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第182章
晏府园林的某个角落, 距离临水楼院五百米处,沐朗等人跑向了某个特定地点。
迟一婉匆忙回头,语气中掩不住担忧, 道:“没有追上来吧?”
叶老板屏息感受了一下,隔着层层树影,临水楼院那边的震荡声还在回响,她回答:“没有。他们好像……自己打起来了?”
一行人绕过怪石和绿枫,在沐朗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假山洞,流水已经干涸,他们踏着脚底溪石走过去,终于在山洞内侧看到一道身影,很细瘦,抬头的瞬间众人猛然惊愕,王老板和胡九万下意识拿出了武器。
“伯劳鸟”坐靠在石壁旁,抬起那张令所有人感到紧张的脸,神情却是熟悉的淡漠,“是我。”
听到林棋冰的声音,主播们松了口气, 叶老板好奇地走上前, 见她没有反对, 上手摸了摸林棋冰的脸,光滑而温暖,是活生生的人的皮肤。
她眉头一跳,咽了口唾沫, 笑道:“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捏到这张脸。团长,你身体没事吧?”
林棋冰摇了摇头,一刀切短发在耳边拂来拂去, 她听见迟一婉玩笑道:“下回让侯志变成伯劳鸟的样子,我好打他一顿出出气。”
“大可不必。”林棋冰站起身,目光扫过同伴们的眼瞳,她寻找的并不是伯劳鸟面貌的映照,而是那些熟悉的亲切的情感。林棋冰拿起雕塑刀铲入皮肤,五官开始缓缓扭动。
过了一分多钟,她再抬头时已经是黑发女生的清冷面孔,看向迟一婉等人,“已经没有伯劳鸟了。”
“什……什么?!”
“啊?”
“林,林姐,啥叫没有伯劳鸟了?”
主播们被这句话搅乱了,按照大多数同伴的设想,此时的林棋冰应该是经过了一番恶斗,才从伯劳鸟身边逃出来的,所以众人多有惶惶不安,生怕一会被伯劳鸟带人追上。
可她就这样淡定而理所应当地告诉他们,伯劳鸟没了?是怎么个没法,像他们想又不敢想的那样吗?
“没了的意思就是死了。”
林棋冰也不过多解释,直接拿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道具,放在山石下,“来挑一下。”
这里面有各色实用武器,还有一些急救类的药物t道具,按等级都是大家压箱底的宝贝货,现在就像菜市场一块钱一斤的土豆似的,大咧咧堆在石头地上,林棋冰还半点不心疼地让他们挑。
胡九万颤巍巍蹲下身,拿起了一副洁白如运动手环的玩意,那是高级互助者很常用的反重力道具,加速、爬墙和倒立都靠它,他吓得直结巴,“这……这……这玩意就算是N手的,在老鼠窝都能开出天价来……”
而同款或不同款的崭新道具,在那堆杂碎里还有七八套。
他看向林棋冰的眼神终于从服气变成了敬畏,甚至还有些惊惧,眼前所见无一不印证着一个事实——
林棋冰真的干掉了伯劳鸟,而且还顺手打劫了对方的道具库。
老天,那可是A级或者A+级主播!
“不是我杀的,但是她已经死了。”林棋冰靠在石壁上养神,“是路曼杀的,或者极小概率的情况是污染爆发引起的自然死亡。”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伯劳鸟没了,那互助者联盟呢?
林棋冰一眼看透他们,闭眼道:“等到剧本结束有两种可能,要么互助者联盟会分裂成两个势力,分别由路曼和皮百里领军,并且这两个势力水火不容。”
“第二种呢?”
“第二种对我们来说不太理想,那就是互助者联盟依然屹立,只不过首领由路曼或者皮百里接替,另一方则担任副手,要我说,路曼的概率比皮百里大一些。”
侯志瞪大了眼睛,掏掏耳朵,“是我想的那个路曼吗?”
沐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他立马穿过园林和院落的顶端,看向那临水楼院,银蓝色光芒仍在闪烁,隐隐有砖墙被打碎的声音传来,他联想到之前叶老板说的话,“那是路曼和皮百里在战斗?怎么可能,皮百里是B+ ,路曼才是C+ ,难道说……”
“路曼已经不是C+主播了。”林棋冰的声音有些虚弱和疲惫,源于之前的战斗,和没能销毁解药的事实。
“她要么是B+ ,要么是A级,这和互助者研制出的一种药物有关,效果我说完了,副作用还不知道,应该很大。”
侯志有些不可置信,艰涩道:“所以说路曼现在的等级比我们——比皮百里都高,皮百里现在有可能打不过她?”
他在“她”字落了个重音,“不过林姐你怎么确定那药有副作用的?”
