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29章

作者:苏西坡喵 标签: 宅斗 市井生活 日常 先婚后爱 HE 穿越重生

  糟糕,嘴快了,将自己的心里想法暴露了。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魏清暄看着旁边端端正正坐着不说话的三个人,忍住了自己直接把人驱赶走的心思,“说白了,没有合理正当的由头,此事虽非不能为,但不可为也。”

  许栀和看着恨不能将自己埋到地底下的明礼,心中升起一抹同情。

  他们和明礼是同伙,现在却只叫明礼一个人承担,实在不是伙伴所为。

  刚刚明礼可是亲口说了,他们是友人……自当应该共同进退。

  “书院食堂,难吃便是原罪,这样的理由都不够充分吗?”许栀和嗓音沉静,她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裙,“还要怎样‘正当’的由头?”

  魏清暄怔了一瞬,目光从自己冒着傻气的外甥身上移开,落在了他只在初见时候微微好奇,然后又打消了念头的许栀和身上。

  许栀和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他,澄澈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还请魏先生明说,什么才叫做合理,又什么才叫做正当?”

  魏清暄沉默了一会儿。

  按照现在的规律,自然是判监事重新换人,或者是有更位高权重的人看上了书院食堂小小的一亩三分地,这样才会产生变动。

  又或者,食堂的管事有负面的事情,或者是和判监事的关系并非正当。

  他口中酝酿着说辞,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整理出一套听起来可以更冠冕堂皇的说辞。

  魏清暄笑了,他用帕子将自己手上沾着的葡萄汁水擦去,粘腻的果汁并非帕子可以擦去,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池水边俯身掬了一捧水。

  冰凉的水浸润过他的指尖,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许栀和正在问着他一些官场上应当心照不宣的事情。

  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何能宣之于口,它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他洗完手,神思也清醒了一些,他站起身,站在水榭的边缘回头看她:“那许娘子以为呢?”

  “在其位谋其事,判监事既然用自己的权职之便为本家创造了机会,本家也应该把握机会尽心尽力,正如当官一样不可阳奉阴违。”许栀和说得很慢,像是一时兴起,一边在脑海中思考一边缓缓叙述,“可现在本家占优而渎位,自然应当——有能者居之。”

  魏清暄还是第一回听见这样的论调,将官员的荫蔽和官员本身的行事作风相牵扯。这样的论调莫说是他,即便是兄长,乃至理政二十六年的官家听了,也会觉得新颖和意外。

  明礼一脸崇拜地看着许栀和。听了东家姐姐的话,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混混沌沌地想要表述的东西是什么了。只不过他概括能力不如东家姐姐,讲不明白。

  “继续说。”魏清暄道。

  许栀和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解救被强权、心照不宣的官场处事之道压制的明礼,可第一句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仿佛也顺理成章了起来,她确认了魏清暄眼中“说错了也不会如何”的鼓励,略顿,接着说:“如果府尹因为这样的心照不宣而庇护现在的食堂,才是真的好恶不分,乃至庸碌。”

  明礼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想要挡在许栀和的面前。

  别看三舅舅有时候还会和二舅舅攀比一番,但真遇到了事情,三舅舅又是一个唯二舅舅马首是瞻的性子。许栀和这样说固然直白解气,但也有概率会惹恼三舅舅。

  “三舅舅,东……许姐姐是我朋友,你可不能真计较。”

  “你挡什么?若我真要送许娘子去应天府衙门,你拦得住我?”魏清暄走到明礼的身边,伸手将他的脑门移开,然后看着许栀和,微微笑着说:“许娘子的一番话叫我别开生面。”

  许栀和见好就收,没有更加尖锐地说什么,她牵起一抹故作洒脱的笑,然后说:“实不相瞒,我和明小郎君在家中食肆相遇,几饭之缘援以为至交,后来听他说书院食堂,才动了这般心思。”

  明礼想要说什么,却被魏清暄拽到一旁边,后者看着许栀和说,半响说:“许娘子倒是很坦诚。”

  许栀和说完自己想说的,忽然对能不能争取到应天府书院的食堂一事没了过分的热衷,反正现在经营好现有的和乐小灶和对面的铺子才是头等大事,如果能得到食堂,固然锦上添花,但若没有,也不损失什么。

  “今日冒昧前来,叨扰许久,”许栀和看了一眼水榭外的阳光,笑着对他说,“铺子中还有诸多事宜,先行告辞。”

  她转身之前,和明礼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示意他宽心。

  明礼想要跟着许栀和一道离开,但也知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三舅舅说,因此只将几人送到门口,忧虑地问:“东家姐姐,秋儿掌柜,良吉大哥,你们记得回去的路吗?”

