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许宜锦的眼睫颤了颤,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合适。
她嫁给汪延明后的日子不算好过,婆母和公爹嫌弃她出身不高,后来又因为她两胎女儿对她倍加冷言冷语。汪延明对她一开始很好,后来相处日久,他渐渐喜欢了新颜色,光是她允准抬进门的妾室就有两人,偶尔有别家娘子与她交底,说汪延明在外面可能有外室,她也只一笑而过。
她心底其实知道,不过不闹到她面前就一切好说。汪延明虽然快三年未与她共寝,但家中出了事情,还是会让她这位正房大娘子做决断,在外人面前,向来也维护她的面子。
这样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汪延明以为她陷入后悔,接着道:“刚刚你还说去外祖家中,可岳丈之事本就有外祖家帮扶,若是真一朝揭幕,说不准会牵扯娘家、外祖家……此事干系重大,若你有悔,咱们现在去追陈大人还来得及。”
许宜锦的心头微微刺痛。
“外祖怎会将自个儿的把柄抓在手上,”许宜锦摇了摇头道,“至于母亲和兄长……既然他们不愿认我,我也只当没有他们。”
去年州试后,许大郎许应棣将名帖呈交,却未予通过。如此一来,他被剥夺了举人身份的消息直接暴露在众人视线下,许中祎一开始急得抓耳挠腮,后来听说罪起汴京且有她的参与,直接在家破口大骂她不孝女。兄长不能应试,多年所学落空,于是日日饮酒买醉,流连花丛,母亲视兄长为眼珠子,对她的态度也越发冷漠乃至于凶恶。
若说许家还有什么记挂,便只剩下一个许玉颜。
“好在玉颜的婚事已经解除,”许宜锦道,“当年她的着落也是可怜,她上门求我,我哪里忍心,不过母亲和父亲嫌她晦气,她便自立了门户,这般下来,反倒是不用受他们牵连。等此间事了,我再与她说清楚。”
汪延明道:“既然娘子事事考虑得当,我不多说了。恰好这些日子我也空闲,陪着你一道走一趟湖州。”
许宜锦没有拒绝,此事定下。
走到后院,汪延明朝着寝屋走去,许宜锦目送他进去,门扉快关上时,她突然开口,“官人,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切莫留有私心,务求一击即中。不然的话,非但在陈大人目前讨不到好,更是会彻底与许家撕破脸皮,往后余生,不得安宁。”
汪延明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许宜锦的脸。
她温柔、恭谨、大度,纳妾从不与其他家院子闹得鸡犬不宁。她刚嫁入汪府的时候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她愿意学,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在外人眼中,她出了名的能干和孝顺。渐渐的,汪府京城宅子由她掌家,没了质疑声音。
他也一度认为自己的妻子如外人口中所说,对待婆母事必躬亲,对待女儿教导劳心劳力,是最心善温柔之人。
没想到她还有如此狠绝的一面。
汪延明心中波涛汹涌,但也知道她口中所言不错,顿了顿,沉声道:“我知道轻重,娘子请放心。”
许宜锦并不在意他嗓音陡然升起的生疏和后退,而是微微颔首,温和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官人好梦。”
……
离开汪府一段路程,良吉才敢低声在陈允渡的耳边道:“我本以为此事汪延明更为热衷,没想到竟是许二娘子率先应下,当真出乎人意料。”
陈允渡抬脚走着,听着良吉絮絮叨叨说话。
良吉习惯了陈允渡平时的寡言,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接着道:“郎君,你真相信了许二娘子会亲手搜集证据吗?要是她放了咱们鸽子,还趁此机会通风报信怎么办?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陈允渡:“无所谓。”
良吉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断。
路中间,站着两道身影。
魏清晏和他的随身小厮。
夜色中魏清晏一身宽松玄衣,头发也只随意用绑带束起,看起来并不像魏家二郎,倒像是风流之名在外的魏家三郎魏清暄。
陈允渡脚步微顿,旋即神色如常走到魏清晏面前,朝他微微拱手,“魏大人。”
魏清晏侧身避开他这一礼,“陈大人客气,等擢升调令下来,本官可就受不起陈大人这一礼了。”
陈允渡:“尚未升职,魏大人便还是上首,礼节不可废。”
魏清晏忽地一笑。
“几年前与你初见,你还是在汴京尚未站稳脚跟的学子,短短数年,不依靠家族权势便能走到今时今日地位,本官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惭然。”
“魏大人玩笑了,”陈允渡面不改色,“大人当知晓一个道理。”
魏清晏:“说说看?”
“家族权势既是依仗,亦是桎梏。”陈允渡道,“大人也知晓这个道理,否则便不会在开封府尹入中枢时选择激流勇退。”
魏清晏:“陈大人果真透彻,中枢已有两位魏家人,不可再多。”
两人一问一答期间,身旁的小厮都自觉走到前排,并排在前开道。
魏清晏的小厮与他主家一个模子刻出来,唇角抿紧,双手抱臂,看着很不好接近,良吉高大,虽然这些年在陈允渡的身后读了不少书,但身上仍有一股淡淡的憨直感。两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与他俩安静截然相反的是,后面的魏清晏和陈允渡倒是交流还算融洽。
魏清晏似自嘲又似坦言般说了那句话后,便错开话题,谈起了为官为民的策论,雅俗共赏的诗篇,玄之又玄的儒道,兴起而言,毫无规章,但每一句他起了个头,陈允渡都能做出应答,几次三番,魏清晏道:“策论和诗篇不足为奇,倒是鲜少与人能与我论道。”
陈允渡目光落在前路上淡声道:“偶尔翻翻书罢了,远谈不上论道。”
魏清晏的步履微顿,旋即恢复正常,“陈大人谦虚。”
此刻夜幕深沉,唯头顶一轮吴钩亘古长明,街道两旁无人,连带着檐角的灯笼都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零星地亮着。
快到路尽头时,陈允渡顿步。
魏家往右,他要往左,两人并不同路。
“元亨。”
魏清晏叫住了前面跟着良吉往左走的小厮,小厮冷峻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裂缝,随后默不作声走到魏清晏身后站着,瞪了良吉一眼。
被瞪的良吉有些莫名其妙,他往自家走还有错了?
