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叶冰澜距离临河大队中间隔着一个建设大队,她听不懂本地方言,对临河大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没有打听到自己父母的情况,她还在时不时的抽空划着船去水埠公社和邻市打听情况。
她的这种行为,最先瞒不过去的,就是许金虎和江天旺他们。
可他们不仅没有制止叶冰澜的这种行为,去抓她,探听她的来路,反而悄无声息的帮她解决了许多暗中窥探和想对她下手的人。
最先察觉到临河大队变化的,自然就是住在临河小学的知青们了。
几个老知青还好,他们中,除了叶甜外,都是北方人,不了解南方水系运输,叶甜又是迷信自己的家乡海市是宇宙中心,听说这些‘校服’是来自海市的货船,不仅没有怀疑什么,反而感到十分的骄傲:“这可太正常了!从百年前起,我们海市就是这样了!”
她还想说一些三四十年代英法租界、公共租界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傲娇的一扬头:“我们海市啥都有!”
反倒是新来的几个知青,尤其是魏兆丰,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初来乍到,他一直很安分的待在临河大队打听情况,知道了临河小学还会招考老师后,他就一边专心的复习高中课程,一边想跟本地人学习操船之技,同时还在打探哪里有可以打造小船的地方。
虽然一样困于语言不通,受到很多阻碍,可还是让他打探到不少消息,也借着给家里报平安、取包裹的机会,去水埠公社打探过几次情况,想要摸清本地黑市的情况,自然也就打探到本地货物丰富的异常情况。
他一个生在京城,没少跑黑市的人,在京城黑市里都没见过如此多如此好如此品类多样的货,没想到在这个地处偏僻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见到了,这让他如何不惊讶。
尤其是下雨天,他看到本地不少人脚上穿的雨靴,是他在京城都不曾见到过的款式。
他家在京城也不算是普通人家了,连他都没见过的可折叠的雨伞、军绿色带皮毛内衬的雨靴。
偏偏这些被大河隔绝在大河以南的人,穿用起这些东西,毫不避讳,老校长从小河边长大,别看着现在身体还算健朗,实际上一双腿脚也不好,一到下雨膝盖就酸痛不已,所以他大孙女送来了高筒雨靴后,他是第一个穿上的,只要下雨,就雨靴不离脚。
除了他之外,小许主任,许大队长、小许主任的哥哥、大队书记、大队会计,天天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穿着这种京城都没见过的雨靴、雨伞风里来,雨里去。
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大河以南地处偏僻,外面人不知道这里情况,本地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外来的知青,想出去很难,他们才这么肆无忌惮的穿这些明显不是本地产的东西,结果他找理由去水埠公社打探情况,因为天晴要挑堤坝,他只能雨天去水埠公社,结果到了水埠公社一看,好家伙,根本不是个别情况,界面上,只要家里有工作有点余钱的有能力的,几乎都穿了雨靴,重点就是他去邮局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时,邮局的工作人员中就有好几个打着折叠雨伞,穿着军绿色雨靴的。
他还想打探这些雨靴的来源,可本地人一听他外地人的口音,全都不理财他,即使理财他,语气也不耐烦,且说出来的方言他根本听不懂。
一时间,他也歇了再去公社打探黑市消息的想法,无非就是叶甜他们这些老知青们说的,从海市那边来的货,走的是水上交通,想要打听清楚这边黑市的情况,首先要把语言问题和买船的问题解决了,不然就算他学会了本地语言,没有船,他还是找不到本地的黑市在哪儿。
很明显,南方的情况和他们北方不一样,南方水系发达,他们的交易居然是在水上,在船上。
阮芷兮、杜晓雅她们看到本地人在雨天穿的雨靴,想法就更简单了,她们已经受够了农村的泥泞,她们只想尽快找到这个海市来的货商,自己也买一双雨靴,不然她们也要疯了。
因为农村的泥泞不止是道路泥泞,它是任何地方都泥泞,采茶叶山路泥泞、春耕田埂泥泞、河边挖土堤坝泥泞,甚至连待在临河小学不出门,种满了蔬菜的操场都是黄泥遍地,泥泞不堪!
关键是她们来到这里不久,十天当中有六七天都在下雨,天天下雨,天天下雨,河面上永远都水雾弥漫,山上永远都是雾气蒸腾,到处都是潮湿的,被子潮湿、衣服潮湿、鞋子潮湿、内衣潮湿。
这让一向淡定的阮芷兮都忍不住崩溃的问叶甜她们:“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已经能听懂本地方言,并且和许红荷关系很好的叶甜说:“这算啥啊?这都还没到梅雨季节,到梅雨季节,一下一个月都不带停的!”她指着校门口不远处的大河沟说:“看到那条河沟了吧?”
