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23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爽文 科举 逆袭 正剧 穿越重生

  他们本不应坐在此位,而太后所设,想来是也将他们当成亲近的家人。

  “重阳节庆,我朝素重,诸位都是我朝亲贵勋世,先祖与太【】祖也一道曾在此日登高赏秋,共话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为家业兴盛之道。”

  太后开口便引用《礼记》,将这次宴会的意义拔高不少,许多人原本以为是家宴,谁知竟如此隆重,便唯恐有言行失踞之处。

  “孝礼乃百行之冠,众善之始。皇家与公卿百官,都要为天下表率,方不失其义。”

  太后的教诲,众人必须俯首称是。

  但这个时候,梁珞迦却一转言辞的语气,骤然松快亲蔼:“但是在座诸位皆是亲贵近臣,哀家见之如见亲,既然是亲,也无需拘谨礼数,且坐饮这第一轮酒,敬天地有德,我朝国祚永昌。”

  紧张之人不免暗暗舒气,看来太后也不想端着一整夜。

  此轮敬酒后,氛围和缓亲近,洛王率先起身,言太后母仪天下,重阳当敬太后,众人也一并恭敬同贺。

  御乐丝竹于花苑四角同鸣,柔缓曼妙舒人心神,加之美味佳肴由摆舟的青衣宫女奉上,旖旎之美平添入溶溶夜色,觥盏也渐渐交错闻听谈笑之声,不断有人陆续上前敬贺太后,所言之喜也多是提及梁道玄得中解元。

  太后一一含笑称纳。

  酒过三巡,许多人也微有醉意,恐在宫中失仪,不敢再饮,清茶奉上的轮次逐渐增多,承宁伯夫妇对饮一盏,相视而笑,正当默契之时,却见沈宜沈公公在前垫路,太后降阶移步,已到他们座次之前。

  崔函与梁惜月立即起身相迎,太后从沈公公手中接过酒盏,恭敬道:“姑母,姑丈,今日是重阳家宴,哀家也当执奉尊长,请受此敬。”

  二人只道不敢,梁珞迦却格外坚持,他们也只得恭敬领受。

  旁人见此,莫不私下交谈,只说今后承宁伯府怕是要高唱入云,再登天阶。

  “太后凤体要紧,今后请多加保重。”梁惜月双手持杯盏,高过头顶再落,十分恭敬,可语气却柔和亲厚,“我家玄儿差人带话,说乐宁花期正盛,要为太后与圣上挑几盆带回,他不能今日伴驾,请太后勿要怪罪。”

  听到兄长的亲昵称呼,梁珞迦也含笑温存,轻声道:“重阳也是兄弟姊妹亲近之节庆,哥哥读书辛苦,难得出门游乐,做妹妹的岂敢叨扰?哀家只等信礼了。”

  又叮嘱了姑姑姑丈一些帝京秋日颐养的注意事项,太后这才预备离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定国公夫妇和长孙就坐在承宁伯夫妇斜侧。

  梁珞迦并没上座,而是行至此间。定国公与夫人已是白发之人,皆六十有余,然而太后之尊不敢不奉,二人携孙同拜,梁珞迦却没有敬酒的意思,只默默站立,沈宜在她身后只以眼神示意,两名太监当即离去,不一会儿,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重阳节庆,为彰孝礼。然而前几日,哀家收上一封大理寺奏呈。”梁珞迦声音并不大,甚至是有些轻的,却反倒令四下更为静寂,“定国公,你年事已高,世子早丧,哀家本应体恤。可祖宗把江山传至当今圣上手中,哀家垂帘辅政,不得不多问一句。”

  “太后……太后训教,莫敢不从。”

  定国公夫妇战战兢兢,他们的长孙瑟缩着神情和肢体,只不断往两人身后挪去。

  “哀家不忍见开国功臣之后丧垂意气贪乐富贵,既然国公这样说,那哀家便说了。五日前,乃是你亡故世子祭日,然而他的儿子,你上报宗正寺待立的世孙,却游荡街市,孟浪言行,惹下祸事,如今被打之人状告在中京府,中京府因涉有爵之人,又转交宗正寺同大理寺,再到哀家案上,如此行径,国公你真打算立此子为开国敕命定国公府的继业之人么?”

