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梁影和陆云阔被喊过来的时候就被明确告知,常家只是牵线人,她们以后唯一需要直面和恭敬的,便是教会她们技艺的人,也就是她们未来可能的师父——许娘子。
拜了师父,以后便要像寻常学子面对先生一样,逢年过节,处处礼遇,但好处也是有的,能从师父那里学到东西,成为自己安生立命的本钱。或许将来有朝一日,能将师父传下来的技艺发扬光大。
不过现在的梁影和陆云阔,还没有想得这么遥远。她们最开始的触动,不过是因为常家郎君说:学会了这些,以后就再也饿不着了。
现实让她们忘记从前衣食无忧的生活,转而为三斗米折腰——也没什么,活着才是这个世道最要紧的事情。
“多谢常姑娘,我们明白。”梁影和陆云阔点头。
第74章
巷口小院太过于狭小,光是布置可供用来教授的书案,就能挤占本就不大的空间。
常庆妤正有心将空间腾出来给许栀和使用,她吩咐小厮去准备许栀和画作中常用的金粉,然后对她说:“今日匆忙,马行街的常家书斋二楼只堆放了杂书,收拾出来空间也够用。”
许栀和没有拒绝常庆妤的好意,“如此甚好,马行街离得近,我来往也方便。”说完,她又用一种本该如此的语气说,“我也不好白占你便宜,场地所需要的费用,可从书画所赚的银钱中扣除。”
常庆妤本就下定决心划清和梁影和陆云阔的界限,以后就算有了大出息,也只需要记着许栀和一人即可,等到她这么说,立刻颔首应下,“我明白,姐姐放心。”
此举不但能展现常家对许栀和的技艺并无半分图谋,也能暗中给梁影和陆云阔一个警醒——从前父辈在朝为官,算是半个同僚,因此遇上这件事情,她能尽己所能地拉扯一把,但若日后起了龃龉,也莫要想着从常家这边讨回公道。
于常庆妤而言,梁影和陆云阔在祖父、父亲辈可能还有些提携后辈的拳拳慈爱之心,但自己绝对是以许栀和为重的。
许栀和望着常庆妤舒展随性、举重若轻的态度,俨然在她身上看出了一位未来考虑事情周全,能帮携、甚至带领常家走得更稳健的家主姿态。
常庆妤也觉得自己成长了,但这样的成长更多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这两个月,也并非毫无作为。
她面对许栀和眼中的夸赞洋洋得意,不过顾忌着在场还有比她更年幼的同辈,将玩闹的一面藏匿收敛。她正了正神色,另开了话头:“说起书画所赚的银两,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姐姐,上次你送来的画作刚悬挂在书斋没几日,立刻就有人前来问价。”
寻常的问价自然不能打动已经见过汴京中真正权贵的常庆妤,她略带兴奋地一停顿,像是希望对方能够猜一猜,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揭开谜题,“还是上次见过的内监!”
这对许栀和与常庆妤来说是个好消息,一时的新奇或许会赚取看似不少的银钱,就像是常家设宴让刻纹的琴台小火了一阵,但是如果失去了支撑,这种光靠着一时兴起堆积起来的虚假繁荣很快就会走向衰落。官家的兴致未减为这种新兴的画艺注入了活力。
汴京城作为大宋的都城,不仅是最繁华的所在,更是权力集中的中心,官家的任何倾向,都会带动一种东西的兴旺或衰败。
常庆妤光是想想京城中旁的不说数银子最多的官员和富户会迫不及待跟风去买画作,做梦都能笑醒。
许栀和的笑意并没有比她少,她本来只是想画一些大家感兴趣的内容,作为书本故事的延申产物而存在,可现在的情势超乎了她最开始的预期,她准备重新审视自己之所以想起这件事的契机,最后安静地俯身从笔山上取下毛笔,蘸水勾勒。
在她教授的期间,常庆妤挥手遣退了院中其他的小厮,只留下两个丫鬟站在不近不远的花架边,以便于从容应对许栀和的需求。
春华实在太过明媚,常庆妤脚下的步子轻快,她在离开院落的时候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见许栀和心无旁骛,自己的嘴角也上扬了几分。
好耶!许姐姐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小插曲和她生气。
……
许栀和教授的时间并不长。
她是第一次教人,每次勾勒完细线之后,她都会望向旁边站着的梁影和陆云阔,询问:“能看明白吗?”