其他人都顺着叶甜指着的手,看向外面已经灌了一半河水的大河沟。
叶甜眉头一挑:“我听红荷说,到梅雨季节,那条河沟的水会灌满!”
叶甜见新来的知青们不懂,仰起下巴得意洋洋的说:“不然为什么这里要修建堤坝?不就是为了防止梅雨季竹子河河水暴涨,淹没村庄和农田嘛?”
阮芷兮她们不懂,她们只知道,要是雨还是不停,她们就要没衣服穿了,她们带来的衣服、毛巾、被子上,已经生出了黑色的霉斑了,内裤上长毛已经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实事!
楚秀秀原本以为自己拥有一个种田空间,下乡也不怕,哪怕她的空间并不大,只有一亩的土地,可靠这一亩的黑土地,她也不担心在农村有危险,饿肚子。
这段时间,她白天干活,晚上就进空间吭哧吭哧的开垦土地,种植玉米、番茄、小麦,只静等着收货就行了。
万万没想到,下乡后遇到的第一个劫难,居然不是下乡的知青有多极品,本地的村民有多奇葩,而是内裤长毛!
她看看自己还光秃秃的黑土地,再看看自己长了毛还洗不掉的内裤!
擦!种棉花!她要种棉花!
第258章 按照临河大队目前的土……
按照临河大队目前的土地数量, 临河大队目前完全可以自主种棉花了,可三年干旱周遭饿死了太多人,饥饿给了他们太大的恐惧, 使得临河大队有了这么多良田后,他们条件反射就是种粮食, 刚开始是全部套种红薯、大豆, 这几年看着年景稍微好一些, 没有天灾了,才逐渐放开了种了一些冬小麦和水稻。
也就是这两年,临河大队才实现了吃饱自由, 这个吃饱自由是红薯、野菜、麦面、大米一起,并不是米饭自由。
而许明月因为囤积了大量的棉花被,导致她也灯下黑, 愣是没想起来,咱们临河大队也可以种棉花了!
楚秀秀原本在自己的一亩黑土地上种满了蔬菜果蔬, 可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最需要的, 是棉花,或者说棉布内裤。
问题就在于,大河以南的人习惯了采麻织成粗布麻布, 形成了定性思维, 愣是想不到要去种棉花, 纺织棉布, 或者说,整个大河以南,目前有条件种植棉花的,也就临河大队。
现在又是集体制, 生产大队种什么粮食,全听生产大队长的,其他人也做不了主。
阮芷兮、杜晓雅、楚秀秀她们终于可以清洗她们带来的衣服、毛巾、被子上面的黑色霉斑,可根本洗不掉!
她和魏兆丰特意去水埠公社的供销社买了好几块肥皂回来,阮芷兮、杜晓雅不差钱,楚秀秀有她下乡发的一百块钱安置费,但没有肥皂票,便花高于供销社的价格从阮芷兮手上买了一块肥皂,几个知青拼命搓洗,衣服上黑色霉斑依然一点掉落的意思都没有,很是顽固。
她们不知道本地人是怎么除去霉斑的,只好去问老知青叶甜她们。
她们的宿舍是分开的,一个在一楼,有火炕,靠着火炕的温度,房间干燥的很,一个睡在二楼教室的课桌上,空气极为潮湿。
被问到的叶甜也有些懵,说:“你去篾匠家换个大点的竹罩,竹罩里放个火盆,把小衣服都挂在竹罩上烘烤啊!天晴了再拿出去晒!”
又问篾匠家在哪儿,临河大队真正能称得上篾匠的,几乎都集中在施、胡、万三个村子,尤其是给学校打课桌、长凳的木匠家,但本地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一手简单的竹篾编织的技能,就连孩子都会几手。
他们去村里问了才知道,竹罩是一种由手指宽的黄色薄竹片,编织而成的一种六边形大孔宛若宽大篓装的罩子,口袋处编织在粗竹竿上,冬季防止家中小孩误摔入火盆,就会在火盆外面罩上这样一个竹罩,阴雨天时,孩子的衣服,家里的被子,都可以铺在这个罩着火盆的竹罩上,让衣服干燥暖和。
这里家家户户都烧木柴,只需在火盆下面放一些去年秋季囤积的毛栗子壳,上面盖上一些燃尽的木柴火星子,这样的火盆便可以燃上一整天,若是晚上饭后能够及时补上火星,又可以燃上一整夜,有这样的竹罩罩着,还没有失火的风险,非常安全。
可此时知道这事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衣服被子已然都是黑色霉斑。
好在他们之中,除了楚秀秀外,几个人都是带足了钱票的,没有里面的小衣服穿,还可以去水埠公社的供销社买,没有现成的小衣服,就买布回来做。
只可怜了楚秀秀,只有钱,没有布!