第31章 风里兰香(三)

  温馨泰然的宴席间,冷肃凝滞,众人噤声。

  太后不以怒声压人,泠泠清清一句轻抬语尾的诘问,比申斥更使人汗流浃背。

  定国公夫妇慌忙伏首乞罪,太后却复又含笑,命人搀扶起二位老人:“今日席间且情且乐,不必如此大礼,这不是斥问,而是哀家的忧思啊……”

  梁珞珈转身踱步,穿行于席间,语调绵长沉重。

  “常言道,兴盛难旺三代,一世不遂可祸百年。今日我等可在此嬉戏游乐宴饮欢畅,尽是仰赖祖宗几代明君盛明烛照,君臣一心砥砺治世。若是千秋基业交到圣上手中,哀家却不能辅弼守业,岂不成了我朝的千古罪人?”

  “太后,我等定会辅佐圣上,不负江山社稷。”洛王作为辅政王,适时表态,然则他心中却也不知梁珞珈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但该他表演的地方他绝不怯场。

  太后向他颔首,又转回面向勋贵公卿,再次喟叹:“家和国齐,子弟孝悌,国之有望,诸位先祖曾与太【】祖一并开创基业,名垂凌烟阁者多矣,如今若是子弟不义,只仰祖宗余荫鼻息,不思进取,圣上成人亲政之后,又有谁能辅佐堪用?”

  图穷匕见之时,梁珞珈目光逡巡一众,再落回战战兢兢的定国公夫妇身上,慢条斯理道:“定国公,你递至宗正寺请求立长孙为世子的折子,你说哀家该怎样才好?”

  定国公呼吸一滞,再度膝盖着地,斩钉截铁道:“太后理当回绝,此子德行暂不配此位,将来如何辅佐圣上?岂不败坏我家门楣?请太后安泰,臣归家后必定严加管教,不以家丑令太后与圣上难堪。”

  定国公夫人似乎仍是心疼孙子,跪下后侧头去看孩子听闻自己暂不能为世子后哪错愕呆滞的情状,伏首欲泣道:“太后……”

  然而她刚一开口,就被知晓情势不容求情的定国公制止,不住叩首,只道:“太后明鉴,提点臣等,臣家门不幸,累及诸位公卿,实乃罪过。”

  “快快请起。”梁珞珈眉头轻蹙含哀,不忍之情溢于言表,“哀家如你所愿便是,国公年事已高,不必如此。”

  全程,梁珞珈未看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定国公长孙一眼。

  待二人起身,她又恢复温和可敬之态,扬声道:“今日庭前贡菊,诸位散席自行取用,宗正寺明日赐下茱萸与秋香裁缎等一应节时之物,在座诸位共沐天恩。”

  如此,众人齐齐谢恩,一场宴席落幕,似乎人人都是欣然。

  回去路上的马车里,梁惜月沉声感叹:“太后当真厉害……一句喜一句嗔,前句还是母仪天下,后句就讲当断不断,将定国公一家弄得战战兢兢,求情都不敢。也是他们活该。”

  说到这里,她忽得停顿,再开口却是复杂的沉郁语调:“这点本事,真像大哥。”

  “掌弄心术本就是帝王之家的事情,太后不会也要会。”崔函想让妻子宽心,但方才那一幕也确实使他有些余震,想到梁道玄,他又感叹,“只是玄儿自小温厚老实,犯错认罚,诚实得不像个孩子,从前我觉得省心,可此刻却又担心……他这性子,不如妹妹。”

  梁惜月也因想到梁道玄自幼的乖巧懂事,不免心悸:“我们玄儿被教得太乖太懂事,太有做人兄长的样子,若是将来真要吃亏,我岂不愧对大嫂?他这样坦诚率真乐天享福的个性,却卷虎狼窝里……”

  “玄儿虽懂事,可也有自己的心性在,你想想,有时他有自己的主意,也都能劝得我们来让他得行,他若真心待太后与圣上,太后也会存些情谊在的。”

  “但总不能奢望皇家有情。”

  夫妻二人对视,又是齐齐一声叹,忽得笑了,头碰到一起去,梁惜月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我们做长辈父母的,什么福气都要想想后头的隐忧,如何安心养闲?你说得对,玄儿素有智识,他一直说太后待他极好,圣上又亲近他这个舅舅,想来也是观察入微,再安你我的心。”

