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陈敬时又叫人回内宅拿三条毛毡来,命小灶房赶紧熬姜汤。
不用他开口,三个孩子家里纷纷送来干净的衣裳,陈敬时满目无奈地看着他们换好衣裳,照旧每人打二十下手板,陈平继还是那副滚刀肉的模样,另外两个却疼的直掉眼泪。
陈敬时用戒尺指着他们说:“要是不怕挨打,尽管放马过来,上课。”
陈平继一边烤火一边盘算,明天一定要装病,以偶感风寒为由逃学,找陈平安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算总账,至少得赔他一只好蛐蛐儿。
就这样折腾了小半日,陈敬时回内宅吃午饭,孩子们也要去吃饭了。
抱厦共三间,中间是个小厅,东边做书堂,西边一间改做孩子们的小饭堂,赵氏遣了个仆妇在灶房烧饭,四人一桌,每桌有四菜一汤,不算特别丰盛,但有荤有素,营养均衡。
陈平继身子渐渐暖和过来,嘴唇不发抖了,手脚也听使唤了,多吃了半碗米饭,才慢慢恢复了力气,恶狠狠地说:“明天谁跟我一起逃学?!”
陈平信道:“大哥,明天休沐。”
陈平继道:“那就后天。”
同桌小弟们纷纷低头扒饭。
……
夕阳的余晖透过透过窗格斜洒在地上的时候,就到了散学的时间。
到了下午,陈敬时讲完最后一段,将书本一扔,孩子们像往常一样起身行礼,一哄而散。
窗课是针对每个人的情况分别布置的,写不写全看他们的心情,他们赶时间回家提笼架鸟斗蛐蛐,斗鸡遛狗喂金鱼。
谁知刚跑到门口,发现大门用一把大铜锁从内部反锁。
“什么意思?”他们面面相觑。
“回去问问先生。”有人提议。
他们便又折返回来,陈敬时很没有坐像的歪在椅子上看闲书呢,连眼都不抬:“我几时说要放学了?”
“一向都是这个时辰放学。”陈平继道。
陈敬时惊讶地抬头:“一向是谁?把他叫来问问。”
陈平继:……
真不讲理啊。
陈敬时又道:“留在学堂把功课做完,查一个,放一个。”
一片哗然。
陈敬时根本不理他们,继续回到座位上,东倒西歪地看闲书寻找灵感。
卡文了该怎么办?他心想,难不成真去问平安?
虽说做人要不耻下问吧,可是问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孩子怎么写小说,未免也太不耻了点……
卡文的作者心情很差,举头又盯上了陈平继:“那个谁,把前天的功课一起补上。”
五十遍学规,别以为他忘了。
陈平继挺俊的脸瞬间变得苦大仇深,可摄于上午的经历,又不敢多说半个字,愤愤地拿出学规,用还没消肿的右手慢吞吞的誊抄起来。
陈敬时因职业关系,从不准时吃饭,可到了掌灯时分,孩子们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功课依旧没有做完。
这时院外响起叩门声,陈敬时轻轻关上抱厦的门,又拿着钥匙去开大门。
原来是陈老爷和二老爷带着几个族亲过来求情,怕他年轻气盛,真把孩子们折腾病了。
陈敬时侧身让开一条通道:“愿意带走的现在就可以带走。”
家长们纷纷往里挤。
“只是带走了,就再也不要送回来。”陈敬时道:“我这里只教学生,不供祖宗。”
那些一只脚迈进门槛的,又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第39章 风水轮流转,迟早轮到你……
陈敬时不温不火地说:“你们心里也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教他们做人的机会,北陈家的平业平德兄弟,一个绞死一个流放,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等他们日后闯出同样的大祸,你们再去向谁求情?”
