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一片空荡的寂静。
唯有她?的笑颜,浮现?在这?静谧的汪洋之上。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三个月?
仿佛过了好多年。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被?强行剥开外头筑起的高墙,不情愿地,却又毫无反抗之力地,露出脆弱的内里。
她?终究还是来了。
仿佛命中注定,她?们要在最初相遇的地方做个了结。
薛副将轻嗤一声:“那又如何,区区十八小儿,让她?尝尝我们将军的剑!”
邹以汀睫毛一颤。
是了,她?已?经十八了。
他?望向站在帐篷内的“枕流”。
“世?女……可有话要你带给?我。”
如今的世?女“王知微”,正病重卧床不起。
众人都?以为?邹以汀上战场前,想要听听自家妻主都?让丫鬟带了什么话。
但其中的秘密,只有黄鹂和邹以汀知道?。
扮成“枕流”的黄鹂恭敬朝他?行了一礼:
“殿下说,还请郎君全力应战,不留遗憾。”
全力应战,不留遗憾。
邹以汀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他?闷头望着地形图,忽然笑了:“迎战吧。”
乾玟亲攻镇潮关,夏国军队的士气?十分高涨。
三日后,镇潮关长滩,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铁骑压境,锐不可当?。
当?日长风呼啸,天顶乱云飞渡,仿若苍穹碎裂。
对面军阵中,领头的女子一身赤红金甲,面带修罗面具,红缨枪上赤羽飞扬。
在这?分崩离析、征战杀伐的大洲,仿若流星羽箭,能直通云霄。
她?只是骑马停在那里,便仿若一道?华光,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像沙漠夜晚无影苍穹上的北斗星。
那样明亮,又那样冷寂,那样高不可攀。
邹以汀只觉眼酸了一下。
他?顿了顿,方横起斩马剑,亲身上马,拽紧缰绳,出关迎战。
双方战鼓齐鸣。
仿佛敲在他?胸口般,一声一声,震天作响。
薛副将带头冲杀:“杀!”
两方军马若堤坝倾塌的洪水,瞬间冲刷下云端。
邹以汀横起斩马剑,一马当?先。
铿锵!
赤马穿梭于甲仗鲜明的武装步兵之间。
两军将领竟以天纵神勇,如两股羽箭逼杀向对方。
乾玟红缨枪一竖,落下这?第一击。
铿!
只这?一击,便叫四周荡开十几丈的杀气?。
夏侯绫想要帮衬,却想到上场前,乾玟说的一句话:
“对面将领的首级,只能我来取。”
她?悻悻后退,便见二人铿锵之间,仿佛有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神勇。
此一战,夏国士兵士气?远远高于镇潮军,人数占尽优势,镇潮关一马平川,死守已?成定局。
然而?邹以汀依然坚守着,每一剑都?是一个将领的尊尊傲骨,像喷薄欲出的旭日那般,在遥远的天际线上燃烧出勃勃生机。
在摇撼的鼓声中,乾玟一击将枪刃没进地里,抬脚一个压杆,绞死了一个敌军,又迅速抬杆,接上他?的一击。
邹以汀仿佛恍惚了一瞬。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镇潮关的战场上,他?也同她?如此鏖战过。
她?挖壕沟,他?便偷袭她?的营帐。
他?筑营垒,她?便引洪水来冲。
她?们永远都?分不出胜负。
打了整整一年。
只是那么多年来,战场上,与他?对决时,面露欣赏的,只有她?一个。
她?承认他?、欣赏他?。
那些交战的兵戎,那些吃过的对方的亏,深深了解的对方的路数,竟浇灌出埋藏在心底的惺惺相惜。
刹那间,邹以汀眼眶里涌上温热。
下一瞬,二人的枪剑再一次交接,擦出致命的花火,仿佛只要有一人卸了力,就会死无全尸。
薛副将瞧着胆战心惊,暗骂:“这?小女娃果真厉害,将军我来帮你!”
却被?夏侯绫一刀挡住。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无论如何将领都?不能倒下。
他?必须战到最后一刻。
邹以汀握紧斩马剑,奋力一扫,斩下乾玟的马鞍,乾玟一个起落,抬手一刺,便叫他?不得不弃马。
转瞬间,二人又过了十来招。
不能倒,他?不能倒!
邹以汀强撑着,甲胄被?她?的尖刃划过,刃边的风刀每每要划到他?时,他?便急急躲闪开。
邹以汀旋身滑了出去,再抬头时,远处的镇潮关已?然摇摇欲坠。
乾玟紧追而?上,红缨刺破天际,邹以汀咬牙迎上,只一个回击,便听“哐”的一声,声阵八方,叫周边所有的士兵们都?耳鸣嗡嗡。
紧接着,是一串金石之声,他?挺身而?上,飞身一个后打,斩马剑在空中划出一弯银色的风刀。
乾玟一个压身勉强躲过,红缨枪在掌中打了个挺,直直刺向他?的落脚处。
他?愣是向后翻了个身,点到后处。
这?一招一式,均是死招。
都?是背上国家的命脉,奋战到最后一刻。
剑刃斩出的血刃,仿佛斩断了天命无形的牢笼。
没有粮草,这?是镇潮军最后一战。
邹以汀喉间忽然涌上火辣辣的腥甜。
他?自入镇潮关以来,疲于鏖战,身体早已?支撑不住。
眼下几近力竭。
乾玟似有所感?,只道?:“全力而?战!”
邹以汀涣散的意识又凝聚了些,他?握着斩马剑的虎口已?然渗出血。
但他?亲自上阵,与乾玟对招的时候,镇潮军的士兵无不红了眼。
“就这?点力气?吗?”乾玟的声音回荡在邹以汀的耳畔,强行拉住他?的意识。
“邹以汀,你的国呢!”
邹以汀狠狠拭过唇角的血。
他?是渤国的将士,就算死,也要死在渤国的疆域上。
铿!
那一剑仿佛能断山海,直直斩穿了乾玟的红缨枪。
啪嗒。
红缨枪从中碎裂,掉落在地。
锋利的剑刃即将刺破乾玟喉咙的那一瞬。
镇潮关破了。
大风刮过一片片疯狂的血腥,夏国的士兵士气?大震,群蜂一般,轰然压境。
推倒了关隘。
也推倒了边境。
推倒了一个国。
邹以汀的斩马剑,就这?样落下来,没入地里。
他?拄着剑身,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扑通半跪在地上。
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也无力扶大厦之将倾。
就像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过般,难以呼吸。