  “是了,玄儿还有我们,百年之后,雍儿也是他的哥哥,他们兄弟齐心,互有扶助,就算真是遇见风浪,我也信两个孩子可共渡险关。”

  ……

  各地解试发榜,得中士子启程入京,金秋帝京水陆两道车马络绎邸店足赚。梁道玄自北水路回京,路上皆是士人往来,雇船不便,好在花卉先一步送回,未有耽搁中秋好时节,比他们兄弟二人还要先一步抵达。

  梁道玄回京听到的第一个八卦,就是定国公关起门来,给不成器的孙子亲手打了顿结结实实的板子。说这次,定国公夫人是跪是哭,是骂是叫,搬出死去儿子的牌位来,也没能让老爷子的板子轻一点。这位长孙丢了世子的位置,如今只能老老实实闭门养伤。

  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是太后申饬了国公爷,也有人说是大理寺宗正寺的人通了信,总之纨绔应得的下场,总是大家热衷的谈资。

  作为上一个万众瞩目的“纨绔”,梁道玄听过只是一笑。

  与这件事相比,太后为入京的致仕老臣、曾任弘文馆学士的柯铸明特赏一应时赐,显得就不那么起眼了。

  只是知道些许内幕的人,却清楚其中的联系。

  “这是太后替你撑腰,也为你正名。”姑母如是说道。

  “太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是陈世美,对吧?”梁道玄笑着回答。

  “我们玄儿当然不是。”梁惜月说这话时十分有底气,“小人之见,才以为人人像他们一样趋炎附势。”

  “都是姑母和姑丈教得好。”

  梁道玄这样乖巧贴心,梁惜月既感动又欣慰,只是同时难免回忆起那一夜太后的手腕和威势,惴惴不安总是如影随形。

  “这些花你挑最好的送进宫,虽说宫中上贡的花卉都应季应时,但你是做兄长的,出去一趟不给妹妹与外甥带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梁惜月此时是真心希望这对兄妹能情义相投,今后携手。

  “都挑好了,我专选宫里不常见的那些品种。”梁道玄看时辰还早,决定即刻动身,当然,也是因为他有日子没见小皇帝外甥姜霖,很是想念。

  小皇帝正在让人又爱又恨的年纪,已然完全可以和人进行贴心的互动,但实在顽皮好动,总有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新奇想法。一直照料他的宫人嬷嬷早已焦头烂额,小皇帝在太后面前是乖巧的儿子,回头就玩变脸,不过说来奇怪,他对梁道玄的话,却从不一耳进一耳出。

  此时此刻,他正要伸手去抓那朵开得最端正硕大的菊花,被梁道玄温言制止后,竟没有再碰,反倒好奇观赏。

  “舅舅刚才说这花叫什么?”

  姜霖两个眼睛温柔明亮,肖似母亲,眨一眨看人,童真汹涌,任谁都招架不住。

  “这是菊花里叫鹤翎的品种,在宫中没有见过吧?”

  梁道玄得意的语气仿佛是孩童间炫耀,姜霖使劲儿摇头:“宫中菊花,要么金灿灿,要么紫得发乌,朕第一次见红的菊花。”

  眼前瑞菊花朵直上,不垂而傲,朱红细瓣弧度如弓,整株足足高七八尺,气吞虹霓不似一般菊品的雅态。

  “宫中御黄、金盏菊花最多,不过百姓民间倒喜欢西施、剪绒。好养且花多,窗下一株,即有千军万马之感。不过舅舅最喜欢的是这鹤翎。”

  “舅舅喜欢红色?”这是姜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舅舅以前教过你,花草四雅是什么?”

  “兰花,菊花,水仙、菖蒲!”

  梁道玄心想外甥脑子倒是好用,只说一遍就记得,真该感谢梁家的学习能力基因。

  “菊花是花中之雅,可鹤翎菊却像是君子里的将军,所以舅舅喜欢。”

  “朕可以封它做将军吗?”

  “还是别了……”梁道玄不希望外甥一时兴起的童言无忌成了别人非议的话柄,于是觉得转移注意,笑道,“不过你可以给这花种在自己寝宫窗外看得到的院中,这样白天夜里,就会有一个不用睡觉的花将军替舅舅护卫你。”

  这话对满脑子奇思怪想的小孩子实在有杀伤力,姜霖立即拉着梁道玄的袖口往殿外去,兴奋得来不及开口。

  待到梁珞迦听过了朝政来见兄长与儿子时,这两个人已经满身泥土,将花移栽到了紫宸宫内院正对寝殿的园圃中。

  “母后!”