“因为皮百里还是B+ 。”林棋冰言简意赅,彻底睡了过去,不肯再多说半句话了。
皮百里还是B+。
皮百里的资历和原本等级都要高于路曼,这与天赋无关,二者都是极有天赋的黑方主播,无论头脑还是性格,可既然路曼都能蹿到B+或普A ,皮百里还是B+ 。
这不是服药后蹿升过的等级,否则他身上极可能早就背了个A字或者A+ 。
他没吃过那种药。
倒推回来的话,那种名为解药的药物,副作用很大。
昨日派对的主播们想通了这一点,再看向临水楼院时的目光就复杂了很多,那里的银光还在闪烁,只是越来越有行将息定的趋势,战斗要见分晓了。
只是不知会终结于哪一方的屈服,或者哪一方的伤亡,燃烧生命的路曼能否压过为主报仇的皮百里?全都是未知数。
但好在,这些纷争暂时无关于他们,昨日派对才是这一场的最大赢家。
一夜安静过去,林棋冰睡了个饱足,对着天青色晨光伸懒腰时,她听见了体内每一块骨骼被抻动的脆响。
临水楼院方向早就安静下来了,她记起身上还有个上元夜宴的任务,待收殓的夏荻的尸骨还沉在楼院湖池之底,这个秘密互助者们不知道。
“昨天半夜的时候,那边就安静了。”沐朗站在林棋冰的侧后方,“我趴在假山上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影,但是楼院里一直黑漆漆的,应该空了。”
林棋冰点点头,伯劳鸟的死亡并不影响剧本继续,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恍惚,原来她进入系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坏蛋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倒在她的手下。
“吃饭吧。”她说。
昨日派对主播们吃掉了最后一点食物储备,林棋冰去最近的水井取了水——灵盘游戏结束后,水井的限制就被取消了,只是渴困饿的感觉还是按时唱铃。
一行人折返回临水楼院附近,时间大约是上午八九点,距离派送订单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小时,但她竟不知道秋苓最后去了哪里,秋苓失踪了,林棋冰想道。
临水楼院果然没了人,最西侧的书房已经半塌了,这儿一个互助者都没有,正中林棋冰等人下怀。
“谁和我一起下去捞?”侯志看了眼枯荷湖池,水倒不算浑浊,只是那一支支焦火柴棍似的荷花梗子横斜着,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侯志脚边是两套潜水道具,可以保证水下呼吸,是伯劳鸟的道具库存之一。
“我去吧。”王老板主动请缨,“我家原来是养螃蟹的。”
迟一婉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一阵闷笑,王老板红了耳朵,跟了个厉害到吓人的团长,他只是想多干点活。
两个穿了潜水服的人噗通下去,林棋冰等人在岸边防备四周,湖池水面平静良久,就在他们想着底下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侯志终于在湖心露了头。
“找到了!”他将一副包裹在织物下的手骨抬出水面,那织物油光光的挂着淤泥,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像纹路粗糙的萝卜皮,林棋冰认出来了,那是夏荻的嫁衣。
王老板在侯志不远处浮了出来,托着尸骸的另一端,兴奋道:“多亏了这条裙子,骸骨大块儿还没散,待会我再下去捡一捡。”
两人趟着水上岸,尸骸被放在岸边卵石上,骨骼大体完整,只缺了一条左小腿,自然是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
不过由于在水底被泥沙洗了几十年,皮肉已经看不出原貌,也没有狰狞和肿胀,只是骨骼上覆了一层蜡质的绿藻,隐隐散发出水腥气。
王老板很肯干活,转身又潜下去,又过了二十分钟,这才很高兴地抱着一根腓骨和一只布袋子走出来,布袋子原是袜子,已经薄烂如纸,但好歹兜住了那些零散的脚骨,所有零件被拼成了一具女性尸骸,正是夏荻。
“睡吧,在水下睡了几十年了。给你脱掉这身嫁衣,我猜你也不喜欢。”
叶老板念念叨叨,也并不怕脏,戴了手套拿起剪刀,把丝丝缕缕的红嫁衣从骨骼外解下来。
骨骼上的水很快晾得半干,众人用小刷子扫去表面的泥沙,沐朗把剧本发的大盒子放在一边,里面的麻布洁白干净,像是一处安详的所在。
“怎么写?晏二小姐夏荻之灵位?听着有点不伦不类,但把名字和齿序写清楚就行吧?”