原本打算好,安全至上,打死都不去黑市的,这才短短时日,就被逼的不得不去寻找本地的黑市,因为市面上根本换不到布票。
为此她特意清理出一分地出来,专门找人换了棉花种子,又问了棉花种法,种上了棉花。
瑕疵布和瑕疵衣服的出现,让整个临河大队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这种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出现在村里的孩子们身上。
原本村里人是只愿意给男娃买衣服,不愿意给女娃买衣服的,无奈阿锦的衣服全都是女款,衣服又便宜,村民们很难拒绝这些便宜成衣的诱惑,便也多讨了几毛钱,给家里女娃们也买了短袖T恤,女孩们脸上都绽放出了纯真的笑脸,穿着自己的新衣服,拎着竹篮子,蹦蹦跳跳的山脚下、田野间挖野菜,割小鸡草,采茶叶,她们很珍惜的将粉色T恤衫穿在衣服的里面,外面套着破旧的满是补丁的外套,只流出粉色的衣领和前襟,只有中午正热的时候,才会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粉色、紫色的里衫。
粉色的、紫色的旧T恤衫穿在身上,就像是冬季黑白世界里,突然绽放出的一朵朵鲜嫩的小花,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与道路两旁的粉色蔷薇花遥相辉映。
又是一个月过去,时间步入了五月份后,雨终于停了下来,天也逐渐热了起来,宿舍的火炕也早已不需要烧,本地因为背山面水,温度比外面要低上三四度,早晚仍然需要穿长外套,正午的时候,只需要穿一件长袖就可以了。
五月中,临河小学的学生们放假,学生们站在校门口接受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哪怕老师们三令五申的强调,禁止把学校的校服带出学校,带回家,可已然有很多学生将校服穿在身上的,藏在麻袋里的,塞在墙洞里的,想尽办法想把校服偷带回去。
偏偏老校长是个极为严肃较真的人,亲自坐镇在校门口,完全没有学生隐私的自觉,让两边的男女老师检查学生有没有私自带校服回家。
学校居然一大半的人,都私自夹带了他们的校服,全都被校长扣了下来:“没收!通通没收!都说了多少次了?敢私自把学校的校服带回家的,校服通通没收!”
吓得不少学生都哇的一声哭出来,后面还没有被检查到的,赶紧把自己身上的、麻布袋子里的校服拿出来放回到宿舍去,这才放了他们回去。
回去后,他们就满脸兴奋的和家人说起学校给他们免费发了校服的事,他们的家人大多都扼腕叹息:“你笨啊,你穿在身上肯定一查一个准,你藏树上啊!”
还有的家长教他们:“你们学校不是有两层楼吗?你到二楼,从窗户那里扔下来,再赶紧跑出来捡回去不就行了吗?”
小孩子们反驳他们:“要是校服被人捡走了怎么办?校长说谁的校服不见了,要我们赔!”
家长不屑的呸了一声:“赔个蛋,我赔他坐坐!”
“校长说他知道我们家在哪儿,开学的时候都登记了我们村子呢!”
出主意的家长顿时不说话了。
他们山里的村落都建的稀疏,一个村子最多只有几十户,不像许家村、江家村,好几百户,江家村还因为人口太多,还分宗分出去了一支,为小江家村。
他们山里的一个村子,还没有人家一个小江家村大,更别说庞大的许家村了!
他们还真怕临河大队许家村和江家村的人打上他们家,真的叫他们赔!
又听家里孩子们说:“老师说了,毕业考试的时候,每个班的前三名可以免费把校服带回家,当做奖励!”
家长们眼睛唰一下就亮了,“那你们还不好好学!”又训斥家里稍微大点的女娃:“大丫头,你是家里的姐姐,你好好学,一定要把你那什么校服拿回来听到没有?有了这什么校服,你弟弟妹妹就有衣服穿了,别自己过上好日子了,就忘记了你弟弟妹妹,没有我们供养你,你哪里有这么大福气,还能去学校认字?你认识字了,可要好好为家里争气,听到没有?”
