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实际上,批斗之风只有六六年到六八年这开始的三年闹的最凶,从进入六九年开始,外面也基本归于平静,最近这段时间之所以又下放下来一批人,不过是收到这次华苏两国在边境冲突的影响,这才使得一批早年跟苏熊国派来的专家们有过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人,又倒了大霉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权利和利益的斗争。
许明月皱着眉头接过刘主任手中的书,翻了两页,“刘主任想要怎么样?”
“怎么样?这样的反/ge/命的走姿派,就应该关牛棚,要被批斗,狠狠的批斗,要从身体上打压他们,从精神上批斗他们,要从身心彻底改造他们的思想,重塑他们的思想!”刘主任的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许明月,就等着许明月为这些知青们出头,只要她稍微行差踏错一步,蒲河口主任的位置,水埠公社的书记,茶厂的负责人,就都是他刘国栋的囊中之物!
第339章 自华苏交恶后,苏熊国……
自华苏交恶后, 苏熊国就在边境对华国施以巨大的军事压力,一直到今年年初,也就是上个月的三月份, 在边境彻底爆发,出动装甲车携带武器军人登上宝珍岛, 拦截殴打华国边防军人, 并打死打伤多名边境边民和边防军人。
此时才四月, 正值华苏关系最为紧张交恶的时期,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正是苏熊国的作品。
其实不管是哪国作品, 魏兆丰都难逃这一劫,难道是鹰国或漂亮国作品,刘主任就会放过他吗?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打压水埠公社, 打压临河大队,扳倒许金虎和许明月的理由罢了, 和是哪国作品没有关系,即使是没有这本书, 他依然会想办法罗织别的罪名来打压他们。
这一点刘主任清楚,许明月也清楚!
刘主任一双阴鸷的眼睛紧紧逼近许明月,唇角含着渗人的冷笑。
许明月将书扔在了地上, 用脚踩在了脚下。
此时已经越来越多的江家村人和许家村人来到了临河小学, 操场上, 稻场上, 站满了人,就连一些妇女和老人,都拿着叉稻草用的尖锐铁叉,站到了稻场的外围, 气氛紧张的仿佛热锅里的热油,一触即发!
许明月用脚在书壳上面碾了碾,眼底带着寒霜,面色肃然道:“刘主任说的没错!军人在边境流血又流汗,用生命在护卫我们边境领土,下放的知青却看敌国书籍,确实不该!要批斗!要审判!要抓去劳改农场挑石头!要从身体和思想上双重改造他!”
阮芷兮听到这里,面色一片煞白,就连很多插队过来的知青们,都是瑟瑟发抖,心底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就听许明月继续高声说:“去把魏兆丰抓起来,送去蒲河口劳改农场,给我三天一大批!每天一小批!让他去蒲河口挑石头!”
原本低头的知青们霍然抬头,惊诧的看着许明月。
听到许明月话的许家村人,已经快速的上前把魏兆丰拉了起来,要往自家人群里带。
刘主任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他身后的红小兵也立刻过来抢人!
可他身后的那十来个红小兵,又岂是许家村上百壮汉能比的?许家村又速来以野蛮著称,他们根本不听别人的,也根本不怕别人的刀枪棍棒,直接无视了这些阻拦他们的红小兵,拖着被捆绑起来的魏兆丰就走了。
红小兵举着手中木仓想要拦,却谁都不敢开木仓。
不是只有他们有木仓,临河大队也有□□呢!他们百来个人,能有多少子弹?能打死全部的人吗?打不死,这些河南(当地对大河以南的简称)的蛮子,就敢将他们剁成肉泥喂鱼!
你要真跟他打起来,他们才兴奋呢。
刘主任这些在别的地方的招数,对许家村人来说一点威慑都没有,甚至因为他的这声怒喝,使得原本只是带着铁锹、铁叉站在人群中的人,一下子激愤起来,大步往前一跨!
晁立伟也是立刻举起他之前拿过来的长木凳,站在许明月的跟前,生怕此时身体不便的他被人冲撞!
他其实很害怕,因为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真要发生了冲突,他首当其冲。
可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是明白的,来临河大队两年,他已经明白许家村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对内争斗不休,对外无比团结,红小兵们人数再多,也不过百来个人,许家村全村一千五百多人,隔壁江家村也有近一千五百的人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要这次他护着许书记不受伤,许书记一定会将自己看在眼里的吧?
这样想着,他更有了几分勇气,抬头挺胸的站在许书记面前,手中长板凳护在胸前!
刘主任面色阴鸷的看看周围群情激奋的人,再面露阴沉的看着许明月,咬牙冷笑:“小许书记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
许明月拨开挡在她面前的晁立伟,笑着说:“刘主任说笑了,我不是说了吗,魏兆丰私藏敌国书籍,要批斗,要劳改,我把他抓到劳改农场去劳动改造,有哪里不对吗?”她笑眯眯地说:“刘主任怕不是忘了,这里是水埠公社,是临河大队,我作为水埠公社书记,抓插队到我们临河大队的知青,有哪里不对吗?”