迟一婉拿着毛笔和木牌,口气像极了想尽量多写几个采分点的应试考生,也不管卷面是否挤得太满。
“可以。”林棋冰点头,将最长的胫骨拾入盒子。
木盒被盖上,灵位落下最后一笔时,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场景堆叠在一起,林棋冰站起身一迈步,却发现自己忽然站在了一处石栏围住的山坡上。
可惜的是,石栏已经倒塌断裂,山坡上琳琅的墓碑也变成一片残垣,有经受过炮火轰炸,以及供品被流民偷吃过的痕迹,不少坟头都有马蹄踏过的坑洼。
“往前走,往前走是晏氏家族的族坟。”她回过身,声音穿过了难以计算的距离,传到了临水楼院中的同伴们耳边。
很快,抱着盒子和灵位的沐朗等人出现在林棋冰身边,他们环顾四周,胡九万耸了耸肩道:
“这剧本安排得不够封建吧,但也挺好。我们镇子早些年有个小姑娘意外死了,也是刚订了婚,她家里长辈不让把她往祖坟里埋呢,说是别人家人。”
“哈。”迟一婉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指了指另一边东倒西塌的墓碑,颇有几处墓xue被盗过,棺材板子从土坑里露出来,“醒醒吧,还祖坟呢,能存两百年都是冒青烟了。跟快递驿站似的。”
“是这个道理。”胡九万点点头。
林棋冰一行人找了块空地,族坟中间的大墓基本都被祸害过,或乱兵或土匪或流民或乞丐,偏角一隅倒还安宁,有一处不知为谁留好的墓坑。
他们将盛有夏荻尸骸的大木盒放进去,四侧填上泥土, t很快就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坟包。
木牌被插在坟包前面,林棋冰将它埋得深了些,于是立得很稳,在荒郊野外的风里也岿然不动,“可以了。”
就在做完这些的瞬间,主播们并没有立马被传送回晏府,远处吹来的冷风里有系统的声音——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达成【任务3-上元夜宴】的开启条件!即将前往浏览夜宴时空,请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第二句。
“恭喜本剧本【昨日派对】团队已击杀【互助者联盟】团队的【右眼】人物,获得进入预赛下半段名次排行的资格,有望争夺道具奖励【卡苏的浴缸】,请再接再励!”
林棋冰心中了然,伯劳鸟果然是他们队伍的【右眼】,路曼皮百里等人虽然可能晋级初赛,但到底与【卡苏的浴缸】无缘——正好,最急需那个浴缸的人已经再也不需要了。
主播们惊喜地互相对视一眼,灰青色天空如同被墨点晕开的画布,苍白晦暗向四周退去,露出了另一层黑色夜空。
与剧本时间线不同的是,夜空中的繁星十分耀目,很快,从天到地的荒野场景都像被燃尽的纸幕,他们很快置身于一片春花夜月的楼阁盛景中。
“这是回晏府了吧?我好像看见临水楼院的屋顶了。”侯志四处张望着,周围绿叶清繁,一盏盏纸糊的彩灯挂在高低各处,有玉兔有鲤鱼有龙蛇还有跑马灯,一拨拨丫鬟仆人端着托盘,菜肴点心飘香诱人,都在往一处极繁盛的楼阁水榭里送。
“三十三年前的上元节。”叶老板数着日子,“咱们进晏府之前看过的那个乞丐和算命的都是旧时代打扮,再往回倒推,三十三年前应该距离晏府破家……也就少则三年多则十年的时间了。”
林棋冰一行人朝水榭走去,那水榭与临水楼院相对在湖池两侧,上元时节没有荷花,于是池子里漂满了荷花灯,一盏盏的胭粉色水莲。
晏府的丫鬟和仆人们看不见他们,一路行至水榭,只见帘幕中摆了两桌酒宴,男女分桌,之前见过的晏府老小都列席其间。
“哥哥说给我带燕子灯来的,倒也赖皮,我可不依你呢。”一声脆笑是冬榆的声线,林棋冰看过去,只见那个小冬榆大约十一二岁,活泼而招人喜爱。
隔着屏风,男桌上的一名苍白青年站起身,朝着那边做了个揖,实是拿小妹没法子,“确是我疏忽了,不过冯章弟带了真的纸鸢来,你们饭后一起带着丫鬟玩去,这样可不可?”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苍白青年应该就是那个被一枪打死的晏府少爷,他身边坐了个年龄稍轻的二八少年,面容隽秀,很爱惜地隔着屏风投去一眼,大约就是冯章了。
冯章只穿了一身青色布袍子,衣着比晏少爷朴素得多,想来家境并不显赫,想来是晏家的累世之交,或者早有少年功名。
男桌主位上坐的是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一个胡须长一个胡须短,后者比前者看上去精干许多,表情也更为严厉,“冬儿,不要不懂规矩,冯公子是外客,倒叫人家笑话家里的教养不好。”
“伯父,四妹妹灵秀率真,并无不规矩。”冯章微笑开口,听到他为冬榆解释,晏二老爷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有应声,转而问起了科考之事。
叶老板附在林棋冰耳边说:“瞧瞧,这晏二对冯章是又看得上又看不上的。”
看得上是指冯章少年英才,看不上是嫌弃他家境平平,两厢对冲下来,大约是晏二老爷有意拉拢交好冯章,但相不中他做女婿,这会儿想的又是眼前可见的富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