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222章

作者:苏西坡喵 标签: 宅斗 市井生活 日常 先婚后爱 HE 穿越重生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梅尧臣呷了口茶,神色悠悠问,“可还有什么困惑。”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限经史典籍,不拘诗词策论,凡人生困顿,皆可问。你既然拜我为师,我能予你的,不止书本方寸。”

  陈允渡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今日凝眉,非为我心之道受阻,非我于茫然歧路中无措,只是我还在等待一个时机,才能完成我心中愿景。”

  梅尧臣看着他。

  陈允渡的眸中如他所言,并无半分困顿不解,也无零星迟疑,一如他少年初学,矢志不渝的清明纯澈。

  他心中道之坚,纵梅尧臣浮沉半生,阅人无数,也为之震撼。

  在初次接触圣贤书时,学子大多怀揣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信念,步入仕途,潇潇富贵迷人眼,多少人自此自愿或被动失去本心,成为沧桑世事的一粒尘粟。

  但陈允渡不为之,他自踏入官场,所求从未更改。也幸好他得逢明君,否则就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早早就成了党派争斗下的牺牲品。

  “道阻且长啊。”梅尧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叹。

  陈允渡起身,朝他拜了拜。

  这一趟北行,他看见在官家听不见的地方,张家伸出来的手遮盖了原先的清风朗月,从漕运到赈灾银无一幸免,甚至都无需刻意收集证据,只需要出门去看、去听,就能写下了三页纸不重样的檄文。同行的官员劝他不要将主意打到张家身上去,张家无所顾虑,是因为只要宫中那一位不倒,张家永远都不会真的灾厄将临。

  两人不再说话,脑海中闪回当年官家不顾包拯反对,封张尧臣为三司使,又想起当年上元佳节,张尧佐挽弓设灯,纵箭伤人。

  薛通在旁边似懂非懂的听着,连带着呼吸声都放轻了些,生怕打扰到沉默中的两人。

  陈大人虽然没说话,他却能听懂他未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和“虽九死其尤未悔”,至于两人心照不宣的愿景和时机,他只能壮着胆子猜测是张尧佐和张贵妃。

  张贵妃痛失三女,日日以泪洗面,官家为开解贵妃,对张家的封赏几乎未曾断绝。

  不过隐隐约约,大内传来风声,张贵妃的身体一日日的衰败下去。

  或许陈大人口中的机会,便是张家失去张贵妃?那这也太冒险了,谁也不知道官家是撇开张家,还是会为了追念贵妃更加宠信张家。

  薛通心头疑问一点点积聚,但没有贸然问出声,连他都能看出不合理之处,陈大人没有道理看不分明。

  良久,梅尧臣道:“既然你心一往无前,我自然要帮你,过些日子永叔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与他合计一番。”

  忽地想起了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拿出纸笔,“还是现在就书信给他,此事宜早不宜晚,你们两个若没旁的事,先回去吧。”

  陈允渡拱手:“学生告辞。”

  薛通跟在后面道了声。

  两人并肩离开,走到长廊尽头,陈允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他说:“听梅公说,你已经过了解试?”

  薛通:“是,绛州第七。”

  “不错,”陈允渡微微颔首,“过几日我将我当年笔录差人给你送去,你当略作参详。”

  薛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好一会儿才道:“多谢陈大人。”

  陈允渡淡声道:“不用谢。”

  薛通看着陈允渡的背影,倒也没觉得丧气,虽然陈大人言谈之中疏远清冷,但现在只是他们初见,日后总会熟悉起来的。

第177章

  陈允渡在走到许栀和身边的刹那,周身凝结的冷然与决绝忽然如春风消散。冰泉始解,万物勃发。

  许栀和看了眼被他抛在身后的薛通,小声问:“你怎么不等等他?”

  “我在他旁边反而拘束。”陈允渡亦回头看了眼,薛通在原地并没有怔愣很久,现在已经走到梅静宁身边,两人交头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倒不如这样,轻松自在。”

  许栀和:“也是。对了,你和梅公说了吗?他什么反应?”

  “说了,至于反应,支持与担忧参半吧。”陈允渡伸手抚平她蹙紧的眉心,故作轻松道,“已经比我意料中要好很多了。”

  许栀和欲言又止。

  陈允渡一眼看出她眼中的担忧,轻声道:“放心,你和悦悦还在,我行事怎会冒险……好似都觉得我要以卵击石一样,我可舍不得。

  “你最好是,”许栀和刻意压低了嗓音,顿了顿,“那我们现在回去?”

  陈允渡沉吟了片刻,笑着对她说,“你先带悦悦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当用不了太久,等回来给你和悦悦带糕点。”

  许栀和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你早些回来。”微顿,补充道:“我在家等你。”

  陈允渡颔首,目送许栀和几人走上马车。

  春夜中弥漫着水雾与花朵初绽时的芬芳,吴钩婆娑,月辉皎洁。

  陈允渡在梅府门前站了许久。月光落在他的肩头,映了半身青衫,他的面容一半处在晦暗,另一半处于光亮中。

  在这样的光影下,他的神色越发冷清孤寂。

  良吉站在他身后,看着街头灯火次第熄灭,低声道:“郎君,现在都已经快要戌末了。咱们要去见谁啊?”

  现在这个时辰,梅府交班的下人都换了一批。

  陈允渡终于动了,他抬起脚步,对他说:“汪府。”

  良吉:“啊?”

