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29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爽文 科举 逆袭 正剧 穿越重生

  而这时,朱雀大街才刚刚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摩肩接踵,马车熙来攘往,骑马之人也很难扬鞭速行,只能任由晨起刚被唤醒的人们裹挟,朝目的地行进。

  这就是帝京,一个权力中枢各人目的各异的清晨。

  寒风不减,好在阳光温热,梁珞迦并不急于离开,她默默看向贡院,心中为兄长祈告。

  许久,有人登楼的声音传来。

  身后成行的宫人依次向内侍省的御前司印大太监沈宜行礼,他行至梁珞迦身后一步外,躬身长拜道:“沈宜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并不转身,只微微荡摆几下玉手,众宫人皆令行禁止,肃容噤声各退出几步外,不影响二人谈话。

  “太后,浑天监察院监正报知,明后两日或有大风兼雨。”沈宜的声音似乎永远平和。

  梁珞迦听了这个消息却平静不下来,她又看向贡院,语气透出急切的忧心:“这天气可怎么好好考试……”

  “我朝还未有因雨雪恶日而停考暂搁的先例。”沈宜说道。

  想起方才教育儿子的话,梁珞迦只能在心中叹气:好了,如今你娘也不想让省试考下去了……

  说是初春,可今年时气不好,寒意犹似严冬,没日没夜北风是没完没了,更没人敢脱下冬衣。这样的日子挨过后两天……梁珞迦心疼兄长,莫名连喘气都觉得压抑。

  “太后,还有一事。”

  沈宜忽然再次开口。

  “还有更糟糕的事么?”梁珞迦已经心乱如丝了。

  沈宜自袖口取出一张对着的纸,奉至梁珞迦一侧:“太后如若忧心不能自抑,可暂阅今次省试的时策考题,望能暂缓焦愁。”

  梁珞迦一愣,压低声音凌然道:“沈宜,你哪来的这个?”

  省试一般是没有故意入考场的考生牺牲宝贵及第良机,只为收几个银子来为书肆商人通风报信的。

  故而现在只有贡院内的官吏考生和……梁珞迦猛地抬头看向沈宜。

  其实这答案不难思考,只有贡院内和主持开考仪式的政事堂官员能拿到考题,因朝廷规例,省试题目要第一时间递交圣上过目,这个转交的工作唯有宣读圣旨的开考大员跟随禁军一道返回宫中时,才能平稳转交呈上。

  她的儿子还小,不能御览省试时策题目,所以,政事堂这两次科举都按照惯例“代劳”。

  沈宜的笑容熹微如寒日的晨光:“一个小太监,正巧去送太后昨日看过的奏呈,扫了一眼无意看到政事堂议论的国事……他是我信得过的机灵孩子,识字通书写,一眼记住回内宫默写了出来,微臣知道太后关切国舅大人,特此献上。”

第36章 北风惨栗

  承宁伯府小花厅位于书斋后院,此处幽静纵深,亲友来访才至此坐坐,寻常客人要么在正厅,要么在书斋院内招待,并不能深至此间。

  今日却是例外。

  晨起,窗外先雨后雪,莹莹碎碎,初有青青春俏之色的花枝一瞬白头,愈发显得那一抹绿意孱弱可怜。

  伯府小花厅又叫九光阁,是崔家一位好诗文的老伯爷所起,用的是北朝庾开府名句“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典故。倒不是此间雪景别致,而是小小阁厅为六角形,又用上当年御赐的琉璃彩冰插屏,暗暗与此诗相和,故此得名。

  后来梁道玄回京时住过伯府,他喜欢上在九光阁里读书,于是亲自动手将花厅左右前后小院与回廊出入全然整饬出自成格局的小园林,处处透着他的巧思,但凡来人,见之忘俗,无不夸赞伯府的表少爷是文雅高致的谪仙。

  由于这位谪仙此刻当真正在考试渡劫,家人无不惦念忧心,承宁伯夫人梁惜月索性给关切梁道玄的人聚回家里,有什么消息也能一道说说,多几个人在又好互相抚慰。而且她已打算梁道玄一出考场就接来自家居住,国舅府太过冷清,缺东少西人手又稀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合修养。

  其他人倒还好,戴华箬一来,见这屋内陈设都是梁道玄布置,与他风格如出一辙,想到窗外一草一木皆是外甥手植栽种,而那株初茂青芽便被风霜摧残的玉兰,多看一眼,戴华箬便忍不住落泪,站在窗前望着哀哀的落雪,不住涕泣:“我家玄儿……”