  姜霖摆着全是泥的手扑向梁珞迦,太后没有拒绝,而是环抱儿子,任由泥土沾在身上:“又拉着舅舅胡闹。”她取过侍婢手中的巾帕,拂去姜霖额头的汗珠,命宫人去取热水来。

  梁道玄身上灰泥便是,仪容比外甥好不到哪去,外人俱在,他只能笑道:“恭迎太后,臣失仪了。”

  在这里说话不便,安排好人给小皇帝沐浴更衣,梁道玄也简单清理一番,随梁珞迦一同返回中朝,闲庭漫步。

  “哥哥出去这几天,霖儿一直念叨,果然你回来就带着他胡闹,怪不得他喜欢你赖着你。”

  梁珞迦自己也奇怪,与梁道玄相处这一年多,她从最初的拘谨,到如今已能仿佛真是一个妹妹用撒娇的语气说亲近手足的话语。这多亏梁道玄一直以来从不在她面前作端正严肃的模样,二人私下,他做好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

  所以,在听说定国公与那些朝野内外对兄长的非议时,梁珞迦是真的动了气。

  “小孩子就是要释放他的精力,不能让他闲着,与其胡闹,不如和亲人一起做些有趣的事。圣上也很喜欢和妹妹一起习字,我看他字迹有些模样,虽才学了一两个月,比我那时开蒙强多了。”梁道玄这话很是真心,驯服毛笔花了他不少时间。

  然而这话却让梁珞迦略显黯然,许久,她才迎着微凉的风开口:“四岁的时候,爹开始逼我写字,写不完他留的课业,便不许吃和睡,晨起就算是严冬,也要开着屋内所有窗,为的是冷风灌进来不会瞌睡,手冻得抖了,写坏了,就要重来。一天下来,哭的眼泪都能给墨条化开,但没有用,就这样写啊写,一直写到了入宫前一天。”

  自己亲爹能做出这种事,梁道玄一点也不意外。

  “他打过你么?”梁道玄不知是愤怒还是恻隐,对于父亲和妹妹,他知之甚少,可每多了解一点,就对妹妹多怜爱一些。

  梁珞迦缓慢摇头:“父亲起于微末,是蝇营狗苟里爬出来的。他太清楚怎么做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难受,动手惩戒这般自己也要劳心费神的事,他不屑为之。但凡我做得不好,他就不许家中任何人同我讲话,我像个透明的幽魂飘来荡去,要吃的,找人问事情,没人回应,问下人父亲在哪里,他们就会躲开,我大哭过,闹过,砸了屋子里的东西,这时限只是因此疯癫而无限延长。后来我学乖了,再不忤逆,什么事都做到最好,我就又是梁家的大小姐了。”

  梁道玄心焉如割,他虽不在父母身边,却备受关爱,比自小在父母处长大的妹妹不知快活多少。

  “你的母亲……后来的梁夫人不做声么?”他问。

  “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无法忍受家中冰冷的氛围,去到禅寺,名曰为年幼体弱的我祈福,实则是逃避不尽如人意的婚事。”梁珞迦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奇怪的是,她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地像讲述旁人的故事,“后来外祖家没落,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家,与父亲又有了弟弟,然而后来的事哥哥都知道了,弟弟夭折,我母亲也病故,但那个时候,我已预备入宫,父亲将我送去家中京郊的别苑,里里外外都是人看着,每日有无尽的课业,其实我也从来没见过早夭的弟弟,对母亲的记忆,唯有逢年过节时,她哭泣虚弱的样子。”

  大概那个时候起,梁敬臣就做好打算,将女儿培养成未来的宫妃,替自己去踏平仕途最后晋升的台阶。

  “所以,我不怎么逼迫霖儿,说来奇怪,他看着我写,反倒好奇,自己主动提笔,我便带着他每天描三四个字,他半点也不厌烦。不过就一两个月,也看不出读书的心性,他将来要提笔写的字,是天下人一并要看的,往后还是要多上点心的。”

  最后这句娓娓道来的话,她笑着看向梁道玄讲出来,眼中有悲有喜,让人不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