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抛开什么爵位汗位,父亲母亲离去后,祖父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土谢图汗望着他,微笑?。
放下了不?可一世的威严,消瘦许多的土谢图汗仿佛一个最普通的年迈的牧羊人?。
“敦多布多尔济,你会做好的。”他说?,“至于我,不?要难过,只不?过是回到草原的怀抱而已?。”
“走吧,我们回家。”土谢图汗说?。
他们慢慢往回走,雪地上空留两?行脚印,等到晚上再下一场雪,就连脚印也不?会留下。
临近王帐前?,土谢图汗最后一次回首草原。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
那时他年纪小,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没有继位成为可汗,每天跟着羊群马群在草原上游荡。那时的天空似乎比现在蓝,草比现在绿,就连风都带着奶的香甜。他会在放牧时躺在草地上,看着白云变幻形状,想象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拥有怎样的未来。
下雪了。
整个漠北都在下雪。
丧事,对于多尔济而言,已?经有了经验。老土谢图汗殡天后,他迅速指示众人?搭起丧棚,与清廷以及各部落报信。活佛领着一众喇嘛,以连绵的经声送他的哥哥回归长生?天。
漠北各路亲朋纷纷赶来,如何安置、如何哭灵,一桩桩一件件事,皆要多尔济操持,忙得人?无暇痛苦或伤心。
他只面无表情地安排着各路事宜,迅速憔悴了下来。
老侧妃也帮忙接待些亲朋,瞧见多尔济形容,叹息着:“偏偏只有你一人?在这撑着,若是女主人?在,也能帮衬你些。”
多尔济冷冷道:“你是在说?公主?”
老侧妃听这态度,不?敢说?了,只把话题囫囵过去,借口要去招待车臣汗来的台吉福晋,连忙在多尔济视线中消失。
车臣汗来的福晋远道而来,鞋袜全?湿了,正在火边靠,老侧妃便与其闲聊。
聊着聊着,说?起来公主。
“她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妻子,这个场合理应在。若她在,小郡王也无需憔悴成这个样子。”老侧妃道。
“不?过,如今大雪封路,确实难走。”那远道而来的福晋想着外头的冰天雪地,感叹道,“就是我们这样常年生?活在漠北惯了的,这一路走来都狼狈的跟什么似的。你别说?那位小公主了,娇养在宫里的主儿,听说?看着身子骨也弱,要她横跨整个雪原过来?真有个好歹,谁担得起责任。”
老侧妃叹了一口气:“唉,怕是小郡王也是这么想的,不?敢言而已?……”
给她们奉茶的侍女孟根听见,脸都绿了。这个话等公主回来她非要报给公主听不?可!
等她退到帐外,看见鹅毛似的大雪,又委屈又难过。一时觉得公主该来,一时又觉得公主不?该来。
大雪仍安安静静落下。
天地皆白。
多尔济为祖父上完香,忙完一众事务,从大帐里出来透口气。
仍在下雪
,雪混合着北风剪羊毛一样往人?脸上扑。
多尔济叫这冷风一吹,混沌的思绪也稍稍清明些,正欲转身过去,忽然瞥见远处的雪幕中,似乎有一团模糊的小黑点在移动。
顶着这样大的风雪,还有吊唁的丧客?多尔济眯起眼睛,心跳忽然加快。
他快步走到雪中,先是小跑,而后奔跑起来向前?,雪落在了睫毛上,也顾不?上。
那支队伍终于近了,一个人?从车里钻出来,草绿宫缎貂毛披风在雪地中格外醒目。满目皆白,唯有这一点绿意。
是他的公主,他的暮雪,他的春天。
穿过了呼啸整个漠北的风雪,只为他而来。
第93章 继位 多尔济奔过去,长臂一展,将暮雪……
多尔济奔过去, 长臂一展,将?暮雪紧紧拥在怀里。
他?用手去拂落在她银貂鼠昭君套上的雪花,瞧见她一张脸冻得通白, 不禁用手捧上去,指尖果真触到一片冰凉。
想?到一路会经过的沙漠、雪原, 他?语气有些急,道:“你?怎么来了?这?样大的风雪, 如此莽撞!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带着风雪气息的拥抱。
暮雪的声音轻轻柔柔, 却在这?呼啸的风雪中?,异常清晰响在他?耳畔。
“我来陪你?。”
我来陪你?。不要孤单不要害怕, 即使祖父走了,你?还有我。
多尔济只?觉喉咙发紧, 将?她拥紧,声音略带哽咽:“真是傻子, 你?素日的聪明劲呢,真是的。”
暮雪贴在他?怀里:“其实,刚到路上, 有点后?悔来着,风雪太大了。可是,我想?到你?在风雪那头等我, 就还是往前。”
多尔济感动不已, 俯身,将?额头紧紧与她的相抵。“我何其有幸,能得公主如此垂青。公主待我如此,我必定千百倍回报你?!”
