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那一样的柴火就要花三倍的价来买,多——”柏奕再次落斧,随着一声木头的开裂,他的下半句话才蹦了出来,“——划不来。”
“那才多少钱,”柏灵歪着脑袋,斜撑着脸,“就算往上再翻十倍,我们也一样买得起啊,要用起来方便,不就好了?”
“你去睡吧。”柏奕有些无奈地转身看过来,“我这儿还要一会儿呢。”
柏灵坐在那儿没有动。
她错开目光,望向今夜浓云密布的天穹——今天晚上,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柏灵垂眸,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是不困,就是想再等等。
具体等什么,不知道,就是想再等等。
“其实劈柴还是很有意思,”柏奕那边又自顾自地开了口,他一面劈柴,一面说道,“不过前提是不能有人在旁边唠唠叨叨。”
柏灵哼了一声,她裹着的小毯子站了起来,绕去柏奕的面前,沿着嘴巴做了一个拉紧拉链的动作,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回自己的老门槛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说吧,”柏奕笑了出来,“不要这样直勾勾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柏灵紧紧闭着双唇,含混不清地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我不。”
高处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且就在这个当口忽然闪动起来。
两人都有些奇怪地看向烛台——因为今夜并没有风,或者说他们站在院子里,并没有感觉到夜风的存在。
但火焰仍旧在不时跃动。
“……下雪了?”柏奕低声道。
柏灵再次起身站了起来,她在院子里抬起了头,只是夜空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柏奕将手放在了烛台的附近,不一会儿,两人都看见一块细小的冰晶落在柏奕的掌心,几乎瞬间就消融了。
“你是在等雪吗?”柏奕看了柏灵一眼。
柏灵的表情再次变得柔和,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是吧。”
第十三章 再进言
这一晚前半夜的薄薄初雪,在后半夜又停了。
直到次日清晨,北风忽然吹了起来,这一场冬雪像是得了号令,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鹅毛大雪堆得很快,在这一日的午后就将一整个平京覆盖。
午后,陈翊琮将傍晚时分的一场会议提前,众人虽然不清楚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准时抵达了养心殿。
在如今,除了北境的每日境况,专司科举无疑成为了当下皇帝最关心的事情——这两件事也在议事的最开初就被提出来讨论。
这场议事比所有人预期得都要短,因为陈翊琮的每个需求都既明确,又坚决,皇帝如此,那底下做朝臣的还有什么好说?
养心殿外的御膳房,从午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他们收到了来自皇帝的命令,今晚升明帝难得要出行,厨房要备下至少十人份的饮食。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且皇帝具体的出宫时间也说不准,只有一个轮廓模糊的“傍晚”。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地忙碌起来。
日入时分,陈翊琮扫了一眼今日尚未被批复的折子,两手一撑,“不搞了!”
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卢豆!”
“诶,万岁爷。”卢豆匆匆忙忙跑过来,“您喊奴婢呢?”
陈翊琮左右活动了一下手脚筋骨,“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卢豆有点没明白陈翊琮说的“他们”具体指什么,不过他连忙低头道,“小侯爷他们下午就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湖心候着了;
“太医院那边柏小大夫手上好像遇到了点事儿,柏司药也跟着在那儿一块儿等呢。
“至于御膳房那边,该备的都备好了,还有——”
“柏奕那边出什么事儿了?”陈翊琮问道。
“好像是下午城西有个孩子玩爆竹,结果炸伤了……”
“谁家的孩子,”陈翊琮微微颦眉,“怎么送到太医院了?”
“奴婢问过了,好像不是谁家的,就是寻常百姓,”卢豆轻声答道,他小心地抬眼去看陈翊琮的脸色,“一个多时辰以前的事了……”
“算了,派车到太医院门口候着吧,等他忙完。”陈翊琮轻声道,见卢豆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事?”
“哦,就是……孙阁老还在外面候着呢。”
陈翊琮微微愣了一下,“孙北吉?他是没走吗?”