刘主任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咬牙切齿的指着许明月的鼻子,气极反笑起来,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好!好你个许凤兰!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他恶狠狠的盯着许明月的肚子:“你就不怕冲突了,有个三长两短?”
许明月伸手拿过晁立伟手中的长木凳,木凳在她手里宛若轻飘飘的木筷一般,挽了个凳花,被她往水泥地上猛地一掼!
众人就听木凳发出了‘咔嚓’一声!
本地木匠用实木打造的木凳,就这样被她一掼之下,之间掼出了裂痕来。
许明月轻飘飘的拿起了木凳,双手轻轻一掰,实木木凳就成了两段,她笑着道:“这凳子也太不结实了些,下次换个好点的木头。”说着,就顺手扔给了站在她半个身前,已经是目瞪口呆的晁立伟。
晁立伟手忙脚乱的接过两截木凳,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然后将两截木凳的断口重新拼装在一起。
他确定他拿过来的是个好凳子,这凳子才用了一年,还是半新的呢!
他看看许明月,又看看刘主任,再看看手中的两截长凳。
刘主任也是目瞪口呆。
他也想去看看晁立伟手中的木凳,但他要维持住自己的气势,不能去看。
可他之前分明看到许明月坐着那个木凳,稳稳的坐在他面前,要真是原本就断成两截的凳子,她一个孕妇,敢往上坐?就不怕摔了,把她肚子里的种摔没了吗?
据他所知,许凤兰年纪可不小了,今年得有三十了吧?据说是结婚好多年才怀了这么个宝贝蛋,小心着呢,不然她一个公社书记,也不会不在公社待着,而是一直在临河大队的老家里养胎。
他死死盯着许明月堪称明艳端丽的面庞,又看向她那一双称不上养尊处优,却也绝不粗粝的双手。
这……这怎么可能?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察觉,自己和许明月只有两臂之距,她要伸手把他的脑袋摁着掼在地上,他脑袋会不会像西瓜掉在了地上,摔成碎渣?
只要想到那样恐怖的场景,刘主任忽然觉得脖子有些痒,他强忍住想要伸手摸摸脖子的冲动,条件反射的身体后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红小兵们也都跟着后腿了一步。
晁立伟则立刻一手拿着半截长凳的腿,像握着两个板斧般站在许明月的半个身前,又怕自己彻底挡住了许明月,碍着她发挥了,又往旁边挪了挪。
刘主任咳嗽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静,不再有之前想要先发制人时超大嗓门的那样,而是说:“你们临河大队的知青,你作为水埠公社的书记当然有权利抓人。”他用力的咳嗽了一声:“你说的对,对于这种思想有问题的知青,就应该好好批!好好斗!从身心双管齐下的改造他们的身体和思想!”
他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围过来的人群,又看向地上一地的书籍、试卷、物品,伸脚踢了一脚,说:“不过平日里的思想检查许书记也是要注意一下子,你看看,我就这么随便一检查,就有看敌国书籍的,今天看敌国书籍,来日就可能成为敌国特务!敌国间谍!卖国贼!”
他知道他这次来的目的八成要达不到了,不过达不到也没事,他恶心也要恶心一下许明月他们,看了一眼被狼狈抓到许家村阵营中的魏兆丰,笑着说:“不过,小许书记说要批斗,我刚好也来看看,小许书记的批斗手段。”
想到这么久,他的人都没有一次成功打入过水埠公社,好不容易安排了王根生回来当革委会主任,结果两年多了,还没有找到王根生在哪儿,上次去蒲河口找也没有找到,不由说:“说来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识过水埠公社的革委会是怎么斗的,今天小许书记可要好好给我们开开眼!”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语气轻松地笑着说:“我看这学校不小,学校外面还有好大一个场地,不如就在学校这里?把学生们也召集起来一起看看,爱国教育嘛,就要从小抓起,从娃娃抓起,让他们明白,什么书能看,什么书不能看!”
他整个人都笑眯眯的,仿佛刚才的冲突完全不存在,如同一只笑面虎,可周围站着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除了许明月。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站在刘主任对面,同样面色轻松唇角含笑的许明月。
许明月笑着说:“那刘主任就是孤陋寡闻了,从今年开春起,我们水埠公社联合五公山公社,批斗大会和游街示众大会可没有停过,既然刘主任想看,临河大队哪里能不满足,还请刘主任好好看着,哪里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多多批评,多多指示。”
刘主任当场就要批斗魏兆丰,这是拿魏兆丰来给许明月当下马威呢。
许明月也不在意,让人划船去蒲河口,将前段时间抓的那些侵犯女知青的几个重型劳改犯拉过来,再批斗一次。
那段时间一连批斗游街了十五天,现在隔了这么久,山里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又忘了,需要拉出来再遛遛,给山里的那些人紧紧皮。
这才六九年,后面还陆续的有知青们会上山下乡,插队过来,总不能让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总要时时提醒一下他们才好。
刘主任见无法自己带人上去给他们震慑了,就脸上带笑,实际上眼底尽是寒冰的皮笑肉不笑的带着红小兵们下去,坐在最前面,等着临河大队的人上前去批斗魏兆丰了。
可所有人,包括魏兆丰在内,心底却是松了口气,知道许明月是将他保下来,将插队到临河大队的其他可能存在问题的知青们也都保了下来。
这次的事情也给他们的脑子敲响了警钟,一直以来在临河大队安逸的生活,让他们上山下乡的行动和插队到别的地方的知青生活完全不一样,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让他们以为这就是正常的山乡下乡,这就是正常的知青生活,刘主任的出现就像是往安逸沉寂的沙丁鱼运输车里,放入了一条食人鳄鱼,顿时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皮!