“好啦,”暮雪余光瞥见后?面有点尴尬的理藩院官吏, 拍了拍多尔济的肩,“我是带着圣旨来的。”
多尔济松开手,瞧见后?边的官吏,又望望暮雪。暮雪微一颔首,他?心中?便明白了,立刻吩咐亲兵:“将?叔爷爷、叔父以及大小台吉都请出来,接旨。”
很?快,有身份的台吉们以及漠北其他?部来吊唁的贵族皆围了过来。
多尔济站在风中?,手按在腰间挎刀上,风将?他?的毛领吹得飘荡。
暮雪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想?来在老可汗去世这?段时日,他?定然担了许多责任,处理了许多事,迅速成长。如今通身的气质,已然多添了一份沉稳和威严,像一柄已经开刃的刀。
“禀报主子,皆已来齐了。”亲兵向?多尔济禀告。
多尔济淡漠地扫了一眼来人?,回首望向?暮雪,双手抱拳:“土谢图汗部大小台吉皆已到齐,盼听天恩。”
理藩院官员郑重地将?装有圣旨的谕匣抱出来。照例,该是由官吏宣读的。可是圣旨才抱出来,公主便十分坦然地将?其拿过去。
理藩院官吏瞪大了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公主,他?压根无法夺回。旁边曾经到库伦见识过公主行事之风的官吏李文?轻声劝他?:“小节而已,无妨。”
摆明了公主是要立威,这?时自己人?冲上去拖后?腿?疯了才这?样做。李文?把那官吏拖到侧边,瞧见一众满脸严肃的台吉,若有所思,说不定公主不怕万难迎风踏雪硬要第一时间赶过来,除了额驸,还有这?一重考虑在。
不管怎样,暮雪将?圣旨紧握在手中?,明黄云纹绫的卷轴,如此耀眼。她双手捧着,微微举高。
“皇帝有旨,土谢图汗部众人?听旨。”
多尔济率先屈膝,神情庄重肃穆。其后?的部落台吉们随之而跪,黑压压一片。
暮雪用冻僵的手迟缓地将?圣旨展开,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土谢图汗部自归附以来,忠心可嘉,兹闻溘逝,深为轸恤。敦多布多尔济系嫡长孙,恭顺勤恪、才具明练,着承袭汗号,为札萨克亲王,统率旧部。”
众人?虽早已预料过清廷的旨意,但此时亲耳听见公主以坚定的语调宣读册封多尔济为继任可汗与亲王,其冲击力还是来得更震撼些。
忍不住纷纷将?目光都投向?了前头那个?高大的青年。
二?十出头的亲王、可汗,喀尔喀三部之首,实在是过分年轻了一点。
也不知道这?个?位置是否能坐的妥当?不过,台吉们又瞥一瞥宣读圣旨的四公主。有清廷保驾护航,想?来不稳也得稳。
圣旨宣读毕,多尔济领旨谢恩,语气无比坚定:“臣敦多布多尔济领旨谢恩!定不辜负圣恩,克忠职守,忠心不二?。”
暮雪将?圣旨复又卷起,亲自扶他?起来:“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我相信你?。”
多尔济抬头望她,目光里满是柔情:“有你?陪着,我必定不负所托。”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言语行动也尤为克制。
暮雪将?圣旨递给他?,多尔济接过,手指微微相触,一触即分。
宣旨毕,暮雪拢了拢斗篷,道:“灵位还在?我给老可汗上柱香。”
“在这?边。”多尔济吩咐亲卫将圣旨收好,领着路前行。
进入丧棚,刺骨的寒风终于消停了,暮雪接过香,姿态郑重地在灵前拜过。
对于老土谢图汗,虽然来往不多,但从前相识的人?如此变成一座棺木,也确实令人?难过。
这?样的场合,不掉几滴泪是不礼貌的。暮雪在灵前哀悼了一回,丧棚中?有许多女眷,见公主如此,忙着起身围过来,一面行礼,一面劝慰,寒暄几句。