族亲们纷纷低下头去,他们当然希望能把孩子管教好,可没想到陈敬时如此严厉,捆到树上,扔进水里,现在连饭也不给吃啊。
“外面的塾师怕开罪东主下不去手,我不怕,但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把陈平继捆在树上,是因为提前警告过他,如果不照做,就会失去威信,把他们三人扔进水里,是因为他们想把我拖下水,力气不够被反拽下去,留他们在此做功课,是因为功课并不多,不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根本不会耽搁吃晚饭。他们今天吃的苦头,全是过去被过分宠溺的苦果,跟在场各位一个也脱不了干系。”陈敬时顿一顿,道:“我言尽于此,你们自行决断。”
众人无言以对,用目光相互埋怨。
陈老爷叛变最快:“我就说嘛,舐犊之情可以理解,可你们护得了一时,还能护得了一世?敬时劳心费力地帮你们管教孩子,还反被埋怨,他图什么?图每月三两的束脩吗?一个个,不明事理真的是……”
陈二老爷瞪他:“大哥,你刚刚还说心疼这些孩子的。”
“我我我……说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
陈老爷自圆其说道:“正是因为心疼,才要支持敬时的工作,啊,他们今天吃点苦,那是为了日后不吃更多的苦,行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族人小声嘀咕:“好赖话都让他说了……”
陈敬时重新关闭大门,回到抱厦。
陆续有几个孩子交上功课,知道他们水平有限,陈敬时也没有过多为难,马马虎虎都放行了。
最终只剩下陈平继一个,他要补三天的功课,陈敬时打了个哈欠:“好好写啊,错一个字挨一个板子。”
陈平继朝他翻个白眼,更加卖力地写。
这孩子还真有股韧劲儿,总算凑齐了五十份学规,虽然字迹潦草,数量总算是凑齐了。陈敬时又问他:“背下来了吗?”
陈平继翻了个白眼:“晨昏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整齐言行举止,俭素冠服饮食;不可骄奢淫逸,不可闲谈费时;不得随处便溺;不得晏起来迟……”
全文共十条,二十句,一百二十字,待陈平继全部背完,陈敬时将一沓稿纸还给他:“废话连篇的东西,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陈平继:……
废话连篇还让我抄!
“走吧,请你吃饭。”陈敬时道。
陈敬时领着陈平继往巷子外走,路过兄长家门口,恰看见平安蹲在天井里垒石子,他喊了一声:“平安,跟爹娘知会一声,小叔公带你出去吃宵夜。”
平安笑呵呵地应着,熟练地撑开书房窗户爬进去,从桌案上跳下来,跟老爹说:“小叔公要带我出去吃饭。”
陈琰自是信得过陈敬时,眼见还没到睡觉时间,只是盯着他多加了一件棉袄。
平安打开书房反锁的门,一气儿跑到大门外,拉着陈敬时的手,笑道:“让您破费啦。”
陈敬时疑惑皱眉:“破费谈不上,只是你为什么要走窗户?”
“我爹读书时总是锁门,但经常忘记锁窗户。”平安道。
“……”
“咦,平继哥,你被放出来啦?”平安问。
陈平继站在原地狠狠盯着他,像一只应激的猫,颈背上的毛一寸寸地炸起,“哇”的一声扑上去。
“小叔公再见!”平安拔腿就往回跑。
陈敬时一手拉住一个:“同族兄弟,有话好好说。”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陈平继眼都红了。
“那太好了,小叔公再见!”平安又要跑。
陈敬时再次将他拽住:“你做了什么,惹他气成这样?”
平安道:“我只是找来了张先生,又找去找过你。”
陈平继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自己不上学,整天忙着给别人请先生。”
“我还小嘛,才只有四岁。”平安道。
陈平继瞪他:“谁天天喊自己晃七毛八的?”
平安直摇头:“不知道,不是我,我远没有那么老。”
“风水轮流转,迟早轮到你!”
“好了好了。”陈敬时打断道:“你不饿吗?”
“不饿!”陈平继肚子“咕噜”一声。
“吃饱了再吵。”陈敬时道。
……
三人穿过巷子来到喧闹的大街,此时华灯初上,街市上一整排小食摊子,点心蜜饯,蒸炸小吃,应有尽有,沿街的苍蝇小馆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各色食物混杂的香气充满整条街道。
明月楼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宾客,远远地看见陈家的四老爷,正要打招呼。
陈平继却指着街边一家小馆子:“我想吃小笼包。”
“不用给我省钱。”陈敬时道。
“谁在乎钱啊,我真想吃小笼包。”陈平继道。
陈敬时转而问平安:“吃吗?”
“都行。”平安已经吃过晚饭了。
三人便走进那家小店,店里四五张桌子,铺着整洁的蓝白花桌布,店老板拎着铜壶过来,殷勤地为他们倒茶。
陈敬时先让老板冲一碗姜汤来,给陈平继暖暖身子,又问平安要不要。
平安只是闻了闻,嫌弃的皱起鼻子:“不要。”
陈敬时又点了一壶小酒,一碟卤汁豆腐干,三屉小笼包,两碗豆花。
陈平继真的饿了,转眼便清空了一屉包子,这才好似活过来似的。
陈敬时看着有些害怕,不住地劝他:“慢慢吃,不够再点。”
平安慢条斯理的就着豆花吃包子,还时不时夹一筷子爽口的小咸菜,好奇问道:“平继哥,你怎么饿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问!”陈平继又生气了。
平安往远处挪了挪:“问问怎么了,不就读个书吗,这么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