  梁惜月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因陈棣明老学士也在场,只能强压不忿,低沉道:“我们玄儿又没死,不要再念叨了。”

  “这天气在贡院里,没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戴华箬抽出手帕,按按眼泪,又朝窗外那一片惨白空洞洞望去。

  卫琨赶忙去哄妻子,这套业务他轻车熟路,今日刚好是本旬百官休沐的日子,他昨日里自观象司回来,便给亲戚们都带了天候消息,这正是大家都最关切的事宜。

  今日聚坐在戴小姨极富感染力的抽泣声中,顿时有种给梁道玄“守灵”般的诡异,陈老学士轻轻咳嗽一声,他算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姻亲关系的人,然而却是梁道玄这两年最尊敬的师范,年纪又老迈,故也不用避嫌,请来此地一道坐着——他在家中也是一样的忧心。

  “春闱千挑万选,怎么就择了这么个日子,年轻的考生也就罢了,上了年纪的在号房里,怎么挨得住?”武兰缨和崔鹤雍是晚辈,两人分别给在座长辈们看茶,她性子爽快,在座都是梁道玄的实在亲朋,她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听到此处,陈棣明老学士不免叹气:“往年也有遇见过类似天候,有人病在里面,烧糊涂了晕过去,巡考的禁军以为人是睡着了,就这么两日里,考完再看人已经硬了……”言及此处,他忽得意识到说这个似乎不大好,果然戴小姨刚停下来一小会儿,此刻又开始啜泣,连梁惜月都红了眼眶。

  “今日是第二天。”承宁伯崔函赶紧接过话,“玄儿身体从来康健,只要不饿着,定然没事!不过……你说这省试的考题透不出来,不然咱们让陈老学士给讲讲,心里也有个底,昨日是考完时策了,对吧?”

  崔鹤雍点头道:“爹,时策都是第一天考,今日风雪应该影响不大。”

  “其实省试的题目,也未必没有窠臼,题目可以毫分缕析,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省试就如同这说变就变的天候,真正的不测风云是落在判卷上。”

  “这是什么个道理,还请老学士赐教。”崔函没有考过科举,连书院门都没进去过,他既是感兴趣这个有关外甥的论议,又是好奇,最重要还是这个话题能稍微转圜些气氛,一起聊聊与科举有关又不那么担忧的话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果然大家都有些好奇,戴华箬也在卫琨的陪伴下,一并落座静听。

  “赐教不敢当,只是早年我被点过一次卷判官,虽不是主考,却也在那贡院里关了两个月,晓得些里面的事宜。几位不觉得烦闷,我便卖老献丑了。”

  陈棣明捋一捋胡子,想了想该从哪讲起,这才娓娓道来。

  “省试判卷共有九人,一是主考大人,他是不直接参与阅览的。其余八人便是卷判官。所有的考卷在经过糊名誊抄后,交到此八人手中的是格式一致且随意抽拿平分八份的考卷,各人批阅之后,要先在手中排个名次,选中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列为会元备选,其余再分落选与杂选,上选与晋选,这四种。”

  崔鹤雍确实是考过科举,但怎么判卷以他的资历实在是不甚清楚,故而也听得十分投入。

  “落选嘛,便是考不上的,杂选则有待商榷,上选是此卷判笃信认为可点的中意文章,当然,晋选也是可点,但能争一争名次,会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八人会分为四组,两两一对,互看对方已定等次的四份,若有异议,二人于一间屋内,商议审定,最后二人将互判合为一处,经过此种初商的落选考卷便是彻底落第,无有重审的机会。”

  “两位卷判大人都觉不妥,也确实没必要再审对一次罔耗时辰。”梁惜月说道。

  “是这个道理,时策要在考生们出考场之前基本判定,这个时间是非常紧切。”陈棣明思及自己当年也是年富力强官身清贵,年纪轻轻便能点选为卷判,也是心中感慨世事无常,口中却继续道,“之后四组卷判,就要合作两组,再看再议,有升有降,去了无有异议的杂选,这时候有些上选被淘汰下去,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四人的阅卷品力与青睐,该是有各人独到之处。”卫琨没考过省试,听得肃然起敬,只觉梁道玄要过五关斩六将实在不易,身为长辈他也是揪心又敬服。

  “最后八人审议过的,就是会元了?”武兰缨问道。

  谁知陈棣明老学士却摇摇头,笑答:“会元可不是审议出来,而是吵出来的。”

