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7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陛下请说。”衡原君低声道。

  “我母后这样对你……你不记恨吗。”

  陈翊琮望着衡原君的表情,哪怕最细微的变化也不愿放过。

  不过衡原君的表情,由始自终都未曾有过波澜。

  “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衡原君温声说道。

  陈翊琮望着眼前滴水不漏的衡原君。

  “那……我们可以说一说正事了。”

  这一晚,陈翊琮就衡原君奏章里的提问依次给出了回答,只不过少年给出的答案,从头到尾就没有几句是实话,而是虚虚实实交叠在一起。

  但这并不是说,去沁园相邀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自从去年北巡归来之后,陈翊琮就经常像今天这样,让卢豆去将朝堂上当日发生的事情说给衡原君听,而后衡原君再回复一道短评或是长评。

  这些评论会被卢豆带回养心殿,供陈翊琮阅览,其中有一些他觉得确实有道理,另一些令他感到嗤之以鼻。

  还有一些……他不是很明白。

  这大抵是因为,衡原君有时会把话写得很直白,有时则写得晦涩。

  陈翊琮从不对衡原君的这些评论给出回复,不论他对这字里行间的潜台词有多好奇,所有从沁园递来的字条,他一概阅后即焚。

  少年觉察到了自己的稚嫩,所以谨慎地和沁园保持着距离。

  而在这三年之中,衡原君也确实沉寂着。内宫的沁园如同一潭死水,再没有溅出过半点水花。

  而今,陈翊琮觉得是时候改变了。

第八章 棋

  在龙椅上坐得越久,陈翊琮就越明白,想要避开所有人的注意,不着痕迹地安排一件牵涉众多的大事有多不易。

  一方面,他的大部分行为都会在内宫留下痕迹,而另一方面,许多调令的派发流程极为复杂,他当然也可以一道圣旨直接下令,无视所有的既有规则,但实际运作起来,这就更加不可能避开内阁以及诸多朝臣的耳目。

  然而,陈翊琮明白,这一切并非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建熙帝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无声无息地在京郊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守陵军和一支神机营。

  这件事孙北吉不知道,张守中不知道,甚至连母亲甄氏都未曾听说过。

  可惜皇爷爷已然长眠,他无法再给陈翊琮任何具体的指导。

  孙北吉和张守中为人臣子,即便有这样的手段,也绝不会将它教授给君上。

  而眼前这个,被母亲视为极大威胁,以至于需要被“终身囚禁在沁园”的衡原君,显然在这件事上颇有经验。

  重组见安阁是一只饵。

  陈翊琮实在很想看一看,衡原君到底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后半夜,当衡原君踏出养心殿的大门,他看见许久不见的韩冲站在外头,夜风呼号着吹起两人的衣摆,亦吹来星星点点的夜雨。

  两人都没有开口,韩冲打起伞,随衡原君一道踏进了夜色之中。

  ……

  次日一早,天空中布满了阴沉的云翳。

  昨夜的一整晚细雨在地面上凝成了一些轻薄的冰面,人踩在上面冰就碎了,溅起浅浅的泥水。

  柏灵提着一个篮子等在沁园的门口,她似乎来得有些早了,以至于今天给衡原君打扫院子的宫人们还没有来。

  门忽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柏司药,你来了。”

  柏灵微微觉得后颈发凉——这个声音她永远都不会记错,是韩冲。

  “韩大人……?”柏灵眯起眼睛,“你怎么——”

  柏灵实在有些惊讶,韩冲早就被刻意从衡原君身边调离了,据十四的说法,这几年皇上甚至有意出派他去到附近的州府办差,他似乎真的再没有进宫一趟。

  那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沁园?

  ——今天十四可没有和她一起来!

  韩冲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下一瞬就从宫墙上翻跃出来,落在了柏灵身前。

  柏灵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韩冲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了布满铁链的大门,他随意地取下挂在门栓上的锁链,柏灵这时才发现,这些铁链并没有像先前一样真正锁上,而是在一旁像绳子一样缠成了一处活结。

  “司药请。”韩冲声音冰冷,他推开了沉重的木门,铁链与门扭转的轴承一道作响。

  金属的碰撞交叠着“吱呀——”的摩擦,隐隐让柏灵觉得有些不安。

  院子里,衡原君一如既往地坐在榕树的宽叶下。

  冬日的绿榕没有落尽它的叶片,但颜色也和柏灵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一样转向墨染似的深翠,衡原君仍旧是他的那身宽袍大袖,肩上披着一层软和的皮草。

  在他身前,棋盘早已备好。

  柏灵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到了衡原君的对面坐下。

  在柏灵的坐席边上,衡原君特意添了两座暖炉,这也全是因为柏灵怕冷,而衡原君又执意要在院中对弈的缘故。

  一见柏灵,衡原君淡淡地笑了,“等了很久吗?”

