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菰米,也就是后来的茭白,无需过多调味,切丝炒成肉片便是夏日一道常见的可口美食。若是遇到鲜嫩的,即便生吃,也很爽口。
不过来往买家中,停留在老农摊前的屈指可数。
茭白不算难得,只消细心在沿河的水渠中翻找,就能免费得到一餐饭食,何必花上这几文钱呢?
用肉和油水炒出来的茭白固然好吃,但现在愿意每餐饭都放油水和肉食的还在少数,没有这些调味,茭白也只能算作一道寡淡无奇,能够果腹的菜,和别具风味、好吃是万万挂不上钩的。
许栀和的留步让老农振奋了精神,他的脸上满是褶皱,手在田间耕种的磋磨下早就变得粗糙红黑,但他掌心下的茭白却个个洁白干净,胖嘟嘟的,看起来是老农精挑细选的结果。
“姑娘要是想买,这些,只要三文钱。”
老农十分豪迈地往地上一指,罗了半个摊位过去。
大约十三四个,许栀和没有细算,她微微颔首,从袖中摸出铜板,递到了老农的掌心。
抱着一堆白白胖胖的茭白,许栀和回去找方梨和秋儿。
要想在今日吃上茭白,她还需要方梨和秋儿的帮助。
方梨看了一眼许栀和抱回来的东西,笑了出来。瞧着姑娘这一把抱回来的样子,有点像冬日里雪地囤积食物的松鼠,将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她问:“姑娘,你这是……”
这一堆菰米,若是供应店里,很不够看,但是如果只是他们几人吃,份量又太多了。
许栀和的脸上有点热,她不去回忆自己刚刚爽快给钱的时候是自己想吃占了上风,还是对老农的同情占了上风,她嘴硬说:“能吃的完。”
方梨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
东西采买完毕,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和乐小灶出发,食材备全后,众人很快各司其职,择菜的择菜,烧水的烧水。
像许栀和这样“无所事事的编外人员”,和方梨一道被秋儿安置在堂中,当个吉祥物。
卯时三刻,锅中倒油,烧得火热之时,切好的菜“刺啦”一声,混着清洗时候沾着水,在锅中搅出一阵烟雾。
浓郁的香味顿时塞满了院子,直到院子装不下,飘荡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勾动着来往食客肚中的馋虫。
许栀和看见几个食客被香味吸引,站在原地顿住脚步,他们若有所思,似乎在脑海中检索和乐小灶今日会端出哪些菜。
别说是饥肠辘辘的食客,就是她,现在也只觉得肚子中空空如也,急需要什么都填饱。
许栀和身为和乐小灶的东家,菜烧好之后,瘦猴立刻用小碟盛了一碗出来,放在她面前,“东家,饭还要些时候才好,你先吃点菜垫垫肚子。”
桌上是一道肉沫紫茄,茄段在青瓷盘中舒展,油润的茄皮下透出铺在底下的肉沫星子,热油浇在姜蒜青葱末上,和焦糖色的底对比鲜明。
许栀和瞬间被俘获,她在筷子筒中抽出一双筷子,茄段入口的同时,不禁想到若是有一碗鲜香的白米饭就好了。
晨间的食客很快占满了铺子,一个接一个,直到快要巳时,在铺子中忙活的几个人才能松泛一会儿,吃上了早食。
对面的铺子,瓦匠和木匠合力将成年男子腰身粗细的木梁搬来,准备进行修房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有些地方会在放横梁的时候,往下抛洒铜钱,以贺新屋落成,但也有些地方不是,只让亲近的几个人聚在一处儿吃饭,小范围地庆祝。
午间时候,许栀和特意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昨日问她在不在的小书生没有来。
可能昨日的嚣张行径,让端庄威严的夫子震怒,今日特意将其留下。
许栀和想到小书生本圆润的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苦恼与萎靡,露出苦瓜般苦涩的表情,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笑。
小槐在收拾吃过的碗筷,见许栀和望向树荫,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一幕,笑着说:“许娘子不必担心,那小书生很喜欢和乐小灶的饭食,过几日还会来的。”
许栀和应了一声。
其实细说起来,她和小书生只是萍水相逢,别说什么正式的约定,就连口头上的许诺都不曾有。两人一人在抱怨着书院的饭食,另一人安静地倾听,偶尔会试图通过千百年不变的书院学堂传统,触发共鸣,会心一笑。
许栀和准备回铺中小睡一会儿,忽然听到小槐又跑了回来,对她说:“许……许娘子,小书生过来了。”
小槐的口舌在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许栀和:“?”