“是,”卢豆点了点头,“议事结束之后,孙阁老就在外头等着了,我和他说了,皇上批折子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他就说他可以等。”
“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奴婢问了,他说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又有千斤重的事情。”卢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奴婢再想问,孙阁老就不理我了。”
陈翊琮噗嗤笑了一声,他几乎能想象到身边这个笨嘴拙舌的卢豆,在老谋深算的孙北吉面前,抓耳挠腮却问不出一丁点儿东西的情景。
“让他进来吧。”陈翊琮答道。
卢豆略略松了口气——看起来皇帝今天心情很好,若是放在平常时分,只怕这会儿皇上的眉头早就锁起来了。
陈翊琮坐去了他的坐塌上,不一会儿,外头的长廊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孙北吉两手提着官袍的衣摆,一封奏疏捏在他右手的拇指与四指间。
一番行礼过后,陈翊琮命卢豆搬来一个木墩,扶孙北吉坐了下来。
而后,卢豆便端上来两盏茶,接过茶盏的时候,孙北吉心中略略起了些微波澜。
从前建熙帝在的时候,赐茶和赐座这两件事就挺有讲究的,未曾想,到了陈翊琮这里,这些别有深意的细节又回来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孙北吉怀里的奏疏上。
“孙阁老一直等在外面,想必是遇到什么必须面奏的事情了。”陈翊琮轻声道,“什么事情不大不小,又有千斤重啊?”
“臣斗胆,”孙北吉放下茶,站起了身,“皇上可还记得,您从登基到现在,御极多久了吗?”
陈翊琮停下了手,双目翻向孙北吉,他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三年半。”
“是,”孙北吉神情平静,“这三年半以来,皇上在前朝可谓是大刀阔斧,洗削更革,一扫往日朽腐。”
陈翊琮沉了沉嘴角。
这些夸赞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御史台的那些文臣,每次要上折子骂他哪里哪里做得不好,开篇永远是先把他这样夸一顿。
“但是?”
陈翊琮熟练地接了话——在他的印象里,孙北吉向来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老臣,他几乎从不正面指出自己的什么错漏,但也很少留下什么直白的夸赞。
今日突然夸得这么直接,立刻引起了陈翊琮的警觉。
“没有但是啊,皇上,”孙北吉笑了笑,“老臣又不是御史台的那些年轻后生。”
“那你手里折子写的什么?”
“这折子,是今早六部议事的时候,礼部尚书文大人递给老臣的。”孙北吉脸上露出些微的无奈。
“阁老这是要专程拿给朕看看?”
“皇上不必看了,”孙北吉沉眸笑了笑,“因为,这是一封无字书。”
陈翊琮身体微微后仰,轻轻“哦”了一声。
“不过,老臣还是觉得自己读懂了。”孙北吉表情流露出几分慨叹,“臣想着,既然现在坐在内阁首揆的位置,还是再来和皇上重提一件往事。”
“重提?”陈翊琮益发听不懂了。
“慈孝太后还在时,曾经就一件事,嘱咐过老臣和守中……”
慈孝太后——全称“慈孝烈贞仁敬诚一安天诞圣献太后甄氏”。
听到事情有关母亲,陈翊琮的背微微挺直了,先前脸上带着的几分玩世不恭也褪去了几分。
孙北吉轻声道,“……是关于,陛下的婚事。”
陈翊琮双眸微沉——他一向很恼火下面的臣子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劝他纳妃。
从那些道貌岸然的劝谏里,陈翊琮分明觉得这些臣子把自己当成了某种类似种马的工具,仿佛他若是不留子嗣,便是没有尽到为君的责任,便是罄竹难书的滔天大罪。
所以去年他北巡回来之后,就随便捏了几个由头,把几个天到晚关心他后宫的臣子拖出去打了一顿。
陈翊琮微微挠了挠头,脸上浮起浅浅的微笑。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如果现在母亲还在,估计这会儿也确实是要着急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翊琮轻声问道,“我母后都说什么了?”
第十四章 曾久岩的心事
孙北吉目光虚化,投向了自己的身前。
他讲起建熙四十五年流民案之后,恭亲王请柏氏一家到府中作客的事情。
孙北吉说得缓慢又沉着,就好像他讲的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
“母后要你试探柏世钧的打算……?”陈翊琮低声重复道,“母后想试探什么?”
“看他是否有意,与王府结亲,越快越好。”
陈翊琮怔了怔。
他飞快地垂下眸子,以免眼中的片刻慌乱被孙北吉看穿。
母亲唯一一次正面和他谈起柏灵,就是柏灵被皇爷爷关押的那个雨夜——当时母亲劝他一切从缓,不可莽撞,亦不可勉强。
他的心思,母亲确实是知道的。
陈翊琮有些坐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从坐塌上起身走到养心殿的窗前,用背影对着孙北吉。
少年的两颊已经烧了起来。
这整件事听起来有点奇怪,因为母亲很少会绕开他直接为他决定什么。
但这样客客气气,郑重其事地询问一个太医院医士的口吻,又确实很像母亲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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