  “没有。”柏灵答道。

  说着,她低头收起了自己斗篷的衣摆,免得落座时衣角掉在地上惹灰。

  这三年来,衡原君阴差阳错地成了柏灵的围棋师傅——在陈翊琮的刻意孤立之下,沁园短暂地热闹了一阵就再次归于死寂。

  这一次,有甄氏的助力,衡原君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得更加彻底。

  也只有柏灵一个人,可以借着下棋的缘故时不时出入这里,这既是陈翊琮对她的一点纵容,也是少年皇帝在沁园安插的一道眼线。

  不过衡原君不大在乎后者,因为和柏灵的相处实在很有意思,柏灵擅长聆听,更擅长接话和反诘。

  当初在离承乾宫不远的宫道上第一次见面,衡原君就觉得柏灵身上有一些令他倍感亲切的气质。

  ——早慧,好学,懂得应变,又在某些细枝末节上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和坚持。

  与她下棋,又借下棋去谈其他的事情,时常让衡原君觉得似乎时间倒转——而他亦有机会,势均力敌地和某个熟悉的影子展开争辩。

  衡原君看了一眼柏灵手中的篮子,“带了什么来?”

  “是一些新采的荸荠。”柏灵将篮子放在了两人的身旁,“今早有乡民送了好多应季的农货到我们家里来,我想着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咳嗽,就给你捡了一篮子。”

  衡原君有些好奇地揭开篮子上铺着的棉布一角,两指拈起一颗算盘子似的荸荠果。

  “原来是‘乌芋’啊……”衡原君轻声道,“谢谢。”

  柏灵余光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韩冲。

  “……不客气。”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各自打开了身旁的棋篓,柏灵执黑,衡原君执白,这是他们最近新换的规矩,衡原君先在棋盘的四个星位上放上了黑子,作为对柏灵的让子。

  两人之间对让子的约定非常明确——早先衡原君让出十三子,两人对弈、复盘,直到柏灵能在对手让出十三子的前提下,连胜五局。

  连胜五局,之后就向上晋升一阶,衡原君从让出十三子,减至让九子,

  从九子开始,一子一子地往前推进。

  棋盘上的对阵厮杀,围追堵截,衡原君没有藏私,他带着柏灵以名局打谱——那些历史上有趣的弈局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中,他信手拈来。

  从十三子缩减到四子,便是这三年来在衡原君的指导下,柏灵增长的棋艺。

  不过今天的对弈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良久,柏灵终于先开了口,“……韩大人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衡原君如实答道。

  “皇上的旨意吗?”

  “当然。”

  “真厉害,”柏灵望着棋局,不一会儿,她拈子落在棋盘上,“到底是……挣出来了。”

第九章 体面和赢

  “你好像不怎么为我感到高兴,柏灵。”衡原君轻声道。

  “我应该感到高兴吗?”柏灵再次执子落下,“一个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的阴谋家又要出山了……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衡原君笑了起来。

  “你从前来看我的时候,可没有嫌弃过我心狠手辣。”

  “此一时彼一时,”柏灵再次拈子,“……那时候,你这里的门还是真的被锁住的呢。”

  衡原君的落子紧接其后,“你不好奇皇上要我做什么吗?”

  柏灵停了下来。

  “好奇。”她想了想,“但我不问。”

  “……为什么?”

  “如果皇上想让我知道,他会自己来和我说的,”柏灵轻声道,“如果他不想,你却特别想告诉我……那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衡原君再一次笑出了声。

  “……有道理,”他轻轻拍了几下手掌,“你说得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能听见棋子敲落的声响。

  棋局接近中盘,两人都忘记了周遭的情形,全然地投入到眼前的对弈之中。

  柏灵和衡原君出现长考的次数越来越多。

  随着棋局的深入,开局的四处让子给黑棋带来的优势越来越小。柏灵几次失误均被衡原君偷袭得手,此后她便一直处于劣势,直至收官阶段也没有逆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