  “差不多记下了。”许栀和语气温和,“你既然到了舅舅家,好生与他说话,别因为食堂的事情伤了感情。”

  明礼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顿了顿,他接着说,“那许姐姐,我就不送你们了。”

  许栀和微笑颔首,“回去吧。我们三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你不必担心。”

  她的姿态太令人信服,明礼受到了鼓舞,他重重应了一声,折返回魏清暄的身边。

  他一定要告诉三舅舅,不是东家姐姐说的那样,不是她在他的抱怨中寻到了机会,而是自己希望和乐小灶能够出现在书院之中,是他还没有思虑周全就贸然提出,差点给了希望,又只能看着它一点点盖上灰尘。

  他的步子很快,泉水流淌的声音,树梢蝉鸣的声音,鸟雀鸣啼的声音,都化作了他耳边因为奔跑而带动的风声。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许栀和才慢悠悠地转头,脸上温柔坚定褪了个干净,她有些茫然地眨巴着眼睛,目前只能确定,从半山坡下去。

  然后应该怎么走来着?

  ……

  夜深日暮的时候,魏清晏从应天府衙回来。

  平日只在“清轩”活动的魏清暄罕见地出现在了正堂之中,魏清晏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各种糕点瓜果,心下了然,“明礼派你来当说客?”

  “什么叫‘派’,他分明是有求于我……”魏清暄不赞同地说后,正了正神色,“不过兄长,我要与你说的并不是这一件事。”

  魏清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说。”

  魏清暄张嘴正准备说,话到了喉咙,他忽然起了一股警惕之心,道:“兄长要先向我保证,无论等下听到了什么,都不许生气。”

  这辈子他从未想过“庸碌”这个词会和自己兄长扯上关系,但今日两只耳朵都听见了,真有不要命的敢这么说。

  可偏生,他也不觉得有错。

  心照不宣的荫蔽,就一定是对的吗?

第88章

  魏清暄说不上来,只能看向自己的兄长,希冀他能够帮自己解答疑惑。

  终于,顶着魏清晏平静沉着的目光,魏清暄还算仔细地说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今日明礼带着他的一众好友过来找我,希望能从我这边旁敲侧击,试图问清楚判监事和食堂的关系……本来这只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情,可偏生他带过来的许娘子问‘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府尹只能看见俗成而忘记事情本身,乃庸碌之行’,兄长我知道这句话冒犯,但我私以为……不无道理。”

  见魏清晏眉说话,魏清暄接着说:“书院食堂本是小事,若不是那位许娘子言辞之中涉及到了兄长,我也万万不敢来找兄长。”

  魏清晏神色平静,听完后,问:“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后面就没说什么了。”魏清暄回忆了一番,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这人也是坦诚,说自家也经营着饭肆的生意,后来明礼找我说,是他出的主意。”

  魏清晏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抹身影,半响他低声说:“知道了。”

  魏清暄盯着自己兄长的反应,见他说完,就好像将其抛在脑后,不准备继续理会,不禁出声唤停了他的脚步,“兄长!”

  “还有什么事?”魏清晏说。

  “许娘子虽然口无遮拦,但还请兄长念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要计较。”

  魏清暄略顿,如实相告。

  虽然他在刚听到的那会儿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在这应天府城,竟然真的有市井小民敢说府尹是非不分?他当时也不禁起了一抹气恼,兄长从小苦读圣贤书,在馆阁,州府,应天府的三年,所到之处无不人皆称赞,晏相公曾经说:“魏家得清晏,三十年无忧矣。”

  “我看得出来,”魏清暄说,“明礼很喜欢那位许娘子……啧,真是可惜,若不是许娘子已经做了妇人装束,他们两人瞧着也是登对的很。”

  一个看着娇俏却温柔坚韧,一个看着清明但年少莽夫,一人身着杏粉,一人身着湖蓝……今日他远远瞧了一眼,还以为明礼学着他早早开窍,学着将喜欢的姑娘往家中带。

  魏清晏像是笑了一声,他说:“就明礼那遇事慌张、缺乏主见,甚至叫他背个书都要拉扯半天的性子?登对吗?”

