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阿怜没有丝毫睡意,心里说不出欢喜,反而苦涩复杂。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她已经想清楚了。
与其日日相见,越陷越深,不如快刀斩乱麻,及时脱身。
谢倨接到阿怜时才真正松了口气,生怕她半路反悔,转头又落进泥汤里去。
他见过太多沉溺在情爱中,求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的女子了。
他不愿阿怜也这样。
她大病初愈的那段时间里,真是苍白单薄得吓人。
谢倨小心扶着阿怜下了马车,将她和春容领到专程从平安城调来的马车前。
马车以黑色为主,其外覆盖着一层玄铁,可挡刀剑。
拉车的骏马也是黑马,膘肥体壮,威风凛凛。
“走吧!”
随着谢倨一声令下,马车驶离了铸剑山庄的辖城,往更南边的平安城赶去。
温暖舒适的车厢内,阿怜抓着春容的手,与她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
刚刚明朗的天光中,谢逍遥翻身下马,往山顶掠去。
接近听风苑时,他越走越快,心中的期待堆积到顶点。
没在门口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席卷而来的失落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路过通往侧院的廊桥入口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问前来接他披风的小厮,“小姐最近怎么样?”
小厮早有准备,一五一十地向谢逍遥汇报。
他心情稍微好转,进了书房,却见桌案上火红的请柬似乎被动人过。
他皱着眉上前。
小巧的信纸被掩埋在火红的请柬下,露出白色一角。
薄薄的信纸在他指尖颤抖。
灼热的泪水打湿了纸页。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两行小字,久久无法挪开:
「恐当面辞行,情难自抑,徒增伤感,恳请谢叔宽宥。」
「临书仓促,不尽依依,望谢叔千万珍重,美满顺遂。」
……
“什么!我不同意!”黎清源眉头紧皱,看着谢逍遥的眼神充满了不解,“聘礼都下了,江湖中人都知道这门亲事”
“你现在取消婚约,至我妹妹于何地?”
谢逍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请柬还未送出去,聘礼不会收回,当作一点赔礼。”
“至于江湖众人,我会亲自给个说法,自然不会坏了你妹妹的名声”
见他执意如此,黎清源心中怒火越烧越烈,“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妹妹为了你,如今二十五了都未嫁人!”
“哦?为了我?”谢逍遥这才抬头直视黎清源喷火的双眸,带着点自怨和讥诮,“我记得她二十岁生辰时,我就已经拒绝过她的心意了”
门外的黎白芷听到这话,推门的动作一顿。
二十岁生辰时,她喝了不少酒,醒来后见谢逍遥并无异常,本以为那接着酒意的告白只是一场宿醉后的噩梦。
或者说,是那拒绝实在不留余地,她才自欺欺人地选择忽略。
酒醒后,她没有勇气去问个清楚,暗道谢逍遥说不定以为她只是闹着玩的。
直到二十五岁,谢逍遥再次拒绝了她正式的告白,说他无意情爱,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心里刺痛,却强颜欢笑,劝说谢逍遥,“你总会娶妻,何不娶了我?总好过与一个不熟识的女子从头开始。更何况,我与阿怜关系极好,她定是愿意我嫁过去的”
无论如何,她喜欢他,想嫁给他,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于是在铸剑山庄放出招亲的消息时,她拜托哥哥递出自己的画像。
谢逍遥果然选了她。
可如今,他却出尔反尔,临时悔婚。
“为什么?”她推门进去,在哥哥担忧的目光中质问道。
谢逍遥眼中血丝弥漫,看起来竟是比她还要难过脆弱。
“因为我已有属意之人”
他喉头迸出的声音似乎是腐朽的木头咯吱作响,带着不甘挣扎后终于接受事实的疲惫不堪。
“我不想跟我父亲一样。心里装着其他人娶妻生子。”
“若是与你成亲,不过是重蹈覆辙,彼此拖累,最后两相生厌。”
黎白芷瞳孔震颤,嘴唇张了又张,实在没预料到是这个原因。
她的嘴里吐出极轻的两字,似梦中呢喃,“是谁?”
脑海里搜索一番,竟然毫无线索。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谢逍遥压低了头颅,肩膀颤抖,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挫败。
铸剑山庄和灵药谷的婚事被临时取消了。
谢庄主昭告江湖,说是因为他患有隐疾,此后终生不娶,而退婚一事与灵药谷黎姑娘毫无关系。
江湖奇闻轶事又多了一件,众人唏嘘不已。
而那黎姑娘乃灵药谷谷主亲女,不仅长相出众,又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求娶之人依旧踏破了门槛。
……
两年后,平安城。
阳光似金色的河水,将绿色的树叶洗得越发娇嫩。
柔和的金绿光晕中,女子手肘后撑,于宽敞平滑的灰色石块上仰头,尽览无尽春光。
白色曳地长裙垂落在清彻茵绿的河面上,随微风轻盈浮动。
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发稍,蝴蝶在她周身翩翩起舞。
“小姐!你快回去吧,谢公子又被打了!”春容急匆匆地跑来,将刚买的米酒随意放在了地
上。
那女子侧目,眉眼绮丽,比这明媚的春光更加夺目。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似只翩跹的蝴蝶飞远了。
“沈兄,在看什么呢?”叶知渊提着兔子耳朵回来,拍拍沈驰的肩膀。
沈驰这才收回灼热的目光,后知后觉地脸红耳热。
他将手中的白羽弓箭放回箭筒,惹得叶知渊瞪大眼睛,“不猎了?”
“不猎了,先回客栈”,沈驰心思已经飘远了。
一直盯着姑娘家看,实在是失礼。
他得赶紧把家里交代的事情办好,然后登门道歉。
“那这兔子怎么办?”叶知渊在他身后喊道。
“姜露不是喜欢小动物吗?送她吧”,沈驰头也不回地说。
他轻点水面掠过河道,弯腰捡起地上遗落的两瓶米酒,拇指在瓶身上摩挲。
细颈白瓷瓶,红布塞子,一看就是上好的佳酿。
“谁落在这的酒瓶?”叶知渊追着他赶了上来。
看见瓶身上圆润的大米和桂花图案,他眼眸蓦然一亮,“我想起来了!这是平安酒楼限供的款式!我本想尝尝,买了三日都没买到……”
……
暗影楼,许良安正追着谢倨打,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跑到了楼下。
堂主和外孙闹的鸡飞狗跳,暗影堂的侍卫低着头,默契地视而不见。
谁能想到以暗杀为主的暗影堂堂主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头,还正为自己唯一孙儿的婚事烦心不已。
“人家那么好的姑娘,你让人家在平安酒楼里干等着,把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
谢倨一脸不耐烦。
要是做朋友,他倒是愿意前去一叙,可她是奔着成家去的,他肩上压力山大,不想耽误人家。
每次谢倨被许良安教训,都会去找阿怜诉苦。
许良安想到谢倨‘金屋藏娇’的传言,怒骂道,“你一天不学些好东西,没你小时候半点正经模样!”
谢倨叹了口气,当初骂他执拗,现在又骂他不正经,他到底该怎么办?
从前听闻谢倨带回来个女子养在别院,许良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人在谢倨这年纪孩子都十岁了。
若是她愿意与谢倨成亲,他也不会激烈反对,可两年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不是她霸着谢倨,不让他成亲?
许良安越想越气,他胡须震颤,“我倒要要亲眼看看,你藏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谢倨一瞬间变了脸色,“诶——”,刚伸出手,许良安就跟个炮仗似地跑远了,他急忙追上去。
气势汹汹的许良安看着十分吓人,却在与阿怜撞上那一刻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