  汪府?汴京城中姓汪的不少,只不过郎君交好的官员中可没什么姓汪的存在啊。

  他有心想要问清楚一些,好方便给陈允渡领路,谁知道他思索期间陈允渡已经走到了他前面,每一步走动,衣袖都会摩挲着衣摆飘荡。

  和在相州时为了方便的短打束袖衣装不同,良吉在心底想,他家大人还是更适合穿宽袖的。走动起来清如月华,十分有气势。

  他在脑海中想了一瞬,立时回过神,紧紧跟在陈允渡的身后。

  随着脚下街巷变幻,良吉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陈允渡要去的汪府是哪一家。

  许二娘子许宜锦的夫家。

  这么多年主君和大娘子越来越好,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鲜少出现在许栀和的面前晃悠,他竟然把许家连带着和许家相关的人都给忘在了脑后。

  汪府这些年并无什么起色。汪府老太爷兜兜转转,还是坐在通判的位置上,他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除了他之外,稍微有些成绩的就是他家嫡长子,现在正在大名府的上等县做县令,其次是他家嫡次子汪延明。

  上次陈允渡见到汪延明,他是七品末的宣义郎,现在五年时间悄然而过,他几乎是原地踏步,混了个符宝郎。

  汪府的宅院是老太爷年少时在京城置办,地段还算不错,不过现在家族凋敝,门庭也一日日冷落下来。

  良吉看了眼爬了绿苔的匾额,又看了眼青石板上丛生的杂草,偏头看向陈允渡,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陈允渡:“去叩门。”

  良吉立刻上前,伸手拿住门上生了锈的门珰,用力地敲了敲。

  几声下去毫无反应,良吉回头看向陈允渡询问道:“郎君,还敲吗?”

  “继续。”

  良吉只好继续重复叩门的动作,一声比一声弄得大,他一边敲着门一边在想,如何今天雨顺来了就好了,直接叫他越过这道墙,方便省事。

  就在良吉认为没有人会来回应他时,门背后传来门闩松动的声音,下一刻,露出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的小厮穿着灰褐短打,此刻哈欠连天,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完全睁开,他含含糊糊道:“谁啊,大晚上敲门?”

  良吉看了眼陈允渡,又看了眼面前不耐烦的小厮,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敢问这儿可是符宝郎汪延明家?”

  听到家主名讳,小厮眼神清醒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良吉一眼,“你找我家主君有事儿?”

  良吉:“不是我找,是我家郎君找他,请小哥进去和你家主人传声话。”

  小厮心底暗啧了声稀奇。

  汴京城中人人惯会拜高踩地,当年老主家青年登科,门庭热闹,后来几位小郎君不尽人意,不得重用,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过来拜访了。夜里别说是客人,连条狗都不来,大娘子为了省钱,裁了家中半数家丁,原先和他一道值夜的还有其他三人,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能熬一日,还能天天熬吗?

  “报上名来,我进去和家主通禀。”小厮说。

  良吉:“这……”

  “支支吾吾什么呢?”小厮道,“难不成你主家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良吉刚准备反驳,一道清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人。

  “你就说,陈某有事找他们。”

  小厮闻言愤愤,上门造访不说报官职,好歹也该报个全名吧?说一句陈某?他主家是没落了,但大小还是个京官,被人这样轻视?

  他刚准备发怒,一回头,正和陈允渡的视线相撞。

  刹那间,他口中酝酿的反驳和奚落通通咽了回去。

  “在下……在下会如实禀告,”小厮拱了拱手,“至于家主见还不是不见,在下也没有十分把握。”

  陈允渡负手而立,衣袍在微风下微微拂动,衬得整个人越发颀长。

  “无妨,若是一炷香内不出来,符宝郎一职,便是他仕途的终点。”

  小厮下意识地道:“还请郎君稍等,我这就去请示主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往内走,生怕自己的脚程慢了,自家主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好在汪家并不算大,门口值夜的两个丫鬟各自倚在栏边睡着了,他顾不得层层通穿,直接敲响了寝屋的门,“主家,主家,门口来了个姓陈的人要见你,说要是一炷香内没看见你,你仕途就止步于符宝郎了。”

  屋内传来了一阵声响。

  小厮心底十分纠结,一方面,他心中也觉得刚刚门口那位郎君说话太过张狂乃至于猖狂,官员的升迁调动难不成还能凭他一句话做了主?另一方面,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他对上那位郎君的眼神,不觉得他像是空口放狠话。

  他是真的有能力做到。

  自家主子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位?小厮在心底欲哭无泪,汴京城中达官贵人无数,指不定主家主子什么时候就惹到了惹不起的存在。

  他准备将自己的看法再补充两句,谁知下一瞬门就被人推开,主家衣裳潦草地套在身上,一边穿鞋一边对他说:“去,将人请到正堂,你再去请大娘子一道去正堂,要快。”

  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汪延明说完这句话,就狂奔向了正堂而去。

  打盹的两个丫鬟也被吵醒,她们十分心虚,这般直白地被主家抓到她们两人躲懒,指不定要扣多久的月钱,她们面面相觑,语气幽然,“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正一个脑袋两个大,现在家中奴仆紧缺,哪还有那么多人手够指挥来去,见两个丫鬟还有心思捂着眼睛擦眼泪,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哭什么哭什么,现在主家没工夫计较你们,你快些去请大娘子,无论如何一定将她带来,你去厨房烧壶热水,动作麻利些。”

  他在府上只是看大门的,按理说吩咐不了两个近身丫鬟,但这一刻,两个丫鬟同时被唬住,喃喃应了声,就照着他的指令动了起来。

  小厮马不停蹄回到府门前。

  门外,那位看着颇为年轻的郎君依旧负手而立,如说书人口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官,高不可攀。

  “刚刚是小的不识泰山,”小厮喘匀了气,恭声道,“我主家请郎君去正堂说话。郎君,请。”

  虽然他不知道面前这位自称陈某的是谁,但凭借着主家刚刚着急忙慌的动作,也能料想此人身份地位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