陆云阔迟疑地摇头,梁影这次主动开口:“还请……许娘子再示范一次。”
现在拜师礼未成,她贸贸然喊“师父”显然是极为不妥当的。
许栀和偏头看了一眼梁影,除了见面时候礼节性的问安,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梁影一人开口说话。
她的嗓音比起陆云阔的清脆爽朗来,更带着一丝清冷的意味,不过因为年纪,这份清冷带着几分稚嫩。
许栀和的视线让梁影的脸庞微微泛红,后者的眼神有些迟疑和退避,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难道许娘子实在嫌弃她们太笨了吗?
赶在她鼻子耳朵准备冒烟之前,许栀和低咳一声收回视线,重新在砚台上沾取足够而不会过多的墨汁,小心翼翼地悬着笔尖,用最尖锐、纤细的一部分细细勾勒。
她的取材很简单,是抬头就能看见的紫藤花。
从始至终,许栀和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甚至为了让两侧的女孩看清,她将左手微微背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一来,她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去维持平衡。
等一整团线稿勾勒完毕,许栀和觉得自己腰腹受到的力量比自己一直悬着的手腕还要多,骤然放松下来,透露出一股让人无力的酸软。
梁影和陆云阔这回可算看清了,提笔对习惯了用笔中渲染的两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她们并没有因此产生畏难情绪,而是各自在满园寻找着合适的一角,学着许栀和的动作落笔。
许栀和不着痕迹地用手轻轻在自己的背上揉了揉,在丫鬟小厮看不见的地方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常庆妤都能装成懂事的大人模样,她没理由做不到。
她走到了刚刚坐下的花架亭子中,紫藤花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可能丢下一片花瓣。
旁边的丫鬟见到许栀和停下,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飞快领会了意思,转身去端热茶过来。
热茶端上桌,许栀和放松地靠在木藤椅上,正准备惬意地抿茶,一抬头,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梁影和陆云阔学着许栀和的动作,顺道将她背着手的情态也学了个全。
现在看着两人如临大敌地背着手,许栀和有些心虚地默了默鼻尖,她也是第一次“当人师父”,有些东西,确实没考虑周到。
她起身将两人的姿势调整到舒适的位置,并告诉她们“只要线条是对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后,才再次窝进了木藤椅中。
阳光透过斑驳、堆积的绿叶落下来,许栀和的神思越来越飘忽,像是被人捧进云中,舒服得整个人像春日的猫儿一样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她睡着的期间,梁影和陆云阔没敢放松,她们怕错失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
半个时辰过去,她们已经画完了自己的选景,但木藤椅上的许栀和依旧没有醒来的趋势,旁边的丫鬟也没有要叫醒她的趋势。
陆云阔放下笔,一面揉弄着自己的执笔时间过长的手腕,一面在园中四处打量。
她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身处在安稳、平和的环境,被生活压抑的天性有了复萌的趋势,如果不是有侍奉的丫鬟在,她都想亲手去碰一碰盛开的花了。
梁影则更加稳重一些,她经历家族动荡的时间被陆云阔还要久远,见到的人情冷暖比陆云阔还要多。
木廊下的许栀和睡意安然,微风撩起她杏色的裙摆,吹起又落下,像是晃动的荷叶边。梁影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决心重新提笔,再画一张。
许栀和示范的画还摆在中间,她现在还差得远。不能给许栀和留下“有天赋”的印象,留下一个“勤奋”的印象也不错啊!
梁影动笔的细琐声音招回了玩心大起的陆云阔,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见她重新握笔,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还……还画吗?
不休息一下吗?