  “读书人果然都是靠吵架分胜负的。”以崔函对文官的了解,只要文官扎堆,吵架就没完没了。

  “所有选出得中的文章在一处,各人会在自己读过的文章中择一最优,这叫预点会元,这时八人要请出主考,当着主考的面,一一陈述择此文章的缘故因由,再诵读出来,所有考官一并评判,读着判着,就成了吵架。往往各人都争执不下,也有些实在出类拔萃的文章,只要看过一眼,那真是可谓一顾千金,再不能忘,几人达成共识,无人反对,这样的情况也有先例,只是少之又少罢了。几人吵出结果了,主考同意,会元以笔圈点名册,就可也写榜单了;吵不出结果,还要主考来做这个最终尘埃落定、得罪人的差事。”

  “咱们玄儿的文章必定能如此。”戴华箬缓过来了,眼亮亮的,忽然意气风发,“只要卷判不是瞎子。”

  “出来一个会元,真是不易。这么一比,倒是状元只用一人点头,又快又没有非议。”武兰缨说道。

  “可是……当今圣上,还不能点今科的状元吧?”戴华箬觉得这样背后非议外甥的外甥好像不大好,但又想听听几位做官的亲戚是怎么说的,梅相是不是能只手遮天,想点谁就点谁。

  “去年科举可有先例?”梁惜月想到去年圣上年纪更小,必然不是亲自坐镇恩科殿试,今年大概会照去年例子执行。

  崔鹤雍早打听过了,向众人道:“上次恩科殿试是由梅相执理代圣终择,但梅相并未自己独掌此权,而是奏明太后由政事堂共同议定一甲三名。”

  “这次身为副相的王尚书做了省试主考,想来殿试是要避嫌了,政事堂还剩五位大人,但我以为,定然还是梅相是那一锤定音之人。”

  崔函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陷入缄默。

  尽管殿试也有封名誊写的规定,可如若被看出梁道玄的文风亦或其他,梅相会否秉公执法?一个凭借自己学识进士及第的外戚,又对在朝众臣意味着什么?

  梁惜月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外甥女太后,心道如果是她在,还能和大家细细讲些表里之事,然而明明梁珞迦才是梁道玄血缘上最亲近的家人,此刻却不能团聚在此。

  若是梁珞迦嫁个寻常官宦人家,如今哪怕不幸寡居,一家人也能凑在一起,陪她说说话,一起聊聊兄长的科举与前程,好过此时一个人于宫中寂寞冷清,今日这份忧心,他们几人有人分担,一起论议论议,此刻也稍稍好过,不知太后独自一人牵挂愁肠的光景又是如何?

  说到底,还是自己那混账大哥的罪过。

  “还是先想想省试吧,听着这判卷,想中也不是易事。”武兰缨叹道,“不过这雪怎么还没停的意思?贡院没有地龙,总该给几个炭盆让考生们暖暖吧?”

  她是武将家在边关北镇野着长大的女儿,家中男性亲属无一不是舞刀弄剑的好手,没人提过笔考过试,故而并不清楚贡院的规矩。

  但几个或是有功名或是做过官的男人却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继而齐齐轻叹,只希望老天保佑,千万别再任由这回春寒雪继续下个没完……

  室内燃烧的炭盆里哔剥声细碎,暖意并不能让一家人安泰,每个人都惦记着关在贡院里的梁道玄。

  早年间,贡院省试春闱,遭遇恶劣风雪寒天确实有过添赐炭盆的先例。

  当然不是送进考生的号间里,而是在两个号间前摆上一盆,隔一个时辰移到下个,依次为一排的号间升温取暖。

  这是个体贴的办法,然而偏偏太宗时期一届科举省试,也是这样一个雪雨交加之时,考生正在奋笔疾书,贡院赐下的炭盆挪得急切,里头仍烧先前院内官吏的手书——贡院取士期间的规定,尤其是有官吏封禁其中时,必不能遗留字迹纸张,即便公文,也要阅后即焚。

  那张未有燃烧干净的纸或许只是送入贡院内的邸报,也或许不过是官员往来的纸条,甚至有可能是负责贡院伙食采买的清单……总之,当一阵凛冽北风吹过,这张未燃尽的残纸好巧不巧飞入了侧边的号间内。

