

  信中,甄氏详细地写下了这些年来由她经手的见安阁所做过的一切。

  在这封信里,陈翊琮见到了一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母亲。

  一个杀伐果决的,令他感到陌生的母亲。

  信的末尾,甄氏写到了衡原君,她只给出了两条建议。

  第一,彻底拆解见安阁,过往一切全部功过相抵,不要再追究其中的是非曲折,饶过所有人;

  第二,将衡原君永远囚禁在沁园,切断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事实上,这三年来,陈翊琮也是这么做的。

  甄氏死后,衡原君亦消沉了很长时间,期间,陈翊琮曾带着疑问前去探望,并将甄氏的信直接丢在了衡原君的病榻前。

  衡原君两手颤抖地读完了全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信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少年,第二日便彻底交出了所有见安阁旧员的名单。

  于是沁园的大门又重新上锁,这三年来一切彻底恢复到从前的日子。

  直到上月月底,陈翊琮从北镇抚司召来了韩冲,命他亲自去一趟沁园,问衡原君一个问题——

  是否愿意重组见安阁。

  而如今,这道绿纹的奏章,便是衡原君在几日前给出的回复。

  陈翊琮已经看过了,衡原君在给出了一个简略的计划,和一系列的疑问——陛下究竟为什么要重组见安阁,而根据不同的目的,那个简略的计划其实可以做出许多的调整……

  陈翊琮的食指和中指按压在奏折的边沿,他极轻地敲着硬纸外壳。

  “朕一直有个疑问。”烛光下,陈翊琮的表情有些令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