如今竹子河的河水已经涨到与往年一样的水位,许家村的渔船可以直接从许家村的河道出发,直达蒲河口,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达。
整个临河大队的人,此时都聚集在临河小学外面的稻场上。
许明月对晁立伟低声说了一句:“你去主持这次批斗大会。”
临河大队除了对山里抓出来的那几个重刑犯的批斗算是比较正式的批斗外,平日里的日常批斗行为,都跟闹着玩儿似的,先让被批斗的人自己说出他的罪行,然后再大声陈述他的罪行,再让人上来说他做的坏事,然后开始背诵主席语录和法律法规。
最多的是让他们干活,对于很多本地人来说,脸皮厚的,让人说几句,都不如让他们实实在在的干活来的惩罚力度更大,批斗大会对一些不要脸皮的本地流氓来说,反而是让他们休息。
很快在临河小学门口的台子就搭建好了,是由十几张课桌拼接起来的台子,下面几张可以爬上去的板凳。
晁立伟就走到魏兆丰身边,斯斯文文的脸上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由不得他不幸灾乐祸,实在是魏兆丰这张脸太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的审美了,不仅长的高大英俊,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偏偏从他日常的衣服、食物来看,这小子明显还是个家里条件不错的,插队过来才一年多,知青点的女知青们,十个里有三四个都对他有好感,尤其是阮芷兮,可以说是他们下乡生活中,身边一朵鲜妍明媚,气质清雅的荷花。
如果说女知青中,十个中有三四个对魏兆丰有想法,那男知青中,十个中,有四五个都对阮芷兮有想法。
偏偏阮芷兮平时对别人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对魏兆丰就是温柔似水。
哪个男知青看了不嫉妒?
虽说临河大队安逸和平的环境,没有激发出插队来的男知青们心底的恶,可看着魏兆丰原本英俊的脸,被揍的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临河大队的男知青和晁立伟心底还是暗爽。
他暗爽忍笑的表情自然是被魏兆丰看在眼里,颇有些无语。
此时他一只眼睛红肿,原本英气的大眼睛此时肿成了一条缝,唇角不知是脸颊里面被扇破了,还是怎么,唇角还流着血,原本体面挺拔的人,此刻被捆的乱七八糟,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晁立伟是老红小兵了,把魏兆丰拎上高台,就让他跪下,对下面朗声说:“同胞们,乡亲们,今天把大家聚集起来,就是因为我们的人群之中,出现了害群之马!”
跪在拼起来的课桌上,魏兆丰万万没想到,自己跪天跪地,在家中跪父母,下乡之后,居然跪在了这里,一时间颇有些荒谬之感。
他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下面的阮芷兮。
阮芷兮也是眼睛含泪的在看向他,眼底满是害怕。
卞校长就像她原本平顺生涯中的一场难以免去的噩梦,她始终忘不掉卞校长躺在污秽中的模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校长苍白狼狈的脸。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刽子手,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是的,她什么都没做!
她最痛苦的,就是什么都没做!
如果她没那么胆小,如果……
她的脚不自觉的向前,想要跨上前一步,想要大声说:“那书是我的!”
她喉咙咯吱作响,一双眼睛里已经被泪水蓄满,不知不觉,她已然前进了一步。
“对于这种思想不坚定,观看敌国小说的行为,我们要进行严厉的批评和自我批评!”魏兆丰的话音刚落。
跪在高台上看着阮芷兮的魏兆丰却忽地抬起头,大声说:“我有错!我不该思想不坚定,看腐蚀我们意志的敌国小说!”
他的一声大喝,像是将阮芷兮从幻梦中惊醒了一般,停住了脚步。
就听台上的魏兆丰依然在自我反省,自我批评:“看小说可耻!看敌国小说更是可耻中的可耻!是堕落!是腐败!我在这里做深刻的自我反省,保证以后坚决杜绝一切腐蚀我们意志的文字和物品,坚持拥护党的领导,和祖国站在统一战线,打倒外国帝国主义!”
他振声高呼:“打倒外国帝国主义!”
下面站着看上面批斗的人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跟着喊:“打倒外国帝国主义!”
魏兆丰跪直了身体:“M主席万岁!”
阮芷兮此时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原本生出的一点勇气也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消散了去:“M主席万岁!”
台上的晁立伟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