梁影注视着纸面,没有注意到身旁人传出来的怨念。
陆云阔见自己被忽视,略顿之后,也认命地收起了贪玩的心思,跟着一道下笔。
许栀和醒来的时候,见两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以为自己只小眯了一会儿——直到发现原先偏东的日光移向了中间。
她站起身,走到了全神贯注的两人身边,低头看了一眼。
两个人都画了三张姿态各异的花卉,见许栀和上前,恭敬地往后撤退了几步,“许娘子。”
许栀和故作矜持地微微颔首,然后低头看了一眼。
能被常庆妤选中并带到她面前,两人在丹青上的天赋无须质疑,许栀和想着时间,对她们道:“那便定在五日之后。届时庆妤应当已经将书斋二楼收拾出来,你们到时候问清楚路,直接过去。”
其实就算不去问路,那么大一张“常家书斋”的牌匾,也不容忽视。
时间定为五天,她有自己的考量,连绵春雨过后,大相国寺院中的杏花、梨花盛开,前几日陈允渡回来漫不经心、但又频繁地在她耳边提起杏花,许栀和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和他约定,在杏花盛开的时候,一道去大相国寺看花。
另外,便是梁影和陆云阔身上传来的不安定感。
她们遭遇家族变故,如果不说个准确的时间,她们会陷入怀疑,将今日当作一场梦。
梁影和陆云阔听到了许栀和的声音,连忙应下。
许栀和从桌面上取了笔纸卷起递给她们,她们微微犹豫,伸手接过。
“你记得转告你们家姑娘,账还是在书画银钱上扣。”许栀和做完,对站在门口的丫鬟说,“该多少就是多少,不必客气。”
丫鬟听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定如实转达。
……
又过了两日。
雨过天晴的第三日,城中所有的花儿都争相盛开,竹笋冒尖,柳树抽芽,万物生机勃勃。
梅尧臣正在讲书,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正好从竹帘的缝隙中飞进来,它扑闪着翅膀,停在檀木雕刻的花纹笔架上。梅尧臣欣赏了一会儿这种美丽的生物,微微抬手,将误入书房像是也想学习的蝴蝶驱赶。
——再不驱赶,梅丰羽的心神可就收不住了。
蝴蝶点燃了本该平静的书房,像是一根引芯,将蓄势待发的鞭炮彻底点燃。梅尧臣早过了会在春日悸动的年纪,但面前的两个孩子风华正茂,将他们拘束在房中,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梅尧臣轻咳两声,将一个装模做样、一个埋头看书的两人视线引到他身上。
等两人的视线中迸发询问时,他笑了一声:“春光烂漫,当惜之。”
年轻的时候,梅尧臣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那时候他刚三十岁,初到伏牛山,在山林之间看“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因为贪恋秋霞,甚至久久不愿意离开,被同行之人笑说“愿作山野一樵夫,天为庐,地为榻,与鹿共饮,与鸟同林”。
回忆起往事,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明日也别闷在书房了,好好去外面走走。”
听到他的话的梅丰羽当场欢呼了一声,旁边的陈允渡眸中带着微微意外。
梅尧臣以为他不愿意放松,笑着宽解了一句:“从前就有不少学子,在山林、花草、鸟鸣之中顿感,此后笔下文字更加清丽洒脱。所以出现看看,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他说完,自诩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像他这样开明的长辈,可是提着灯笼都找不着。
陈允渡敛下自己的心神,对梅尧臣说:“多谢梅公,允渡明白。”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快。前两日天刚放晴,去大相国寺的行人络绎不绝,今日就算梅尧臣不主动提及,他也会主动说。
他甚至想过,若是梅尧臣训斥,他就默默听着,大不了明日不来,也要去看杏花。
梅尧臣对陈允渡极为熟习,自然没错过他清润嗓音中的轻松与喜悦,顿时颇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般情绪外放的陈允渡,他见得也不多。虽然不多,但不难猜他为了谁。
梅尧臣按捺了自己想要八卦的心情,走到陈允渡的肩头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梅丰羽显然没有领会道,等散课后,他立即走到陈允渡的身边笑着说:“明日我们去金明池蹴鞠吧?现在草地柔软,时间正好!”
陈允渡从他的脸上掠过,微微笑着拒绝,“不去。”
“为什么啊陈允渡!”梅丰羽说,“好不容易才有一日空闲,你难道就不想好好休息一日吗?”
陈允渡看他仰面,脸上满是不解,笑了:“谁说不是好好休息了?”
窝在家中睡上一日?
梅丰羽试图在陈允渡的脸上找到答案,但是他已经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梅丰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既然陈允渡不出门,那就自个儿出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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