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她郑重地将细白的瓷瓶从药箱里拿出来,“这是我哥哥新研制出的解药,本来想在你十八岁生辰时交给你,给你个惊喜”
她握住阿怜的手,将那瓶子放在阿怜的掌心。
“但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就不重这些虚礼了。既然这药于你的病情有益,我就想着早点交给你,这样你便不必担惊受怕了”
黎白芷离开后,阿怜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谢叔救她于泥淖,黎姨悉心为她治病。他们的婚事,她是最不该有怨言的。
正是知道不该,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感情,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她觉得自己再次堕入了泥淖,就要溺死了。
......
“近日姑娘还是心中郁郁,很少出门走动”
“不过,谢倨公子来找过姑娘几次”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每次离开后,姑娘的情绪瞧着都会好些”
因笔尖停顿时间过长,墨水滴在宣纸上,晕成一团。
谢逍遥回过神,将毛笔放在砚山上。
“往她院子里安排些人手,多看着点谢倨”
本不想放谢倨进听风苑,可既然他能逗阿怜开心,便由他吧。
听风苑那日,谢倨低估了谢逍遥对自己造成的阴影,一回去就跟母亲吵了起来。
争吵时得知,当初他被谢逍遥赶出山庄,竟然还有阿怜的原因在。
原来阿怜是谢如意的女儿,当初他扣押的来自京城的信里,有一封便是谢如意寄来的。
是他的一时气盛,让阿怜在肃王府多受了五年的搓磨。
他心中愧疚难安,当即将矛头对准了肃王府。
走了一趟京城才知,那肃王府早在七年前就因私盐案逐渐树倒猢狲散,如今牌匾都摘了下来,不知被谁捡了去,劈做柴烧了。
他这才好受了些,不然,为消心中怒气,必定是要为阿怜讨个说法的。
回到山庄后,得知谢逍遥婚讯,又听闻她一病不起,谢倨更是坐立难安。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阿怜的心思的。
他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等阿怜稍微好转,他便上门拜访,使出浑身解数想让阿怜开心一点。
“平安城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阿怜抱着小墨,笑意不止,有些好奇地问他。
“当然了,我外祖父是暗影堂的堂主,平安城是暗影堂的地盘,没人敢在那撒野”
“平安城百姓安居乐业,街市热闹干净,美食、美人、雅乐应有尽有……”
此时的谢倨提起平安城的好来,变得滔滔不绝,哪还见得到当初的半点怨气。
阿怜把长大了不少的小墨放在地上,让它出去玩,似是随口说道,“要不,你带我去平安城看看吧”
平淡的一句话让谢倨两眼放光,大概是欣慰占了上风,“你终于想明白了!”
“对,我想明白了”,阿怜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强求不来,既然如此,我不想把我的一辈子都耗在这”
“我该去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我会忘了他,遇见新的人”
纵使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仍旧隐隐作痛。
但就算她是个寄宿在他人身上的菟丝子,也该有斩断根茎,拥抱新生的勇气。
随着婚期渐近,铸剑山庄内装点上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有了盼头的阿怜也逐渐恢复了活力,重新出门走动。
听风苑位处高地,她轻易将漫山遍野的红收入眼底。
怪不得都说,嫁娶结亲是人一生中最难忘却的事。
要是都办得这样盛大,这样漂亮夺目,又有谁会轻易将其淡忘呢?
更何况,这场婚礼,几乎受到整个江湖的瞩目。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会找个安静温暖的角落,把多余的心思都收起来,好好过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活。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温柔而含蓄,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释然。
灼热的目光使阿怜若有所感地侧首。
所见之人令她蓦然一惊,脸上的笑意瞬间停滞。
谢逍遥立在不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心中又起波澜,阿怜不敢多呆,双手放在腰侧匆匆行了一礼,喊了声谢叔,就要离去。
谢逍遥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温柔的笑脸。
阿怜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从前她一看见他就笑,笑得灿烂可爱,无忧无虑。
而后,他成了让她伤心落泪的人,到了如今,她一看到他,就收起了笑意欲要告辞。
可他不过是惧怕那份背徳之情疯涨,让他作出无法控制的错事。
他是阿怜舅舅,而阿怜对此毫不知情。
她别样的依赖是错误,他肮脏的欲念亦是错误,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可是,可是究竟为何与她到了如今这种无话可说的地步?
他几步并作一步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阿怜惊呼一声,挣脱开来,她揉着泛红的手腕,眼
里是不明的惧怕,“谢叔,你抓疼我了”
她在怕什么?
“阿怜,你在怕我?”
阴暗的情绪主导了谢逍遥的言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多么可怖。
“没有,”这样的谢逍遥格外陌生,令阿怜双腿发虚,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不习惯”
第53章
听风苑主卧的书房阿怜分外熟悉。
她曾听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于昏黄的夜灯中入眠。
有时清晨,她会先谢叔一步醒来,看他因彻夜操劳而眼下泛青,醒来后却总第一时间关心她睡得如何。
经年累月,朦胧的好感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到瓜熟蒂落,她才猛然惊觉,难以自抑。
书案桌角圆润,是她不小心睡在这后,谢逍遥怕她磕到额头,专门找人打磨光滑的。
只是此刻,红色的烫金请柬鸾凤双飞,正大剌剌的躺在桌上。
“你在这做什么?”
谢逍遥的声音如闪电劈中了阿怜,她慌乱地转身,脚踝一扭就要摔倒。
他及时上前将她扶稳,又迅速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两人站得极近,窗外的天光斜射进来。
谢逍遥的脸一半没在阴影里,一半曝露在光亮中。
阿怜心有余悸地靠在成片的楠木柜匣上,胸口起伏,眼睫颤动。
她的呼吸带着浅浅的热气喷洒。
“小墨不见了,我怕它捣乱,就过来看看”
谢逍遥惊喜的眸子灰暗了几分,张口欲言,春容的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小姐!找到了!小墨趴在开了花的篱笆墙那”
“谢叔,我先走了”
书房里只剩了他一人,谢逍遥垂眸凝视那角落里的暗匣,似一座僵硬的石像。
......
苍茫天地间,一条黑色的巨蟒紧追白衣女子不放。
阿怜奋力奔逃,呼吸紊乱,双腿颤抖,却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看。
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失重,坠入无边黑暗。
“姑娘,醒醒”,春容轻轻推搡着她的胳膊,低声呼唤。
阿怜喘了口气,惊惧地睁眼。
印入眼帘的是春容略带忐忑的面容,阿怜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还没从光怪陆离梦境缓过神来。
烛光摇曳,此时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更天,门外静立的人影微微前倾,似乎想窥探屋内的情况。
这日谢逍遥领着家仆去灵药谷送最后一道聘礼,听风苑主卧夜里无人,山庄也比从前清冷了些。
阿怜若不想亲自同谢逍遥告别,今夜便是离开山庄最好的时机。
“都准备好了”,春容拎着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正是阿怜的。
门外等着的是谢倨从平安城带过来的小厮,他低声解释道,“听风苑人多眼杂,主子在山下等着呢”
夜色浓重,马蹄规律地‘哒哒’声中,灰扑扑的马车沿着宽阔的山道行驶,与山上成片的建筑相比,似是海中的沙砾,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