  倒霉的考生未曾察觉,手不停挥、挥翰成风,全情投入到决定自己命运的考试当中。然而路过巡查的南衙禁卫最是警觉,只见考生号间内脚下正正好有一片纸张,上似有字,当即开门检查。

  考生入考场是不可以携带任何有字迹纸张的。考试的纸都是当场发验,而那张烧了一半的纸与考试用纸截然不同,一眼可知。

  此名考试当即被押出号间,再次搜身查问,可他确实一问三不知。

  出现这等事项,负责贡院的主考与南衙禁卫司副将只能暂停此名考生的考试,将其扭送至刑部大牢,再审再议。但如此一来,即便清白,此人也无法回入贡院再考,成绩是定然作废的。

  这名考生实属天降横祸,他千里迢迢来此,却遭逢此遇,情绪激烈之下竟一头碰死在了贡院当中。

  此案又名烧遗纸案,是本朝一大疑案之一,虽最终已按如上情形定案为人所知,却被市井传得神乎其神。它造成最大的影响不是市井茶余饭后的猜疑谈资,也不单单是一个国之栋梁沦为冤魂的惨剧,更是如今春闱省试,哪怕遇见再恶劣的天气,也不许赐炭取暖,避免瓜田李下,为求考生公平与安然,大家一起挨冻,无有事端。

  于是,梁道玄此时此刻,面对呼啸的冷风与夹杂冰珠的雨雪,缩在自己的小被子里瑟瑟发抖,还要笔耕不辍,书写第二日的论题考卷。

  论题可以说是必答题,也是不容丢分的基础题,梁道玄半点也不虚,典籍里的摘句填写,四书五经的释义与史书结合,如此种种,皆不能再简单了,但凡入省试的,其实第二日大多走个过场,连这些都不能掌握的,早在解试里给去掉了。

  真正困难的是天气。

  雪珠湿润阴寒,是不是还有一个半个被风扯入号间内。梁道玄手指冻得发僵,坚持答完后,拿冷水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此时正值太阳落山,前后已能听见其余考生微弱的喷嚏和咳嗽声了。

  但是,雪没有停,仿佛知道有人的命运就在这最后一日揭晓,于是不眠不休,下了整夜,待到第二日晨起,诗题发下,号间敞开的那侧地上,已有薄薄一层积雪。

  可想而知这一夜,所有考生都是如何在寒冷中度过。

  为防止夹带,本朝律法明文规定,所有考生不许穿有夹层的衣物,不许带有夹层的铺盖。没有夹层,再保暖的衣物穿两层,抵御初春晚间寒风已属勉强,怎能对抗北风夹冷雪的难耐?

  梁道玄的铺盖是一片完整的羊毛绨纺厚毯,当年崔鹤雍春闱用得也是这种,亲身实测,足够暖和。

  春雪寒夜,没夹层的毯子再厚实也仿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夜过去,梁道玄被冷风吹得头痛欲裂,冷水洗脸漱口,提笔才稍有精神。

  所以当他使用苏武牧羊的典故时,非常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寒冷,自认为写出平生最棒的诗作。

  他有朝一日竟也终于成了体验派创作者。

  贡院最后一日无有夕阳,天阴恻恻的始终半明半暗,彻底暗下去后,已无法看清自己的字迹。诗卷上交时,梁道玄隐约听见自己这一排似有啜泣之声,不知是冻得痛苦,还是自觉发挥失常……

  小小一间号房,三天下来也有人间百态。

  梁道玄在交纳最后一张试卷后终于松弛下来,但这一平缓,忽然便觉得肩颈痛感非常,身上愈发冷了。摸摸额头,自己也分不清是凉是烫。

  这样的天气想不得风寒也难。

  他自诩身体强健,就算感冒发烧,一时也死不了。

  终于,省试终止的鸣锣声敲响,梁道玄与一众考生被放出号间,犹如一排排行尸走肉,迈着迟缓软绵绵的步子朝外挪动。

  虽感觉到了不适,但他这次吃饱喝足,疲累至极也能维持精力,往前走时不知不觉超越了许多人。只是身上骨骼肌肉愈发疼痛。

  在快抵达贡院大门时,不知是踩了半化开的雪摔倒还是晕厥,右侧一人忽得往他身边一斜,他竟也有力气搀扶住。

  再一看这位歪在自己身上胡子拉碴面色菜黄的考生,不是柯云庭又是谁?

  虽然自己此时尊荣未必好到哪去,但神志还算清醒,梁道玄赶紧去拍打他的脸:“二哥!醒醒,咱们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