在交谈中?暮雪得知,老可汗的丧葬之地已经选好,就在祖山上,只?等着冰雪消融,春天好走的时候再下葬。本地王公贵族在丧葬方面的礼仪规制倒是与关内贵族差不太多,一些寻常牧民倒还遵循着较为传统的天葬法。只等着盘旋的秃鹫,让尘归尘土归土。
暮雪感慨了一回,又说:“朝廷特?意赐下来五千两?的丧葬银子,我这?一趟全?拉来了。又担心光是银子,这?个?时节在草原上有些东西置办不全?,因此自己拿钱,置办了两?车香烛纸钱纸扎,都是京城里得道高僧开过光念过经的。正好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给老可汗尽孝。”
于是吩咐侍女先提一些纸扎用具来,也有纸扎金帐,纸扎骏马,纸扎侍从等等,这?些白事用具都是从前部落中很少见过的。许多人?都凑过来瞧个?新奇。
这?还不止暮雪还特?意备下了丧事回礼,一个?个?用精美的小荷包装着,里面装着两?枚金瓜子,再配上一条丝质哈达,但凡来吊唁之客都能领一份。
人人都道公主思量周全,有孝心。
一直忙碌到深夜,方才终于有空在大帐中?静静说一会儿话。
多尔济一进帐就道:“把你?的手给我。”
“怎么?”
暮雪有些不解,依然把手给他?。多尔济将?她的手握一握,皱着眉道:“还是如此冰。”
刚才接圣旨的时候,他?便发觉了,公主的手指简直一片冰冷。
多尔济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掌心,轻轻揉搓。
暮雪望着两?人?互相交握的手,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唇角微微上撇:“还好啦,路上在车里也捧着汤婆子,没有冷的那么厉害。只?是下车后?刚好被你?撞见了。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啊啾。”
话音没落呢,先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多尔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立刻将?她拉到火盆边取暖,又拿来两?张毛毡,将?暮雪围得严严实实,严肃道:“这?样的严寒天气真冻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说出口的声音有些高,多尔济意识到,立刻后?悔了:“我不是,唉,我,你?怎么就这?样好呢。”
暮雪轻轻靠在他?身上:“没事,现在,我们能互相依偎在一处,很?好不是吗?”
多尔济伸手想?要揽她入怀,结果手一展开,却因为层层毛毯愣是不好动作,一个?大粽子似的,如何抱住?
暮雪笑起来,抖落了外边的一层:“都裹成熊了,再这?样我要出汗的,多披一层就是了。等会儿荣儿她们就把水烧好了,我用热水泡泡手、泡泡脚也就缓过来了。”
隔了一会儿,荣儿果真领着人?端了银盆毛巾过来。她们正欲像往常一样伺候公主,却听见额驸说:“放在那里别动,我来。”
荣儿愣了一愣,看向?公主。公主只?无奈又带点喜色地笑笑,向?她使了个?眼色。
看来是让额驸伺候了。荣儿便领着侍女静悄悄退下去。
多尔济不再言语,沉默着将?银盆接过,放在矮桌上。银盆里的热气缓缓上升,为灯火所照,白烟渺渺。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浸入温水中?,动作格外轻柔,像握着一朵云一样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