魏清晏回头看了眼自家小厮,然后看向陈允渡,嗓音略带几分无奈道:“陈大人好耐心,一路上我都在等你什么时候会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但你似乎毫不感兴趣。
陈允渡:“魏大人想说便说。若不说,在下便先离开了。临行前家妻特意嘱咐,让我早些回去。”
魏清晏怔了怔。
“陈大人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对旁人的事情并不在意,。”不过很快,他神色又恢复了正常,比天上高悬的明月更为疏冷,他意有所指道,“今日的永定街,可真热闹。”
说完,他转过身,唤了句小厮,“元亨,回去吧。”
元亨应了声“是”,临行前,又回头朝陈允渡和良吉看了一眼。
良吉在心中复盘了一遍自己没有哪里惹到这位冷面小郎君后,走到陈允渡身边,问:“郎君,刚刚魏大人口中的热闹是什么意思?”
“……”陈允渡如实道,“不知道。”
良吉:“啊?”
“快些回去吧。”陈允渡看了眼天上的月色,“答应了她要早些回去,没想到还是耽误了这么久。”
一开始他时间算的很准,亥时前定然能回去。没想到路上出现了意外,打乱了他原先计划。
良吉刚准备说些什么,便看见陈允渡忽然小跑起来,不似刚刚闲庭信步、从容自若的清贵模样,身上带其一阵风,掀动着袖袍和衣袂。
一眨眼功夫,便跑出长长一段路。
良吉目瞪口呆,下一瞬,拔腿追赶去,“郎君,等等我!”
脚步声点地的声音惊动了往右走的魏清晏和元亨,两人同时往后看了一眼,魏清晏轻咳一声。
元亨一脸不可思议:“他们跑什么?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别看了,”魏清晏伸手拍在他脑门上,“没听人家说家里有人等吗?”
“怪不得这么急着回去,”元亨恍然,又凑到魏清晏面前,“郎君,你什么时候成家啊,太夫人催小的好几回了,你也不给个准信……”
第180章
良吉一路上在后面奋力追赶,才不至于落后太多。
“已经过了子时,大娘子说不准已经睡下了,你早一点晚一点,其实差不了多少……”他低声道。
陈允渡:“既知晚了,还不快些。”
良吉默了默,在心中低声嘟囔:郎君你考虑事情的角度似乎与我们不一样。
陈允渡的步子慢了下来,离宅院还有百步左右时,他平复着呼吸。
紧随其后的良吉骤然一松,双手扶在膝盖上喘着气。许久不动,乍然这么一跑还真是受不住。
“不行了,我不行了……”良吉发自肺腑道,“郎君你先走,我歇会儿。”
陈允渡看他大口喘气,到底没多说什么。早前良吉跟在他身后还会每日晨起锻炼,现在诸事繁多,就寝时间愈晚,渐渐就忘了晨练这回事。
离家门越近,陈允渡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快。他既希望许栀和还醒着,又希望她此刻正在酣眠。
今夜月光皎洁,清辉千里,若是睡着,定然是一个好梦。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门扉并未完全紧闭,像是给人留了门。推门的吱呀惊动了后侧的守夜小厮。
小厮提着灯笼走到陈允渡身边,俯身道:“主君,你回来了。”
“嗯,”陈允渡说,“良吉还在后面,门先别锁。”
小厮连忙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陈允渡朝着正堂走去,穿过影壁,穿过长廊,陡然可见暖橘色的灯光从屋内传来,影影绰绰随风晃动。
她还没有休息。
陈允渡心中微动,慢慢走入屋内。
堂中的许栀和面前放着一只碗,里面盛了半碗面,洁白如雪的面条上面撒着零星葱花,她单手撑着脑袋,眼睫紧闭,头一点一点,将睡未睡。
除了她与一盏灯、一碗面,以及春夜四野弥漫的风,再无其他。
撑久了的胳膊失去知觉,在许栀和脑袋再一次前倾时陡然一滑,陈允渡眼疾手快,迅速用掌心托住她的脸。
“嗯?你回来了?”许栀和睁开眼,看见是他后,眼角带着微微笑意。
陈允渡:“嗯。路上遇到了旁的事,耽误了点时间。”
许栀和抬眸看着他。
梅府出来后,她考虑了一会儿,让方梨带着陈问渔先行回来,自己则独自跟上了陈允渡,亲眼见他在汪府门前停下后,她就明白了陈允渡要做什么。
她都快以为陈允渡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毕竟现在的许家人,对他们构不成影响。
他夜访汪府,只是想给她出一口气。还悄悄摸摸地做,不让她发觉。
哪里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年轻重臣,分明还是一如初见的青涩少年。
许栀和的眼前忍不住浮现一抹雾气,连带着鼻尖也微微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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