可是这都过了饭点了啊。甚至离应天府书院午憩开课的时间都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了。
许栀和在心底惊叹:小书生不会这么勇吧?敢午憩的时候过来迟到回去就算了,还敢明目张胆地翘课过来吗?
不至于,不至于非要赶过来的,许栀和小声地在心中喊。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
门口,瘦猴和小升、翠雁已经完完全全呆滞了。许栀和透过他们肩膀之间的空隙看过去,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小书生昂首阔步地朝着和乐小灶走来了,和昨日慢吞吞甚至有些磨人的状态相比,他今日简直像是个斗胜的公鸡,或是捕猎成功向长辈邀功的幼兽。
在他的身后,并排走着四个胡须飘飘,长衫带风的应天府书院的教书夫子。
第84章
应天府书院的教书夫子年纪最小也有四十岁朝上,颔下三绺长须似松针垂露,银丝间杂乌墨,年纪最长者鬓发皆白,身披纻丝白衫,交领右衽处微露中衣的蓝灰色滚边,朴素又端庄,很符合应天书院大儒应当有的风范。
夫子不罕见,尤其是靠近应天府书院的这一带,早出晚归,至少都见过夫子去书院或者回家的样子。
但是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像伸长脖子巡查的白毛大鹅一样的四个夫子齐齐出场,倒是颇有几分压迫感。
路上,自然吸引了无数道好奇朝这边张望的视线。
小书生走在最前面,和年纪最长、须发皆白的夫子说:“真的,这家饭菜味道不敢说应天府最好,但价钱实惠,可比书院食堂好吃了多了。”
老者觑着他极力推崇、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二舅舅清正不阿,三舅舅虽然行事无拘,但也称得上一句风流才子,怎么到了他这里,满脑子都是吃吃吃?
是不是应天府的教书出现了问题?老夫子忧心忡忡。
应天府夫子天团走到了和乐小灶的门口,阳光底下,本就洁白的衣衫越发白的发光,吸引着来往行人的视线。
许栀和看见小书生朝自己的挤眉弄眼,又看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年长夫子身上,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她在心中暗示几遍自己不读书之后,才能坦然面对夫子。
小书生走到大眼瞪小眼的四对六人之间,跳了出来站在中央,向许栀和介绍道:“东家姐姐,这位是应天府书院的经义教授,名唤闻道,这位是书院的讲书,精通《周易》和《春秋》,最后两位是教习。”
这些,都是他的直系授课夫子。
随着小书生的话语介绍,许栀和一一看去,和几人微微颔首示意。
闻道亦回礼。
许栀和从小书生介绍判断出了几人的职称高低,最前的教授掌经义讲授与课试,偶尔和书院的判监事,也就是校长商议书院内部教务问题,讲书则为讲师,一般专长于某一类型的内容,比如《春秋》或者算学。教习负责日常课业督导,主要负责给学子不会之处答疑解惑,以及批阅每个月的月试——教习月试诸生文卷。
许栀和在脑海中思考应该怎么称呼这几位,直接喊“闻教授”?感觉有一些别扭。
她正在口中酝酿措辞,忽然听到最前头的闻道教授说:“二十年前,范参知也曾于应天府书院担任教授一职,彼时我虽然只是一介教习,却仍在其身后受益良多。”
小书生暗搓搓地翻了一个白眼。
又来了!闻道教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臭毛病改不掉,见人就会说起曾经和范参知共事的一段经历,还要装成超绝不经意提起的样子——其实心底恨不能全大宋都知道,在庙堂上说一句话能搅起一片风云的范参知和自己过去认识。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范参知一路高升,从书院的教授一路升到参知政事,虽然现在变法中止被赶出朝廷中枢,但依旧地位不容小觑。闻道教授却还在书院里面,从教习到讲书,再到教授……说不准范参知都不记得这一个人了。
但他到底还是畏惧闻道教授,只敢偷偷的翻。殊不知自己多年以后,会比闻道夫子更加热衷超绝不经意地介绍自己认识之人。
许栀和云里雾里,“失敬失敬,闻,闻道教授?”