  魏清暄:“……”

  他很想反驳兄长的话,但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总结的很到位。

  明礼在明家精心养着,才十四岁,就已经和不少成年男子差不多身量……表面上看着像个小大人模样,但是一遇到事情便没了主见,不是在寻找这个帮忙,就是寻找另一个搭把手,甚至遇到困难,还会产生退缩的想法。

  魏清暄很不愿意承认明礼性子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一半都是他教坏的,他轻咳一声,试图给自己的外甥挽回一点面子,“兄长,明礼到底也是你的外甥,这样说他,会不会有点不近人情?”

  魏清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甚至歪了歪头。

  人情那种东西,他自从当上了应天府尹,所剩无几。

  魏清暄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目送魏清晏离开。

  走到门口转角处,魏清晏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朝魏清暄看过来。

  魏清暄刚放松自己的脊背,见他回头望过来,立即绷直脊背,如同接受审验的小书生一样,乖乖等着兄长的下文。

  “君子正衣冠,”魏清晏说,“快些将你头上三根杂草去了。”

  说完,他恢复了动作,离开了堂中。

  只剩下魏清暄一个人气闷,哪里是什么杂草,明明就是竹叶。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这分明在效仿古时君子!

  他随手抽出了自己盘发用的竹枝,这三片竹叶也是顽强,陪着他走了一日,竟还牢牢地依附在竹枝上。他看着竹叶上的纹路,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清楚兄长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兄长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真的和一个小女郎计较吧?

  魏清暄忧心忡忡。

  ……

  自上次去完魏府,许栀和一连好几日没有看见明礼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中受到了长辈的训斥,不过府尹和见到的魏清暄看上去,都不像是雷霆大发的性子,比起直接训斥,他们都更像是捧着一卷书,然后慢条斯理地用自己骇人的威压,一遍遍询问:“可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许栀和默默为明礼点了一根蜡烛,然后继续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穿梭堂中。

  一连晴朗了数日,今日难得是个阴天。浓密的云层将阳光藏在身后,给人间投下一整片清凉。青草池塘中沉寂了几日的哇叫声忽然喧嚣,从层层密密的荷叶中现出真身,拨开翠色的浮萍鸣叫到声音嘶哑。

  虽然是一个阴天,但街道上起了小风,并没有让人感到压抑的潮湿沉闷。街上趁机出来活动身体的人很多,连带着和乐小灶都被挤满了。

  忙得热火朝天之际,许栀和也被秋儿分配了任务,店中四角挂上了菜品的描图,但随着对面铺子一日日的完善起来,隔壁店铺需要的装饰还没有着落,她需要重新画对面铺子需要的桌布和菜品绸子。

  许栀和端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小灶的墙角。

  满客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东方的第一缕雷声传来。

  轰隆隆的雷声自天边碾过,地面横起一阵大风,食客见状,不约而同加快了自己扒饭的速度,然后头顶悉悉索索的小雨往家赶去。

  雨水在凹形的瓦片上汇聚成一滴,一滴又变作一串,串成了连接天空与人间的珠帘。

  地面没一会儿变得潮湿。水流顺着排水渠往下流淌,不必担心湿了屋里,秋儿站在门外看了看,街道上除了匆忙回家的路人,鲜少能看见撑着油纸伞不慌不忙的听雨人。

  “今日下了雨,后面当没有客人了。”

  秋儿在应天府待了快要一年,对这样的情况早就心中有数。比起今日的阴天落雨,春末夏初的雨水才更叫人防不胜防,前一秒尚且还是艳阳天高照,下一秒晴天霹雳,倾盆暴雨说下就下。

  好歹这会儿,还会给个事先预警。

  秋儿从铺子中找出几把油纸伞,让三位厨娘和小槐先趁着雨不大撑伞回家,剩下的几人继续留在铺子中,等待雨势变小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