还有更凶恶的,直接就横眉冷对家里姑娘们:“给你在学校里学两年,要是连套校服都争不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也有对家里男娃们期望很大的,鼓励他们好好学习,“你要真能考上前三名,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就能当公社干部了!说出去我们脸上都有光!”
“光宗耀祖!”
“要不说读书好呢?你看看,又是免费吃,又是免费住,连免费的衣裳都来了!”
还有怀疑和不信的:“你别是匡我哦?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还有送免费衣服的,除非你们学校校长、老师脑子坏了!”
“衣服在哪儿?你带回来我瞧瞧?带不回来,一张嘴,张口就说学校送你衣服?你怕是被人卖了都帮别人数钱,你明儿最好是别去学校了,那哪里是什么学校?怕是一个骗子窝!”这是担心家里已经长到十四五岁快嫁人的姑娘被人骗了的。
“真的,不骗你,你看,这是学校免费送我们的裤衩子,我们都穿回来了!”说着就得意的解开了裤腰上的麻绳,露出里面蓝色的平角裤衩子,得意的挺着下半身,在家中转圈走着,争取让家里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他身上穿的新裤衩子:“看到没?新的!棉布的!还有花呢!”
阿锦的蓝色裤衩子是碎花的。
这是山里的男娃们。
也有女娃穿着她的崭新小裤衩回家的,小心翼翼的给家人看她身上粉色的新裤裤,有些家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给你你就穿着吧。”
还有的则直接上手扒:“这么好的花布做什么不行,做裤衩子?简直是作孽!还不给我脱下来?一个丫头也配穿这么好的棉布,也不怕天打雷劈!”
“脱下来,给你哥哥娶亲穿!”
还有一部分女孩子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出学校的时候,很是精明的只穿了自己已经洗干净的原来的破衣烂衫,珍惜的将自己的小裤衩洗干净,藏在自己的铺位下。
那条粉色的荷叶边小裤衩,是她们贫瘠人生中,一朵鲜妍的花,一个彩色的梦。
第259章 反倒是家里男人们淡定……
反倒是家里男人们淡定的很, 笑眯眯的说:“要是真能嫁到临河大队,也不差!”他们还鼓励家中女娃们,“你们啊, 也别死脑筋,一天到晚就在书本上, 女娃娃读那么多书, 认那么多字有什么用?你们就多看看临河大队和你们差不多大的男娃娃, 争取嫁在临河大队,那今后真是大锅的饭,小锅的肉, 让你吃的满嘴油!”
还有鼓励家里男娃们多去勾搭临河大队的姑娘们的,这几乎是从他们上学开始,每个月回去都必要谈到的话题, 那些年龄大了的男生被家里鼓动着,来到学校后, 读书的心思就不那么纯正,很多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到临河大队的几个女孩子身上。
要不是老校长看的紧, 防备着这些小子,说不定真会让他们找到机会。
不论是哪种方式,过去放女娃们去学校, 纯粹是为了蹭每个月的五斤糠米和让她们照顾家里男娃的家长们, 这次几乎都统一了一个念头, 叫她们去学校不光是要照顾家里哥哥弟弟了, 还要好好学习,争取毕业的时候拿到班级前三名,带一套免费的衣服回来!
眨眼间叶守成他们来到临河大队已经两个月,时间进入五月份后, 多雨的季节便暂时过去了,叶守成便和蒲河口的所有犯人一样,每天拿着木锹、扁担,来到河堤旁铲泥土,挑堤坝。
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来的第一天,掌心因握木铲铲土,就起了一个个的水泡,可这已经是蒲河口最轻松的工作了,这还是许明月照顾到他们刚来,安排了轻巧的活计给他们,一天下来,他的一双腿,一只老腰,就跟断了一样的疼。
其他人也一样,却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声‘累’,说过一声不愿意,相较于身体上的劳累,他们更怕他们刚到这里,面临的就是永无休止的审判和批斗。
好在两个月过去,除了每天干活,并没有人来找他们麻烦,每天饭食也能吃饱,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的饭菜里面,居然有鱼有油水,有鱼倒是不意外,毕竟蒲河口坐落在大河边,后面的河道里又养着鱼,每天能有些鱼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些鱼居然给他们这些‘犯人’吃,还有菜汤中,哪怕只是零星飘着的几滴油花,那也是油。
就连城里能够每天吃到油花的人家,也是少之又少,通常都是拿油布擦一下锅而已。
这两个月时间,叶守成一直没有放弃想要打听他女儿的消息,可惜蒲河口消息滞涩,就算有什么消息,也不会跟他们这些非本地人说,又怕打听的太明显,给女儿带去麻烦,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