闻道教授说:“跟着明礼喊我闻夫子即可。”
明礼,正是小书生的名讳。
许栀和从善如流,连忙说:“闻夫子,诸位夫子请进。”
刚刚小书生介绍的期间,四个夫子站在屋檐外头,最前面的闻道倒还端着夫子的架势,后面的三个夫子连连抬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在书院讲书的夫子大多久不见天日,皮肤有些苍白,许栀和倒是不担心他们晒黑穿这一身白不妥当,更担心他们身子骨受不住,中暑晕过去。
闻道依旧稳重地点了点头,顺着许栀和抛出来的台阶往下走,“也好。”
后面最“年轻”的教习看着闻道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背影,只想催促他快些动作。
他们一把老骨头,趁着书生都在随堂小考的期间溜出来吃饭,本就很不应当,要是因为暑热晕了过去,第二日传回书院学子的耳中,可就真的晚节不保了。
等进了店铺,瘦猴与小升才从怔愣中回过神,连忙擦桌子倒茶,明礼——也就是小书生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熟稔地点菜。
货比三家,明礼敢带夫子们过来,自然是有底气的。在这应天府,比和乐小灶好吃的价钱比和乐小灶贵了数倍不止,份量比和乐小灶多的油水又远远不足。
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
小槐和翠雁端菜的期间,明礼走到许栀和的身边,朝她邀功般的努着嘴,“东家姐姐。”
许栀和对待夫子内心还是有点怵,即便他们并不构成事实上的师生关系。她应了一声,又问明礼,“你怎么把夫子带过来了?”
明礼眨巴着眼睛,偷偷回头观察着闻道几位的反应,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姐姐,我可有一份大惊喜要送给你。”
许栀和:“什么惊喜?”
明礼卖了个关子,没说。
闻道和几位夫子被明礼缠了一日,没用午饭,现在饭菜端上桌,肚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在不是单独一人,四个人都在呼噜,那就没什么好笑的了。
闻道率先从筷子筒中抽出筷子,每个人都发了一双后,他伸手碰向了自己最喜欢的炒三丝。
说实话,他心底还有点发颤。
他就是明礼口中那个吃了应天府书院炒三丝,并怒而写了两首诗的夫子,后来判监事私下找他谈过,叫他重新写了几首好一点的诗词……万一有本打算到应天府书院读书的书生被食堂劝退了怎么好?还要不要科举三甲上榜率了?
闻道梗着脖子不肯写,他做不来违心的事情,但被判监事谈过,到底不敢做的过火,将堂而皇之挂在食堂门口的两幅字取下来了。
他迟疑了一瞬间,然后看向了正在和许栀和说话的明礼身上,招呼他过来,“明礼,你也没吃饭,跟着一道坐下吃点。”
明礼欢乐地应了一声,也不客气,走到闻道的身边坐下。
闻道年纪最长,他不动筷,其他几人也不敢妄动,即便真的已经很饿了。
可闻道心底有苦说不出,自己受过其害,实在不敢贸贸然接受家中以外的炒三丝,因此很是纠结。
但他很快就想出了合理的解决措施,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明礼的碗中,和蔼可亲地笑着说:“明礼吃。”
明礼还以为闻道教授只是单纯地关心他,心中感动,反过来将碗中的炒三丝挪回了闻道碗中,语气真挚诚恳,“夫子身为长辈,理应先吃,要是叫母亲和舅舅知道我不记得长幼有序,定要狠狠教训我。”
闻道:“……”
有时候,他真希望明礼的家教可以不那么严苛。
被四双眼睛牢牢注视着,闻道只好动了筷子,他闭了闭眼睛,颤抖着胡须,张嘴将那一口炒三丝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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